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衍缓缓向她走来,步伐不紧不慢。
他肩背宽阔挡住了她的视线,周身散发出凌冽的气息离她越来越紧,直至笼罩着她。
苏玥不由自主向后退,退了几步,退无可退。脚跟撞上了隆起的石阶,身体没了重心向后倒进园圃里。
他眼梢一掠,长臂一揽,勾住她的腰身把她往前带。
苏玥只感觉后腰被牢牢锢住,身体反向向前扑去,重重砸进了他的胸膛。
他衣衫清冽幽香的气息萦绕在她鼻间。
她的心脏狂跳,感觉要从身体里跳出来了似的。
前胸相贴,隔着衣料,振动传递,他的胸膛也轻颤。
她能感受到发顶的气息,带着蛊惑人心的轻笑,从他的喉咙里传出。
他垂下头,离她耳朵很近,“心脏跳得好快。”
他的声音很平静低沉,气息落在她发烫的耳朵上,耳朵上毛茸茸的汗毛竖起。
苏玥的气息不稳,心脏克制不住地跳,像是被什么东西抓紧了似的。
苏玥折起的双臂趴在他胸前,发热的侧脸贴着他胸前清凉的衣料,搂着她后腰的手臂却逐渐放松。
腰上的束缚消失,不知何时陆衍的双手垂在两侧,但她依旧埋在他怀里,垂着脑袋不敢抬头看他。
这样英姿飒爽的人早已有了婚约。
人家是因为不喜欢你,所以才不管你嫁给谁。
而你就算真的嫁给一个混蛋跟他又有什么关系。
狂跳的心脏蓦地一痛,苏玥泪水瞬间溢满眼眶。
天色已完全暗下,苏府的灯笼还没完全点起,这里又是拐角,墙壁掩立,隔住了院墙了的光源。
过了片刻,苏玥才松开握住他前襟的手,错开身子,和他一前一后站着。
两行眼泪在脸颊流下印记。
还好这里昏暗,谁都看不清谁的脸,只依稀能看见轮廓。
“我走了。”
苏玥声音闷闷的,嗓音有点沉,带着嘶哑。
“三小姐怎的突然这般疏离?”
陆衍的声音也低哑,听上去很低落。
像是有点受委屈那种,很在意她对他的看法。
苏玥沉了口气,咳嗽了声,嗓子还是发哑。
“抱歉,我之前不晓得你有婚约在身,如果是这样,我,我也……”不会去麻烦你。
几个字哽咽着没说出口,事实上她平复了下,但是声音还是很哽咽,有种自讨没趣的难堪。
“如果是这样,你便会怎样?不再来缠着我?”他的尾音上扬,夹杂了一丝揶揄。
苏玥闷闷地嗯了声。
“可是在下很高兴小姐遇到问题能来找我。”
陆衍微微侧过头,眼底藏了抹狡黠,戏谑。
他垂眼望她,她头却埋得很低。
嘴唇发干结并在一起,苏玥舔了舔,嗓子干涩。
“谢谢你,以后不会了。”她笑了声吗,故作轻松说。
他看不清她的脸。
她低着头,也看不见他。
他嘴角漾起的弧度上扬,她看不见的笑意更深。
“那三小姐还要跟着在下,一道去江州么?”
“去。”苏玥说得很干脆。
听她说了还要去,陆衍皱眉,嘴唇抿成一条直线,但只片刻,他便轻笑道:“那一路上,在下定会保护好小姐。”
苏玥随意嗯了声,装作很轻快的样子。
她深呼吸了口气,像是很随意地问了句:“如果陆公子成亲了,会对自己的妻子很好吧,就像冯夕秦暮那对夫妇一样。”
“嗯,不过我可不是秦暮,我绝不会让我娘子受一丝的苦。”陆衍语气格外认真。
无声的眼泪再度从脸颊上滑过,苏玥嘴角扯着上扬的弧度,似是在笑,但是却控制不住泪水。
“你对她这么好,她一定会特别开心。”
陆衍有点意外,他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说什么。
他只是想知道苏玥有没有知难而退,没想到她还是执意要跟他一起去江州。
“那现在,还想让我当你家上门女婿么?”
苏玥蹙起眉心,她感觉陆衍说这话就是故意的。
她有点恼羞成怒,“我那时只是说着玩的,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当我夫婿的。”
陆衍没什么反应,淡淡道:“那祝三小姐早日觅得良婿。”
他的话像是钝刀子割肉,苏玥怎么听怎么不痛快。
她只想快点离开这个地方,她快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
“等等。”他尾音突然抬高。
苏玥停住了脚步,还以为陆衍会跟上来,没想到他只是在原地说:“你跟我说会答应我一个条件,还作数么。”
苏玥没回头,她咬紧后槽牙,在原地剁了一脚,“放心好了,只要我办得到。”说完她就大步流星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我以后不会再有任何事情麻烦你!”
又重复了一遍这句话,像是要和他完全撇清关系似的,她飞快离开了此地。
只留他一人立在原地,望着她急匆匆离去的背影。
陆衍嘴角的笑意更深,把这家伙逗毛了还挺有意思。
他后知后觉胸前衣襟的湿濡,他摸了一下,指腹发凉。
莫不是这家伙口水蹭在他衣服上了。
回到自己院中,苏玥斜坐在床榻,整张脸都埋进被子里,在没人看见的情况下,嚎啕大哭。
老天可真不公平。
冯夕身落险境,秦暮丝毫不放弃任何可以找到她的方法,两人命途多舛但终于团聚;连陆衍亲戚家的女子,也能有这么个爱她的夫婿。
怎么偏偏她这么可怜,还要被那整天吃药逛园子的李桢元盯上。
难道是她不配被好人家喜欢吗。
被陆衍搅得心绪不宁,苏玥眼泪完全止不住。
小谷从院门进来,远远就听到苏玥抽泣的声音,她轻轻敲了门扉,趴在床上的苏玥连忙从被子里抬起头。
还不等苏玥说不要进来,小谷已经推门而入,苏玥一把扯了床幔,挡住了脸。
床上传来苏玥吸鼻子的声音,小谷试着把帕子递进去,被苏玥接过。
床幔外的小谷问:“小姐怎么了?宋洵少爷不是已经回来了嘛,怎么还如此难过。”
“跟他没关系。”苏玥声音发闷。
小谷轻声笑出,“莫不是为了那陆渊公子?”
“才不是。”苏玥急忙否定。
“小姐不在意他?可是我怎么觉得陆渊公子很在意你呢?”
“他才不在意我。”
小谷思考片刻,道:“那夜在李府宴席,我见小姐从园子里出来就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我不敢多问就一直跟在你身边,但转角处遇到了陆渊公子,他非常在意您,还一直小心翼翼地看着你,问你怎么不开心,但是你没有回应他呢。”
苏玥回过神,李府那晚她被李桢元骚扰后,她看谁都是一副不顺心的样子,也根本忘记了陆衍是怎样的反应。
她只记得,有好多女子在宴席上盯着陆衍看,她就觉烦躁。
那时候她还以为把陆衍救回来,她就是他的恩人。
那么他就是真的属于她的一件物品,别人不能觊觎。
现在想想,她操哪门子的心,就应该让他死在路边。
“后来李府有人晕倒了,宾客里都恐慌地站起来,我见陆渊公子他一直站在我们附近,生怕我们受什么惊吓,小姐你是不是没注意到他。”
苏玥抿唇,那晚她只记得李府里冯夕晕死过去,她也伸长脖子在后面看来着,早把陆衍忘到九霄云外了。
“可能是因为我救过他吧,他对我只有感激之情。”苏玥摇头。
“我倒觉得陆渊公子对你甚是在意。”小谷笑着说。
“他有婚约了,我不想跟他再扯上关系。“苏玥冷冷道。
床幔外的小谷噤了声,她哪知道这会子事。
左右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小谷叹了口气,说了句不打扰她休息就退了出去。
第二天苏母得知苏玥要南下去江州的消息,将苏玥喊到房中。
苏母坐在床上,脑门裹着白布巾,还是如以往的温婉平和,只是面色惨白,双眼有气无力地睁着。
她抬起眼睫轻唤道:“玥玥。”她朝苏玥招了招手,苏玥就立刻过去坐在了床边。
母亲变得如此消瘦,也就这短短几天的事,苏玥听刘妈说她这些天只吃了些清粥。
她眉心拧紧,握住了母亲递过来的双手。
苏母道:“我听说你要和那小子一道去江州?”
“嗯。”苏玥点头,凝视着母亲,但母亲移开视线望着前方道:“你心里中意那小子吧。”
苏玥不语,眼皮垂下。
“这没什么,你年纪还小,以后总能遇到更喜欢的人。”苏母从丈夫那得知了陆衍有婚约的事。
“不管那小子将来履不履行他的婚约,在那之前,你都不要再对他有什么不当的想法,不然越想越难受,也只会害了你自己。”
苏玥只点头听着,不一会豆大的泪珠就低落到母亲的寝被,绸缎被面顿时绽开了对称的圆形花瓣。
苏母抬手抚着苏玥的脸颊,拇指替她擦去了些泪水。
“傻孩子,永远不要去嫉妒别人,嫉妒只会让自己的心情陷入死胡同,嫉妒也是一种执念,是虚妄的东西,这种情绪只会伤害自己,让自己痛苦。”
她对女儿这般讲着,也好像是在对自己说。
苏玥吸了吸鼻子,抬眸时泪水滚落脸颊,鼻头通红,分外委屈。
“那娘你是怎么和爹相识的,你们那么珍爱彼此。”
苏母叹了口气,思绪被拉回了二三十年前。
她那会倒谈不上有多喜欢苏惟勤,而且他不解风情,寡言少语,至少在一众的追随者里,他都不算是最喜欢她的。
但是无奈她父亲挑中了他。
她是殿阁大学士之女,苏惟勤高中后进入了太学,是她爹的学生。
在新入学的男子之中,她爹最喜苏惟勤,说什么也要将她嫁给苏惟勤。
最初她还埋怨她爹为什么要将她嫁给一个文弱书生。
与苏惟勤相处,她也总是使性子惯了,而苏惟勤却对她十分纵容,对她的一些不当的举动一言不发。
有一次是他在深宫中轮值了七天,回来那天她是知道的。
但她早早命人熄灯上床就睡了,丝毫不顾及他。他却也仍是无声,轻手轻脚地洗漱完后在外塌上睡着了。
后来她还假惺惺问他怎么不叫醒她,他只微笑着摇摇头,没觉有什么不妥。
她也是和他待久了才知道,他是闷葫芦,是个喜欢叫自己受委屈的性格。
唯独那一次,她打发走了那个叫玉髓儿的丫头,他对她疾言厉色,这也一直叫她耿耿于怀。
苏母只讲了他们是父母之命,苏玥点头道:“姥爷看人可真准,爹为人的确是堂堂正正,”
但她话锋一转,又开始针对她爹,“那爹为什么要和李家讨论我的亲事,那李桢元的人品出了名的不好。”
苏母闭目,额头下青色血管似是青藤,在苍白皮肤上蔓延。
“官场往来是不可避免的,但只要你不愿意,我相信你爹一定不会将你嫁过去的。”
比起父亲,苏玥更相信母亲的话,她相信母亲没有骗她。
她望着母亲病容,转移话题,“这次南下江州,我一定找到那道观,为您向玄鹤子讨得丹药。听玄鹤子说这莲丹耗材珍贵,炼制时机也要得当,这次南下正值夏季,我一定留在大哥那,替您把丹药带回来!”
苏母的气息很弱,每呼吸一口就像是耗费了全身的力气,声音也轻飘飘的。
“人的生死有命,此行南下你保重安全最要紧,其次就是和你大哥好好团聚。”
苏母又向苏玥交代了些要紧事,是她想跟大儿子说的,。
就是一些与人为善,不露锋芒,趁早娶亲之类的话。
苏玥一边认真听着,一边也已想到她到了江州,将母亲的话转述给大哥时,他肯定会让她闭嘴。
听完苏母的交代后,苏玥这几天都在收拾南下要带的行李,什么内衣外衫,小食药品,收拾了整整一大箱。
苏玥在衣柜里翻到了挂在里面的驱虫草药香囊时,突然想到了这几天都没在府里看见宋洵。
这香囊是去年端午他送给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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