第69章 第 69 章

即便早从商珒那里得知柏青梣的情况,亲眼所见时,陆霁还是耳边嗡的一声响。

他以为是自己把人抱疼了,慌忙松了手劲儿,又害怕是刚刚起猛了,拢着人又小心跪下去。他抖着手把人往怀里拥,扯起自己衣袖去擦唇边不住往下流的血,那些鲜红的颜色染在衣袖上,染在指尖上,滴滴答答落在地毯上。

陆霁绝非第一次见血,他执行任务时杀过许多人,血液喷溅在脸上,可他却从来没有这样恐惧过。

指尖灼痛,像有一簇火在烧。

——要把他爱的人命魂焚尽。

他攥着袖子,一下下去拭柏青梣的唇角,手却抖得太厉害,眼见着血色越拭越晕开。陆霁怔着,眼睛涩得生疼,像是把腥咸的眼泪全部倒灌了回去。

胸口一片酸痛,他哽了哽,换了只衣袖还要再擦,手腕却被柏青梣拉住。

先生蹙眉瞪他:“……不脏吗?”

外面又传来一声枪响,骤然在耳旁炸响,陆霁眼见着柏青梣紧皱了眼侧过头,唇口很快又流下殷红的血。他一只手攥着陆霁手腕,掌心满是冷汗,忍着咳意,勉力开口道:“主厅……到底……出了什么事?”

“不知道,”陆霁咬着牙,“你别管了,我先带你走。”

他说着抬手把人揽紧,担心再牵动先生身上哪处不适,慢慢站起身来。刚要迈步,手腕的力道陡然一紧:“带我过去。”

陆霁被扯得一低头,下意识道:“绝对不行!”

“带我过去,”柏青梣盯着他,声音已经哑得不堪,仍一字一字命令道:“这是我的生日会。”

那张面庞毫无血色,咳得连气都喘不匀,却偏偏还要在这种时候逞强,陆霁顿时着了急,若不是还抱着人,眼看就要跳起来:

“不行!生日也不行!你知不知道你再硬撑下去,生日就要变成——”

他蓦地哽了哽,死死抿住唇,把那不吉利的字眼咽回去。

“就是不行,”青年闷声道,“你骂我吧,掐我也行,怎么都行,反正这件事不行。”

“胡闹……”柏青梣气道,重重拂开陆霁的手,挣扎着要从他怀里离开:“谁问你行不行了?”

他挣得厉害,陆霁匆忙把人往回拢,又怕抱得太紧伤着他,急得出了满头的汗:“主厅那边全乱了,有好几个雇佣兵开枪,我护不住你怎么办?”

“我先带你去安全的地方,”他语速飞快继续道,“然后我再回来,这里的事交给我,好不好?”

柏青梣咳得说不出话,喘息断续而艰难,他按着胸口,仍执意要挣开陆霁的手。

他从来都不是会因为旁人一句话改变自己决定的人。

陆霁对此再清楚不过,紧紧抱着人怎么也不肯松手,像是一场沉默无声的对峙。然而这对峙很快就结束了,柏青梣挣了几下,没能让陆霁的手放松一毫,自己却因为挣动用力牵动肺腑,又不住呛咳起来。

他忍着喘息开口想说话,喉咙却陡然传来刀割般的痛感,发不出任何声音。

偏偏在这个时候……

咳血过度会导致失声,柏青梣并非第一次经历,心头生起烦躁,他闭了闭眼,抬手扯住陆霁的衣领,拽着人强迫他低下头来,看自己的口型。

顾尧。

开口只有伶仃气音,他紧紧盯着陆霁的眼睛,染血的唇轻动:

他还在里面。

放我下来,别让我……恨你。

——

陆霁最终还是妥协了。

把人放下当然是不可能的,他一言不发地用臂弯那领西服把人裹住,又往怀里用力带了带,转身逆着逃散的人群往主厅冲。

西服还是当时侍应生碰过、就被柏青梣嫌弃脏的那一套,现在知道那个侍应生就是陆霁,先生倒也没有说什么,拢着衣服靠在陆霁肩头疲倦阖了眼。他身上发冷,手指轻轻扯着西服衣襟,像是真的暖和了一点。

离主厅越近,越能听到内里乱成一团的嘈杂声,以及间或响起的枪声。枪声每响一次,陆霁就能察觉怀里的人一颤,艰难地平复呼吸。

这分明是心脏不适的症状。

陆霁抿着唇,想替人捂着耳朵,却实在腾不出手来,想了想低头道:“你往我这里靠一靠,声音能小一些。”

柏青梣闻言睁开眼,欲言又止,像是在看一个笨蛋。

他现在说不了话,但不妨碍陆霁自己脑补出先生的冷嘲热讽,尴尬地扯扯嘴角:“没……没用吗?”

那双秋水眸很快又阖上了,高贵骄矜柏先生不和笨蛋一般见识。

陆霁默默在心里叹气,还在思索怎么办,怀里的人忽然往上蹭了蹭。他急忙把人往怀里又用力拢了拢,下一瞬颈侧传来痒意,被汗浸湿的碎发轻轻拂过。

柏青梣侧着脸,半边耳朵埋在他颈窝里,闭着眼不说话。

陆霁心口撞了撞,小声说了句“我就说有用吧”,耳廓软骨传来一声气音,像是个带着嘲弄意味的薄笑。他被这声笑痒得缩了缩肩,半年不见的思念在这瞬间再也收不住,摇摇晃晃满溢出来。

他动了动耳朵,又吸了吸鼻子,喉咙酸痛,却一个字不敢说,硬生生转开话题:“待会儿……待会儿进去了,你找个掩体不要动,我先去看看顾尧在哪里。”

“我听枪声的节奏,应该主要是为了引起骚乱,并没有具体的目标……但其实这样最容易被误伤到。”

柏青梣轻动了动,睁开眼,秋水眸里的担忧显而易见。

陆霁迟疑了一下,低头安慰他:“顾尧应该没有事……”

这句话实在太没底气,他自己不信,柏青梣更不可能信。如果顾尧安然无恙,早应该从主厅脱身,来休息室找柏青梣。但迄今为止,没有人看见他的影子。

他还在主厅。

而随着逃离的宾客越来越多,主厅的人变少,也就意味着更容易成为靶子。

走廊另一侧都是迎面逃散的人流,只有他们两人逆向而行,显得分外突兀。陆霁护着怀里的人避免被冲撞,快要到达主厅的时候,从里面跌跌撞撞跑出来一位夫人。鬓发散乱、狼狈不堪,肩膀还洇着大片血迹。

她捂着伤口,喘息着抬起头,看见陆霁怀里的柏青梣,立刻叫了一声:“柏先生!”

“您快去看看小顾总,”她焦急道,“他疏散人群的时候中了一枪,没躲过掉下来的吊灯,不知道砸到了哪里,我看他一直没有动……”

话音未落,陆霁清楚地感觉到,攀在自己肩头的那只手骤然收紧。

柏青梣的呼吸瞬间乱了,喘息尖锐又急促,心绪一起伏,心脏更是受不住,冷汗转眼出透满身。他痛得止不住往陆霁怀里窝,稍稍一动,唇口又滑下血来,却仍挣扎着抬起一只手,去拽陆霁的衣襟,喉间勉力逼出声音,像是生生撕碎了一样:“快、点……”

“好,”陆霁低声道,“你别急,不会有事的,别害怕。”

他对那位夫人点点头算是道谢,一边加快脚步,冲进主厅里。

入目灯火通明,陆霁眯了眯眼,总算看清眼前凌乱不堪的景象。桌椅歪倒着,精致的摆设跌碎在地上,仿佛暴风过境。耳边不断有呻吟声响起,现在还留在厅内的宾客大多已经受了伤,挣扎着四处躲避。

袭击来得太过突然,安保人员根本做不到及时救援,特警和救护车也还没能过来。

枪声还在响,毫无目的和章法,不同于寻常的地下世界雇佣兵,收钱取命,不会伤及旁人。而潜藏在主厅的这些杀手,更不如说是单纯虐杀和挑逗……无疑是MSJ的作风。

陆霁抱着柏青梣刚踏进去,正要环视一圈里面的情形,杀意顷刻透背。根本来不及反应,他只能凭借直觉转身一避,子弹几乎紧贴着肩膀过去,顷刻传来滚烫的烧灼感。

“这不行,”陆霁咬牙急促道,“这里太危险了,Bevis手底下的人全是疯子……”

疯子的行为不能用常理推断,接连响起的枪声毫无规律可循,陆霁一边张望着寻找顾尧位置,一边抱着柏青梣四处躲避。若是只有他自己倒还好说,可他现在怀里还护着一个人,未免有些力不从心。

更糟糕的是,对方似乎发现他身手不错,大概觉得挑逗起来格外有趣味,纷纷调转目标过来。

枪声越来越密集,陆霁艰难避开,察觉怀里的人呼吸愈加费力,心知不能再拖延下去。在刚刚的周旋中,他已经能差不多估计出对方的人数和位置,抬头迅速扫视一圈,看见角落有张翻倒的长桌,正好处于杀手的盲点。

他在心底估算了一下距离,要去那里要穿过好几个杀手的射击点。但他没有时间犹豫,低了低头轻声道:“青梣,抱紧我。”

柏青梣抿唇闷咳着,依言抬起手来,环住青年的肩颈。陆霁轻吸一口气,这种场面他并非初次经历,在ICPO执行任务时甚至堪称家常便饭,心情却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样紧张。

“没事,”他喃喃自语道,看起来是在说给柏青梣听,但其实更像是在安慰自己,“你一定不会有事。”

耳侧传来微凉柔软的触感,那些湿黏应该是唇上的血,伴随单薄的气音响起,却转瞬被震耳的枪声淹没。

陆霁没听清柏青梣对他说了什么,但他还是莫名安下心来,抿了抿唇,身形微微弓起。

几乎在他发力冲出去的同一瞬,枪声紧随响起。四面都是子弹洞穿桌椅墙面的声音,陆霁按照自己计算出的路径,避开一颗又一颗子弹,向着那处盲点冲过去。

到达的速度比预想中要快。长桌倾斜着,正好辟出一个躲避的空间。快要接近的时候陆霁一弯身,紧紧拢着怀里的人倏地钻了进去,像一条游鱼瞬间从杀手的视野中消失。

耳边顿时安静很多。

陆霁把人轻轻放下来,这时才感觉到自己心跳如鼓。他抬手在心脏的位置按了按,后知后觉地想起,方才柏青梣靠在自己怀里,也不知道心跳的声音会不会吵到他。

他缓了缓呼吸,低声唤道:“青梣……”

柏青梣根本没有力气坐住,伏在陆霁肩头,一下一下艰难喘息。庆幸的是咳嗽暂时止住了,对他而言便已经是难得的休息。他一只手仍然拢着陆霁的后颈,缓了许久,才勉强扶着陆霁肩膀坐起身。

即便不再咳血,他仍能感受到那种仿若浸透四肢百骸的痛楚,像是星星点点的火,顺着血流烧灼在体内每一处。

他抬手扣过陆霁的后脑压低,让他看自己的口型:看到阿尧了吗?

“……没有。”陆霁的神色也很凝重,“但刚刚我们站的地方视野很窄,二楼看不到,台子那边也看不到。”

他怕柏青梣要自己出去找,急忙又道:“你觉得顾尧更有可能在哪里?我去看看,你在这里等我。”

柏青梣垂眸想了想,然后说:去二楼看看。

陆霁:“我也觉得,他又不傻,站台子上不就当活靶子了……二楼人少,也更安全,你别着急,一定没事的。”

柏青梣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不知道是同意陆霁去二楼,还是告诉他自己没有着急。

他坐起身来,身形摇摇晃晃,松开了扣着陆霁的手。下颔扬了扬,是让他现在快去的意思。陆霁不由松了口气,一边却又更加担心起来:他现在是有多虚弱,恐怕已经到了站都站不起来的地步,所以才没有要求和自己一同,而是主动留在这里。

“你等我回来,”陆霁本来已经站起身,想到这里,心中不安感越来越深,于是又折身蹲回去,仰头望着那双秋水眸:“就在这里,我一定带着阿尧回来,好吗?”

他拉住柏青梣的手,像是冰一样冷。腕骨玲珑,白皙肤色上还透着浅红的指印,像一方生了裂纹的玉。柏青梣生来皮肤薄,隐隐可见几痕颜色极浅的血管,蜿蜒下去,凝作腕间朱砂一点红。

肤色是十二月的雪,那颗痣却是四月的花。

曼妙又古典、高雅而绝美,偏偏又是骄傲的、凛然的,平生只会倾许一次芬芳。

陆霁第一次遇见柏青梣时,就是在对方的生日会上。

众目睽睽下,他拉住先生的手,胆大包天地用指腹一下下摩挲那颗痣。假若色是迷狂,他就是在那一刻坠陷在这无边的色里……他想吻它。

他牵着那只手,俯下身去,虔敬地闭上眼,唇角轻轻蹭了一下。

太轻了,甚至称不上是一个吻。

“别离开这里。”他低声又说了句,再站起身来,“等我回来。”

柏青梣始终没有说什么,抬头安静看着他,直到青年转身要从长桌的庇护下离开,他才动了动唇,是命令的神色:

注意安全。

于是抱了一章!(不是

我太墨迹了呜呜呜呜 生日会还是没有写完 下章一定了!实在是俩人太久没见面,写起来就停不下……

柏柏当然不是就这样原谅小陆啦,早着呢qwq 危机当头暂时不计较私情,出去再说(挥手

——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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