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玥坐在房间内，无聊地发呆。
这虽然是甲子科房间，可也只是看起来整洁了点，房间内桌角床脚上满是划痕。
她把深灰色的床铺展开，抖弄了两下，灰尘扑鼻而来，在亮光下扩散成一团团细碎的烟雾。
苏玥揉了揉鼻子，被褥散发出的气味像是饭菜馊了。她把被子扔在一边地上，她情愿什么都不盖。
房间门并未完全关上，一边侧掩着，另一边完全打开。谢林非探出了个脑袋，就撞见苏玥把被子扔在了地上。
他带了一包东西过来，特地来和苏玥分享，是在外面点心铺子里买的绿豆糕。
“我不吃。“苏玥笑着伸手推拒。
这个刚认识的书生还挺客气。
倒不是她记着陆衍让她对外人有点心眼的话，而是她真的没胃口。
这大船晃啊晃的，还没有启航，她已经如此反胃，再加上四周湖水的潮湿腥气，她不吐出来点什么已经很好了，更别说再吃什么东西。
谢林非眼眸含笑，只是把油纸包裹的绿豆酥放在桌上，只道她饿了再吃。
他看了眼赤色地板上的灰色被褥，又注意到苏玥微撅着的嘴，闷闷不乐的样子，猜出她是嫌弃住房的环境不好。
“不如我替你去找船工，把这被子洗了。”
说着谢林非起身要去拾地上的被褥，苏玥一把抓过手腕他手腕，不想让他代劳，随便说了句：“不要，洗了我也不盖。”
“别任性，别看现在感觉很热，但这船上早晚温差很大，夜间江上的风儿很冷的，当心感染风寒。”
出门在外自己得照顾好自己。
“感染就感染吧，没有关系。”苏玥满不在乎道。
谢林非还是头一次见到有人这么倔，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要再说什么。
她的外貌和性子完全不符，看着粉雕玉琢，以为是个性子软的，其实是个执拗，任情恣性的人。
他心下是想要跟她结交朋友，毕竟这一趟船起码要行驶个三五天，他也乐于跟人结识。
“不知姑娘可会下棋。”
谢林非下意识以为她不会。这无所谓，他正好乐意教。
“我会。”苏玥淡淡道。
谢林非闻言眼睛略微瞪大，有点意外，“我房内有棋盘，我搬过来和你下几局如何？”
“行啊。”
两人一连下了五六盘，苏玥很专心，尤其是开局后每走一步都认真思索，谢林非一开始只道她是个入门的水平，没有多认真。
结果一开头就连输了两局，苏玥脸上的笑意明显，笑得露齿，得意地望着对面的谢林非，他一脸意料之外的表情。
“我看没有再下的必要了吧。”苏玥笑道。
第三局数棋子的时候，苏玥又赢了。
谢林非当然不甘心，本想着在小姑娘面前炫耀展示一番，结果直接连输三局，他自己都觉得自己的行为甚是可笑。
“不行，再下一局。”他整理棋盘，把棋子重新放回各自的棋盒。
苏玥忽地想到了安阳城的棋院里，有人赌棋输了断一只手这件事。对面的这位“狐面”书生就像那种赌博上头的人。
“那我们赌点什么吧。”
谢林非弯起嘴角，抬眸望向她，她的眼睛不笑时像是圆月，此刻像是弯弯的新月，脸颊如粉面桃花，很得瑟。
“苏小姐说赌什么。”
苏玥咬着拇指，认真思索起来。
她还真不知道要赌什么，她只知道自己想赌的原因是她觉得自己赢定了。
谢林非虎口摩挲着下巴，嘴角下的梨涡明显，他的眼眸类似于琥珀色，透明又闪着灿灿的光芒。
“我听听你怎么说。”苏玥实在想不到。
“好。”谢林非点了点下巴，“如果我赢了，那便请苏小姐答应我一件事。”
苏玥挑了下眉，表示洗耳恭听。
“听说大船行驶的夜间景色奇异，我想邀请苏小姐三四更天时，一同去甲板那观赏。”谢林非打开折扇，在面前缓缓扇动起来。
听完他的话，苏玥眼眸里涌上了雀跃的神色。
这对她来说算哪门子的惩罚。
“如果谢某人输了的话，责罚任凭小姐所言。”谢林非说。
苏玥点点头，“那好，如果你输了，那么在船上这几天你都要听我使唤，随叫随到。“
刚好她缺一个使唤的人，在船上这几天她预感自己会不舒服，可能需要人照顾她，到时候如果是陆衍还真不一定会帮她。
谢林非大笑，“好，就依苏小姐所言，若我输了，我这几天给你当牛做马。”
第四盘棋局开始，苏玥格外认真，也有点紧张，倒不是真的怕输给他，而是她感觉到了谢林非也很认真，不会像之前几局那样中她的陷阱。
反而是谢林非把她那招学了个大概，让她不假思索就落进他的圈套。
结果苏玥第四局真的输了，就差了那么一点。
她嘴角抿得笔直，眼神无光，刚刚赢了几局得笑容瞬间消失，转移到了谢林非脸上，他手肘支在桌上，笑得胸膛震颤。
玩了那么久，苏玥从只觉得更加口渴，从嗓子发干到嘴唇。
陆衍出去了那么久还不回来。
谢林非收拾完桌上的棋局，起身准备离开，“那在下这两晚等着苏小姐，苏小姐到时候可千万别睡着了。”
“放心好了，我等你来敲门。”
苏玥摆摆手，脑子里还在复盘刚刚的棋局，好几步都走错了。
谢林非走到门口，回头看苏玥，仍旧是因为刚刚输了而郁郁不乐地耸搭着脑袋。
他称赞道：“苏小姐棋下得真好，在下只是险胜。而且有些时候竟然让我想到了我的老师薛逢春。”
“逢春师傅？可是宁王的老师？”苏玥听到父亲老友的名字。
“正是。”谢林非意外，他们之间竟有此等联系。正可谓无巧不成书，他们的相遇像是命中注定的一般。
“既是这样，那我们就是朋友了。”苏玥在这下放心了，她看人是真准的，谢林非才不像是陆衍说的那种坏人。
谢林非替苏玥关上了房门，嘴角仍旧带着笑，一抬头就撞见了走廊尽头而来的陆衍。
他提着个一个铜茶壶，壶底发黑，细长的壶嘴向外冒着热气。
陆衍问了船工，在饭厅后面的伙房问人借了铜炉，亲自烧了一壶水，故而在后厨待了久了点。
他再三洗刷了茶壶，最后确认接过来的水没有腥气，他才开始烧。
炉子中心碳烧得通红，他心下着急，扇着柴火炉的蒲扇也愈加快，没想到烧水竟然花上了一炷香的功夫。
陆衍攥着白布提着铜壶，进了走廊，远远就看见那个粉面男子从一个房间出来，脸上还带着笑意。
那似乎是苏玥的房间，陆衍眼梢更冷，掀起眼皮，眼底带着明显的阴骛。
谢林非回到自己房间门口，见是苏玥兄长，还特地等他过来想跟他打招呼。
“陆兄好。”他刚赢了苏玥一局，现在他心情分外舒畅。
陆衍下颌略微凹陷，不露声色，对他的示好视而不见，“忘了你叫什么。”
“我姓谢，谢林非。”谢林非对他的冷淡不以为意，认真地又作了一遍介绍。
陆衍扯着嘴角笑了声。
这姓林的和一开始的苏玥一样，总是带着什么都不懂却貌似乐观的笑容，特别刺眼。
他对他没什么好印象。
见陆衍的视线落在他手里抱着的棋盘上，谢林非毫无保留地解释：“我刚和苏玥姑娘下了一会棋，你妹妹真的不错。”
听完他讲话，陆衍眉峰抬起，眼底里的情绪不明，他睨着谢林非，他的眼睛细长尖锐，有点女气。
意识到说的话有歧义，什么人家的妹妹不错，谢林非眼眸里的笑意消散，连忙用手掌轻拍了下嘴。
“我是说你妹妹棋艺很好，是个老手。”
一开始下棋的时候，他光顾着打量苏玥的脸了，轮到他的回合，他指尖的棋子落到了不相关的地方，苏玥觉得他是故意让着她，只道：可以反悔。
落子无悔，他当然不会去计较这件事，但之后还是走了神，一连落错了好几子。
陆衍淡淡瞥了他一眼，没什么语气地说：“男女有别，你以后可以找我下。”
“此话有理，但陆兄你可知，我和苏玥也算是同门了，我们都在大学士薛逢春门下学习过，有些小礼也不必拘束。”
陆衍舌尖顶了顶腮，下颌绷紧，”那你随意。”说完便朝苏玥房间门口走去。
谢林非暗忖，苏玥和他这兄长性格差别可太大了，他面无表情，话也又少又冷淡，周身散发冷峻的气息。
他一把扯了过陆衍的衣袖，陆衍侧头，略显不耐，“还有什么事。”
“能否借点水给我喝。”
谢林非看他手里的铜壶，几乎有木盆大的容量，够两三个人喝一天的了。
陆衍挥手，甩开谢林非搭在自己手臂上的手，“自己烧去。”
面对他的拒绝，谢林非并没气馁，仍然笑着问：“去哪里可以烧水。”
陆衍拧眉，他在厨房烧了那么久的水耐心本来就耗得差不多了。
他从京城出来这一趟，碰见的一个两个全是事儿妈。
本来想说去问船工，话到嘴边止住，他改口说：“船舱大厅，柜台后面有厨房。”
“多谢陆兄。”
得到还算详细的回答，谢林非笑得很真诚，双手还抱拳作了揖，便沿着走廊离开了。
陆衍推开苏玥的房门，苏玥坐在门对面的侧边，她双手托着腮，一听到开门声，她转过脸，笑逐颜开。
苏玥还以为是谢林非又回来找她了，一看见是陆衍，笑着的表情立刻就耸搭下去。
“怎么是你啊？”苏玥恢复面无表情，看见他手里提着的茶壶，才想起来他出去替她找水喝，“你怎么才来。”
她快要渴死了。
她的声音带着抱怨，尾音拖长，听上去似是极不待见他。
陆衍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语气带着点分讽刺，“不然呢，你以为是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