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唐柳就在岁兰微的陪伴下逛完了整个宅院,他将整个宅院的布局都记了下来,只东南东北西南西北四个角,每临近时微微都要说腿酸不肯再往前走,还不太明晰。
到了第三日,唐柳算着是回门的日子,便问岁兰微要不要回去看看,却被岁兰微否决。
“我不欲出门,过些日子他们自然会过来。”
不出门,待在宅中的日子极其无聊。宅院很大,且听微微描述,而今正在万物复苏之际,宅中各处姹紫嫣红,后院一处游廊下的池塘还有游鱼可以观赏喂食,可唐柳目不能视,这宅中如何美轮美奂,也不如外边大街小巷的热闹声音有意思。
待到第五天,唐柳便待不住了,摸着自己的陶碗起了重新出去讨饭的意思,就算不讨饭,出去走走也是好的。
他唤了几声微微,没得到回应。
这几日相处下来,唐柳也发现了微微身体状况确实不好,总是白天困乏夜里少眠,吃饭也跟麻雀胃似的,平常一起用膳唐柳觉得自己才刚开始吃,微微便说自己饱了。
估摸着人还在睡,唐柳撑着竹杖站起来,顺手将陶碗也揣到了怀里。
他走出屋门,一路走至大门,忽听身后有声音唤道:“柳郎,你要去哪里。”
微微?
怎么忽然起来了?
唐柳转过身去,正要回答,身后又是一道开门声,紧急着王德七问道:“唐柳,你在这干吗?”
王德七绕到唐柳身前,在看见唐柳怀里露出的半口陶碗后心立马提到了嗓子眼,问道:“你这是准备去哪?”
难不成是发现了不对要跑路?
“府中无事可做,我出去消遣消遣。”唐柳注意力还在微微身上,朝她的方向答道,“就在附近转转,很快回来。”
王德七却以为他在对自己说话,道:“不成!”
“什么不成?”唐柳的注意力被拉回来,有些奇怪地道。
王德七道:“你不能离开这里。”
“凭什么?”
“在我家小姐病愈之前,你不能离开。”
唐柳没想到成亲之后出入也不得自由,他看不见,因此生平最讨厌的就是长久待在一个地方,尤其是安静的地方,闻言压着不悦指着微微的方向道:“刚巧你家小姐就在这里,你现在就叫大夫过来给你家小姐看看。她这几日除了老是犯困,身子没什么不便的,我听她也没在吃药,不像是重病不能起身之人。”
王德七往他指的方向看了眼,哪里有什么人。
为了不让唐柳发现异常,他这段时间连日往岁宅跑,早习惯了见到唐柳对着空气自言自语的样子,此时虽不至于像最初那般两股战战,可心里还是慎得慌。
他本想顺着唐柳的话接下去,忽又想起来之前元松道长交代的尽可能从唐柳口中探听他都听到了什么,于是大着胆子道:“你睡糊涂了吧,这儿哪有我家小姐。我家小姐平日这个时间都在房中小憩。”
唐柳一愣,“……微微?”
“……”
奇怪,他刚刚是幻听了吗。
他接连唤了几声,却都没有得到回应,正拧眉思索,又被王德七打断思绪。
“先用午膳吧,一会儿就凉了。”
唐柳只得随着他往回走,路上王德七解释道:“我家小姐的病的确有所好转,和你成亲之后就停了药,药性太重用多了于身体也不利,她虽好了些,可还需要静养一段时日,否则极易落下病根,你作为她的丈夫,岂有不陪她的道理。”
唐柳道:“我哪有不陪她,只是想趁她睡着的时候出去走走,又不是不管她了。”
他日日陪,夜夜陪,还要学柳下惠坐怀不乱,还不够吗。
“谁知道你出去了什么时候回来,万一我家小姐醒来见不到人,又或是半途醒了如何是好。”
说到这里唐柳更纳闷:“叫两个丫鬟过来候着不就好了,你瞧我这样,是能照顾好人的吗。”
王德七语塞,心知再聊下去就要露馅了,便道:“我哪知道,又不是我的安排。”
两人走到主院,唐柳让王德七在外等着,自己进了屋走到床边伸手摸了摸,却只摸到冰冷的褥子。他顿了下,弓腰往更里处摸去,手背倏忽搭上来一只冰凉的手。
“柳郎,你在找什么。”
唐柳自己都说不清为什么在听到这声音后松了口气。
他抽出手,道:“我吵醒你了吗。”
“没有,本来就要醒了。”
唐柳听这声音很像是提不起劲,便道:“起来吃些东西吧,你早上也没吃。”
岁兰微道:“你去将饭提进来,叫外面的人离开,晚间再叫他一并收拾走。”
唐柳对这种要求司空见惯,出去原话转达,王德七倒没多问,将食盒塞给他后二话不说就离开了。
唐柳进屋摆好饭菜,招呼岁兰微吃饭。岁兰微在唐柳身边坐定,看了看碗里冒尖的米饭和桌上几盘飘着热气的菜,道:“柳郎,我要吃你左手边第一道菜。”
唐柳哦了一声,左手摸到他碗沿,右手熟练地夹了一筷子菜放到他碗里,“还要哪些?”
“右手边第二道。”
唐柳依言夹了一筷子,等了一会儿没听到下一个要求,这才端起自己跟前的碗开始吃饭。
他吃相说不上雅观,但也并非不堪入目,反倒看着令人十分有口腹之欲,仿若进入他口中的都是珍馐美味。岁兰微就坐在旁边看着他,吸掉自己碗里饭菜的精气,偶尔指使他再给自己夹些菜,很快便说自己饱了。
等唐柳吃完后问道:“方才我醒了不见你,你去哪了?”
唐柳擦了下嘴,心道还真被王德七说中了,他搬出同样的说辞,再次提出要丫鬟作陪。
岁兰微倏地阴下脸:“我已说过不要外人来,是我需要丫鬟陪还是你想要丫鬟陪,你嫌这里无趣,嫌我无趣是不是。”
啊?
这哪跟哪。
唐柳不知道他好端端的突然发什么脾气,道:“宅里是有点无趣……”但叫丫鬟来只是为了想有更多人照料你。
唐柳没说完,因为岁兰微在他说出第一句话后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而后腾地起身离去。
唐柳只听椅子与地面发出人突然起身后刺耳的摩擦声,然后是一声类似棍子掉到地上的脆响。
他伸手一摸,左手边的位子已然空了,再伸手一摸,右手边靠在桌沿的竹杖也不在原位。
“微微?”
“……”
唐柳扶了下额,蹲身捡起竹杖,先在屋内找了一圈,寻不到人又连忙追出去,他没个头绪,只好无头苍蝇似的在宅中各处不停喊人。
喊到口干舌燥,却始终没个回应。
唐柳心里有点慌了:“微微,你别躲了,跟我回去罢,外面风大,一会儿着凉了。”
距离他不远处,岁兰微坐在屋檐上瞧他,见他脸上焦急不似作假,听到这关心的话语气也有些消了,正打算下去,唐柳又在这时接着道:“算我错了行不行?”
岁兰微动作一凝,神情霎时冷若冰霜。
什么叫算他错了,本来就是他错了!
他还未抱怨凝出实体太过麻烦,唐柳倒先嫌他无趣起来了。
真是岂有此理!
他隐去实体,不管唐柳在下面如何叫唤,一概充耳不闻。
唐柳寻了半天,气性也上来了。
他不知道微微在恼什么,需要丫鬟伺候的人又不是他,这地方没意思也是真的,他是入赘又不是签了卖身契,凭什么要成天守在冷冰冰的床榻前哄人。
不能出去也就罢了,说句话也要被挑毛病,他不伺候了!
唐柳怒气冲冲地回到主院,打定主意不再出去找人,然而怒气来的快去的也快,不到一个时辰,他又开始坐立难安,方拿过竹杖起身又立马坐定了。
王小姐对这宅子可比他熟悉多了,能出什么事。等气消或者天冷自然也就回来了。
虽这么想,唐柳也没心思做旁的事了,便在屋内干等。直至穿堂风转凉,估摸着日头已西斜时,门口才传来动静。
他一下站起来:“微微,是你吗。”
“……是我,银眉。”
“看见你家小姐没有?”
“进来时不曾看见。”
“天黑了没?”
“再过一柱香就日落了。”银眉顿了顿,“您这般心焦,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唐柳便将原委说了,最后道:“你看这宅子里除了我和你家小姐之外一个人都没有,一日只有你和德七在三餐时过来,凡事都很不方便。我便算了,不讲究这些,你家小姐不是还病着吗。就好比现在,你家小姐人不见了,我连找都没地儿找,万一出事了,我可没法担待。”
银眉沉吟片刻,道:“姑爷有所不知,小姐的病来的蹊跷,治病的法子自也不同寻常。其一是要静养,其二便是除了您之外不能接触任何人,是以老爷特意寻了一座新宅子给您和小姐居住。”
什么病也忒邪门。
唐柳坐下来,“只有这个法子?”
“只有这个法子。”
“好吧。无人便无人,当务之急是先把你家小姐找回来,我叫她她不应,你去找找,没准就肯回来了。”
银眉只得顺着他的话出去。
她走到屋外,看了眼将黑的天色和荒芜破败的院落,又回头看了眼已走到门口翘首以盼的唐柳,复又行了几步走到院子外,从怀里取出罗盘和符纸,左手执罗盘,右手执符,而后将符纸凑到一旁的灯笼内点燃,丢到罗盘上。
待到符纸燃尽,罗盘指针动了起来,快速转了几圈后定定指向一个方向。
银眉吐出一口气,记住方位后收起罗盘,在外直拖到天黑才重新进去。
唐柳依然等在门口,他的耳朵十分灵光,她甫一靠近便问道:“如何?找着了吗。”
银眉脸色有点发白,闻言道:“找着了。”
“那人呢,跟你回来了吗。”
“不肯跟我回来。”银眉的后背阵阵发凉,她从不轻易提及这宅中的那东西,她虽通道理,却于术法一道上知之甚浅,方才用那一道符箓算那东西的方位已经耗尽了全部气力,此时完全是强撑着说话,“它在此处东南方约百步处,至于是否愿意回来,恐怕要看您。”
唐柳:“她无事吧?”
银眉只能答道:“无事。”
确认人没事,唐柳便不急着找了,回到屋内,方想起问银眉:“今天的晚膳怎么是你来送,德七呢?”
“我顺便来给您送衣裳,明日老爷和道长要过来,您记得穿上这件新衣裳。”
唐柳不知道这又是什么讲究,他也懒得问,横竖都是为了给王小姐治病,便道:“知道了。”他说完听见银眉脚步声一转,似乎是要往内室去,想起微微不喜外人进去,虽然此时人不在,可万一以后要是知道了说不准又要恼,忙拦道,“你放外面吧。”
夜里唐柳躺在床上,被窝前所未有的暖和,本以为自己能很快睡着,闭眼到天亮,哪知怎么也没有睡意。
他在床上翻来覆去,总觉得少了点什么东西,良久抓了把头发翻身而起,蹬上鞋子,随手抓了件衣服裹上,拿起竹杖便往屋外去。
院子里有四块花圃,没种花,只各栽了一棵树,树下长满许多野草,唐柳在其中一棵树下摸索片刻,摘了两根狗尾巴草后席地而坐,将竹杖横到膝上,食指绕起其中一根狗尾巴草根部编了起来。
他不怎么编这种东西,因而动作十分笨拙,不知编了多久,才编出一个有头有尾的小玩意来,他套到食指尖上,屈指试了试,确认不会掉下来后开始编第二只。
他编完两只塞到怀里,拿起竹杖出了院门,往东南方向行去,走了十来步想起什么,复又折返回远门,探身取了只灯笼下来,他将手伸到灯笼上方,感受到一股灼意才放心提起灯笼往原先的方向走去。
约莫走了百步,竹杖碰到一个门槛,唐柳抬脚跨过,道:“微微,你在吗。”
意料之中的无人回应。
这地方根据唐柳的印象,应该是一座极小的院子,内里只有一处可供人下榻的正房。
唐柳往前走去,直至竹杖碰到阻碍才停下。他抬起竹杖上下左右无声敲了敲,料想面前的便是正房屋门,于是隔着门道:“微微,你睡了吗。”
“……”
无人应,但里头却响起一道极细微的磕碰声,像有人裹着被子在床上打滚不小心碰到了床柱子。
唐柳了然,心道应该就如银眉所说歇在这里了。
他清了清嗓子,道:“我忽然想起以前说书先生讲过的一个故事,挺有意思的,你要不要听?”
在他身后,岁兰微坐在院墙上抱着胳膊冷眼看他。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想听了。”
唐柳将竹杖别到腰上,摸墙往旁边走了几步,碰到窗户后停下,将手里的灯笼别到窗户雕花栏里,而后蹲身下去,调整了姿势确保脑袋没露到窗户上,然后从怀里取出两个草编的小玩意套到两根食指上,举过头顶贴到窗纱上。
岁兰微眸光微动,身形一闪,下一瞬便身处屋内。
漆黑的屋子里,只有唐柳所在的窗户亮着暖黄的烛光,那扇窗户其实很旧了,木头**,窗纱上糊着密密麻麻的蛛网,在窗户最底下,有两个指节大小的黑影静静映在窗纱上。
那两个黑影长得堪称奇形怪状,只依稀能辨出一个不圆不方的脑袋和蓬松的大尾巴。
蓦地,这两个黑影动了,紧接着唐柳的声音响起。
“从前,有两只大黄狗,一只叫小白,一只叫小黑,从小就没有人家收养。这两只狗相依为命,一起捕食,一起玩耍,一起住在远离人烟的山洞里,是非常要好的朋友。虽然过得不如家犬,但它们非常快乐,不需要看家守院,不需要带着项圈,它们在草地上打滚,在河里玩水,在阳光下打盹,过着无忧无愁自由自在的生活。”
随着唐柳的讲述,窗纱上的两个黑影时而一前一后奔跑跳跃,时而转圈打滚,时而翻身仰卧,仿若真的在大草地上追逐嬉闹。
岁兰微往前走了点,挥手凭空将窗纱上的蛛网拂开。
忽而,两个黑影停止动作,相对而立,唐柳话音一转。
“有一天,它们因为一只兔子发生了争吵。”其中一个黑影跳动起来,似乎非常生气,“小黑说,这只兔子是我先抓到的,我要吃了它!”
另一个黑影也动起来,蓬松的尾巴一抖一抖的,“小白说,兔子是我跟你一起抓到的,不准吃了它,我要养着它。”
“小黑非常生气,说狗怎么能养兔子,狗就应该用兔子填饱肚子。小白和小黑大吵一架,最后小白说,那你吃了它吧,我不想再看见你了!”
“小白生气地离开了山洞,”其中一个黑影消失不见,只余一个黑影原地打转,“小白离开后,小黑也没有心情吃兔子了。它放跑了兔子,在山洞里等啊等,始终不见小白回来,于是,它决定出去找小白。”
“它找啊找,找了很久,终于在河边找到了小白。”
那只代表小黑的黑影在窗纱上来回奔跑打转,好一会儿窗纱另一端才出现代表小白的黑影。小白背对着小黑,大尾巴耷拉着,任凭小黑在身后如何撒泼卖乖都不肯回头。
“小黑发现无论自己说什么,小白都不肯理它。它苦恼地思考了一会儿,然后说——”唐柳声音一顿,旋即竟学了三声惟妙惟肖的狗叫,卖关子道,“你猜它说了什么?”
岁兰微在听到他学狗叫时就忍俊不禁,笑了一声后想起自己还在生气堪堪憋了回去,闻言不由想问说了什么,最后还是忍住了。
他不接话茬,唐柳便兀自说了下去。
“他说,对不起,原谅我吧,我不该因为一只兔子跟你吵架。我保证这是最后一回,以后在这种事情上都听你的。”
“小白终于转过身来,对着小黑说——”
唐柳停住,道:“微微,你说小白这个时候会说什么?”
他说完屏息等待,等到手心都开始出汗了才终于听到一声含笑的轻嘲。
“你管这两个四不像的东西叫狗?”
唐柳大松一口气,随后道:“我又没见过,做的丑不能怪我。你还没回答,小白会说什么。”
岁兰微道:“小白会说,那好吧,这次就原谅你了,下不为例。”
唐柳悬了一整天的心总算稳稳落回了肚子里,他操纵着两条狗尾巴搭到一起,道:“那小白跟小黑回去好不好,外边睡觉肯定没有山洞里舒服。”
岁兰微轻笑一声,上前拉开窗户,便见唐柳曲着腿蹲在窗户底下,姿势瞧着十分憋屈,他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窗户开了,两只手支在头顶,充当小狗尾巴的狗尾巴草穗子在夜风中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
岁兰微化出实体,俯身趴到窗台上,用指尖拨弄套在唐柳食指上两个丑丑的小玩意,道:“好啊,那便回去吧。”
唐柳没说话,脸上表情有一瞬间空白,似乎并未料到他会应得这般干脆,却下意识反手抓住他的手。
岁兰微被他的动作搞得一愣,下一瞬笑道:“柳郎,你抓这么紧做什么,我又不会跑了。”
唐柳心道,这不是已经跑了一天了吗。
他摸了摸鼻子,欲松手,抓着不放的人却成了岁兰微。
岁兰微道:“柳郎既来接我,便牵我回去罢。”
唐柳只好先进屋去,将岁兰微牵出来,另一手取了灯笼递给他,“这灯笼你拿着,照着点路,当心别摔了。”
岁兰微笑盈盈道:“有柳郎牵着,不会摔的。”
唐柳咳了一声,不知道这话要如何回,只好再次充当了一回聋子,取下腰间竹杖探路,牵着他往来路走去。
蛇年吉祥,新春快乐~[亲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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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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