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第五章

“你家小姐啊。”

王德七听了登时头皮发麻,他死死攥紧手里的三角黄符,鼓足勇气往内室看了眼便飞快转回头来,只这匆匆一眼,却也看清内室红烛燃尽,纱帐深垂,床榻凌乱,却空无一人。

“对了,你家小姐是不是自幼便有体寒的毛病,夜里怎么睡手脚都是凉的。”

“柳郎为何疑我,旁人怎会比我更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

“有叫大夫看过,开药调理吗?”唐柳不理会岁兰微委屈巴巴的发问,继续问道。

王德七喉头发干,回头看了眼正巧这时提着大包小包从外面进来的银眉,见她警告似的瞪了自己一眼,忙道:“没有,确实是自幼如此,平日多注意,不要受凉就没有大碍。”

唐柳有一丝意外,王德七竟没有质问他夜里与王小姐共睡一塌的事。

王德七完全没留心他是什么反应,说完便不安地转头去看银眉,却见银眉皱着眉看他,表情好像在说他说错了话。王德七胆战心惊,这回又是错了哪里?

银眉做口型道:小姐。

小姐?

王德七愣了又愣,终于反应过来自己错在哪里,慌忙去看唐柳,果见他脸上有疑惑之色,便立马佯装强硬道:“你夜里睡觉最好老实点,敢让我们小姐着凉或是受委屈,有你好看的。”

唐柳眉头一松。

是了,王德七应是知情,否则怎么也要闹才是。

“将喜账撤了吧,那被子夜里睡起来不暖和,你家小姐盖了一整夜身上都是凉的。”还冻得他也哇哇凉。

“这就换了。”银眉答道,“这里还有一些衣裳,全是按照您的尺寸做的。德七,你去打点热水来,伺候姑爷沐浴更衣。”

她说话比王德七恭敬多了,唐柳不太习惯,不过也没拒绝,反正这份恭敬是因着他能给王瑰玉沖煞,等王瑰玉病愈恐怕也不复存在,他受着就是。

“还没问过你叫什么名字。”他问道。

“姑爷叫我银眉就是。”

唐柳听着王德七的脚步声向外远去,银眉的脚步声往里行去,忽听微微道:“别让她进来。”

唐柳一愣,放下筷子叫住银眉:“你将东西放那吧,我来收拾就行。”

银眉的脚步声停住,过了会儿应了声是,脚步一转走回来,将东西放到一旁的案上,走的时候一并将碗筷撤走了。

屋内安静下来,唐柳拿起竹杖往内室走去,凭记忆走到床边,手便被扯了一下,他顺着手上的力道坐到床上,便听微微道:“我不喜与旁人接触,你别让他们进来。”

他约莫离自己很近,衣袖都垂在自己腿上,那股独有的幽香一个劲往鼻子里钻,唐柳不自在地往旁边挪了一步,心说这是什么意思。

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吃穿起住都是要好几个人伺候的,不喜旁人触碰,又不让人进来,今后是要他伺候不成。

他可不干。

“屋里总有要洒扫的时候,我一个瞎子……”

唐柳推诿到一半,忽听到嘤嘤的哭声。

“柳郎方才疑我,这会儿又不听我言,都说夫妻新婚正是情浓意蜜时,怎么到了我这里,夫郎不愿与我亲热便罢了,连一些小请求都不肯满足。”

唐柳一个头两个大,若微微是什么骄纵蛮横的大小姐,他尚能做到不理会,可这般好言软语地哭诉,他全然没有办法,甚至不由开始怀疑自己是否真的过分了。

“好了好了,你别哭了,我来就是。”他抬起手拍拍微微的背,“我行动不便,你帮我看着些。”

岁兰微立马止住哭声,轻轻嗯了声。他抱住唐柳,将脸贴到他后肩上,趁机吸了口阳气:“谢谢柳郎,柳郎真好。”

他盯着唐柳,很明显看到此话一出后唐柳原本无奈中夹杂着点不情愿的神色一僵,耳根也红了,而后若无其事地起身去外间拿新的褥子衣裳。

他微微一笑,指挥着唐柳将所有东西抖开,然后一一归置到衣柜里。

“你的衣裳呢?”唐柳摸到空荡荡的衣柜,问道。

“我有另外的柜子。”岁兰微随口答道。

他从床上下来,看着唐柳换下那床大红鸳鸯被,铺上新的被褥,在他将手搭到红帐的时候出声阻止:“这些就别换了,我喜欢这个颜色。”

期间王德七送了两桶热水进来,听见唐柳一个人在自言自语忙不迭惨白着脸跑了。

盥洗室是一个相对独立的小隔间,唐柳用其中一桶热水洗了澡,换下喜服后出来,没听见微微的声音,不由问了句:“微微?”

“柳郎唤我何事?”

唐柳想起方才碰到他的触感,显然微微和他一样穿着喜服睡了一夜,他是新郎官,喜服尚且又厚又重,新娘子的喜服穿在身上必定更为累赘,便让微微将喜服换下来。

他说完好一会儿没听见任何声音,直至腰间被人碰了下才吓了一跳。

“微微?”

“是我,柳郎,你腰带没系好。”

唐柳正了正腰带:“我自己来就行,你快去罢,一会儿水凉了。”

微微没说话,唐柳等了一会儿,才听见身后依稀的水声。即便视野中一片漆黑,唐柳依旧被这个暧昧的水声搞得颇为不自在,他走到桌边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压下心中忽起的微末燥意。

过了片刻,水声停了,微微的声音响起:“柳郎,我好了。”

他的声音近在咫尺,唐柳手一颤,再次被吓了一跳。

都说大户人家的小姐走起路来步步生莲,没想到当真没有声音。

他抓着竹杖站起来,另一只手立刻被人缠上来握住了,便听微微有些不高兴地道:“柳郎有我引路就够了,还要这杖子做什么。”

唐柳权当没听见,好在微微也没有深究这个问题,牵着他往外走。

“此宅占地约有两亩,坐北面南,南北向与东西向距离相当。”岁兰微介绍道,“我们住的院子是主院,除此之外还有大小院子七座,花园两处,如今只有我们住,其他地方都空着。”

岁兰微先带着他沿着主院的抄手游廊走了一圈,“我们的屋子在北边,左右各有一间耳房,东西还有一间厢房,这里就是院门了,没有设槛,可以直接往前走。”

为了照顾唐柳,岁兰微走得很慢,每到一地便要停下细细介绍,唐柳一面听一面用竹杖丈量经过的地方,走了大概数千步,忽有一股浓烈的腐臭味,唐柳微愣,刚要细闻,这股腐臭瞬间消失殆尽,取而代之是浓郁的香味,比王宅中闻到的更甚。

“这是什么香?”他问道。

“是花香。”岁兰微道,“我们现在在花园里,种了很多花。”

唐柳此前从未闻过这种味道的花香,深深嗅了两下后又觉这股花香十分熟悉,不由往最浓烈的方向走了两步,倏忽撞上一个冰凉柔软的物件,紧接着有一双手托住了他。

“柳郎,小心些。”细柔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唐柳疾退一步,过程中双手不知碰到哪里,只觉有一段柔滑的布料从手背上滑过,他先是窘迫地道了声歉,而后忽被布料熟悉的触感和纹理搞得一愣。

微微怎么还穿着喜服?

‘我喜欢这个颜色。’

微微说过的话再度在脑内响起,唐柳心想约莫还是这个原因,加之喜服定做的十分华丽,姑娘家喜欢,想要多穿几天也不稀奇。

他很快找定了合适的理由,接着方才的话题问道:“是什么花?”

这花香虽浓郁,但香味十分单调,想必只源于一种花。

“兰花。”

“满园子都是吗。”

岁兰微看着满园的杂草烂泥,答道:“都是。”

唐柳忽然起了好奇心:“兰花是什么样子的。”

岁兰微眸光微动,变出一朵兰花给他。

唐柳没料想他会直接摘一朵给自己,接到手里摸了摸,不确定地捻着其中一部分问道:“这是花瓣吗。”

岁兰微答道:“是。”

唐柳用指腹一寸一寸地从花瓣尾摩挲到花瓣尖,又从花瓣尖摩挲到整朵花的根部,在脑海里描绘出整朵花的模样,忽然十分感动。

上次这么带他认识世间物的人还是老乞丐,自老乞丐死后,再无人愿意这般教他。他想问手里的兰花是什么颜色,一想即便微微答了,他也不知道那颜色究竟是什么样子,便也不问了。

他将兰花凑到鼻尖闻了闻,单朵兰花的香味是很淡的,非常淡雅清正,唐柳闻了会儿,脑子里灵光一闪,忽而反应过来为何会觉得这味道熟悉。

这花香,不就是微微身上的香味吗。

不知怎的,唐柳脑子一热,竟然又低下头仔细闻了闻手里的兰花,紧接着又想到,他一个酸臭乞丐做上门女婿,微微本该非常嫌恶他才是,即便为了救命,也没有理由要对自己假以辞色,可观微微昨夜以来的言行举止,分明是将他当成了一个真正的夫郎对待,反而是他,起初得知能够娶微微为妻时是有过心猿意马的,但这点心思很快消失不见,只想着后半生能借王家女婿的身份丰衣足食,不再过有一顿没下顿的日子。

大宅院里阴私多,各人各有心思,他想着婚后与王家小姐井水不犯河水,各过各的,免得与王家小姐牵连过深,若是引起王状或是像王德七那样在府中地位不低的人的不满,又或是惹上其他麻烦,他一个无权无势的瞎子难以自保,到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因此对微微是恨不得离而远之,对她莫名的纠缠和撒娇也总是不耐烦。

可现在想想,他占了微微的夫郎身份,不管他实际是如何与微微保持距离,在外人看来,微微的清白也是栽在了他身上。

从前一直听闻王家小姐教养良好,恐怕在婚姻一事上十分循规蹈矩,想着便试探道:“微微,你有没有听过一句俗话,叫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听过,怎么了。我还知道有句话叫天下之理,夫者倡,妇者随呢。”

“那……你怎么想?”

“什么怎么想。”

“就是对这两句话,我常听县里的秀才争论这其中的道理不尽然如此,所谓夫唱妇随也该另行议论。”

岁兰微目光落在唐柳略带紧张的脸上,十分不虞。

唐柳既嫁他,就该随他。新婚第一天就问这话是什么意思,莫非要悔嫁不成。

“我倒觉得十分有道理,你我既然成亲,无论做什么事都该是一体的。”

唐柳心里咯噔一下,直道坏事,王小姐千金之躯,竟然也信奉这种道理。

“其实也不必如此武断……”

岁兰微脸一沉,“那你想要如何?”

唐柳听他语气,似是有些生气了,忙道:“不想如何,我就是说说。”他将兰花塞到袖袋里,“继续往前走吧。”

岁兰微见状脸色稍霁,哼了一声上手牵唐柳,道:“柳郎以后不要再说此类话,我不喜听,方才听了心口直做疼。”

唐柳大惊,一下站住了:“那赶紧叫大夫来看看。”

“不用,柳郎不气我便无事。”岁兰微牵着唐柳,兀自介绍途径之所。

唐柳跟在他身旁,不由十分头疼。

微微对这桩婚事,竟然是认真的。

宅子很大,一路逛下来十分安静,没什么仆人,唐柳估摸着已经走了半个时辰,想着微微还穿着喜服,便提出回去,改日再逛。

岁兰微看出他在想什么,眼珠一转,笑盈盈趴到唐柳背上,“柳郎背我回去。”

唐柳正为自己之前的恶劣态度而愧疚,闻言出于某种补偿心理,立马将竹杖别到腰上,双手托出膝弯将岁兰微背了起来。

“好。”

岁兰微原本只是想逗他玩,猝不及防腾空后略为惊讶地看向唐柳,片刻后搂住唐柳的脖子,笑道:“柳郎可得背好了,别把我摔了。”

他为鬼魂所化,没什么重量,唐柳只觉背上轻飘飘一片,纸片似的人,他按刚才记住的路线迈开步子,道:“放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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