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庆看出对面这小子的顾虑,劝慰似的说了句,“我们这行祸不及妻小,你放心与我打便是。”他边说边提着拳向陆衍冲过去。
陆衍手臂有伤,佩剑又抵押在客栈内,现下根本没有能够快速结束缠斗的法子,只能先一味躲避对面挥打过来的拳头。
张庆身强体壮,能单手举起两百斤的石臼,他这一拳砸下去可不是人能轻易吃得消的,但眼前这小子虽身高体长,但躲避竟也十分灵巧。
他也不着急,越打越兴奋,身上微微出了汗,他活动着厚实的手臂然后展开,叉开腿半蹲下去,眼睛不大但死死盯着陆衍,等着向他逃跑的方向猛扑过去。
陆衍清楚他要拦截自己,猛地向右方冲过去,让他以为自己是从那个方向攻破他的防御,但临到时刹住脚,一个后撤步就转身绕过了这大汉。
两人相互调换了个方向,张庆力没收住,差点扑了出去。他是进攻方,这会已经气喘吁吁,没有一开始冲的那几下的劲头了。
陆衍只是紧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倒不是说所有武功,唯快不破,而是说能看出对方的攻击意图,然后为他制造错觉,这才是快的真正目的。
“有两下子啊,小子。”张庆舔着发干的嘴唇,声音听起来有赞赏之意,他双手支在大腿上,“在哪学的?”
对他的赞扬,陆衍丝毫不领情,只看向他的背后,在栅栏的缝隙处瞧见了苏玥,他才稍稍安心。可就在这时,对面猛地趁机冲过来,陆衍下意识抬手与他对抗,这个时候没法顾及所谓的伤痛了,只能集中力量,和他硬桥硬马地相互推拒。
张庆试图将陆衍的手臂翻折过去,陆衍清楚自己手臂的力量不足,便抬脚连环踢,猛攻张庆的小腿。
他的腿像千年树根似的,纹丝不动。
千钧一发之际,苏玥仿佛忘记了呼吸,好像坠进了阴天下着雨的湖中,灭顶而来的窒息。
她只知道不能再这样下去,她得要做点什么。
她颤颤巍巍地奔进客栈内,脚底发软磕在门槛上差点跌倒,但她顾不上这些,翻进了柜台拿走了陆衍那把佩剑。
明明早上双手举起都嫌重的物什,这会苏玥紧抓着它,就像是抓住唯一能够起到作用的救命之物。
她的手臂颤抖,耳边听不见任何声音,冲出了客栈,看到了院门外的陆衍被一记背摔在地,那大汉抬起脚就要揣进他胸口。
苏玥瞪大了眼,眼眶一瞬湿润,但不是难过,而是无措。
视野在下,陆衍睁眼就望见了蓝天以及即将落下的靴子,他当即在地上翻滚了几圈,然后在张庆几丈外的地方站定。
望见陆衍垂落的右手,他从头到尾就没用那一只手,现下玄色衣袖上已经出现了深浅不一的痕迹,应该是伤口皲裂了。
张庆冷笑,双手手掌反推向外,舒展着筋骨,一步一步向陆衍走来。
陆衍余光看见了张庆背后的苏玥,但是他只能紧盯着面前的男人,他不能错开视线让这男人注意到身后的苏玥。
苏玥挥出的剑并没有砍到张庆后背,而是被不知道从哪出现的蒋十伊一把折住了手腕。
剑重重砸在了地上,锋利剑刃在黑色湿泥上割出了几道笔直的印迹。
苏玥惊恐地望向眼前这个少年,他半眯着桃花眼,嘴唇咧开,看似和善却让她觉得惊恐万分。
“他们一打一,你加入就不公平了哦。”
少年的声音不难听,可以说如沐春风,一点也不像外面那人凶神恶煞。
“你们想怎样,为什么要拦住我们。”苏玥声音发抖,吐字都带着气音。
蒋十伊望着她吓得有点出神的脸,一瞬恍惚,但很快眸中带笑,“拦着你们当然是有事。”
他的声线悠扬,宛如风吹过的竹叶,轻柔而带着磁性, “只能怪你倒霉了,碰上了我。”
说这句的时候,苏玥正好和他的视线对上。
她还没来得及思考为什么是你,而不是你们时,早上刚扭伤的脖颈就挨了重重一记手刀。
——
客栈二十里外的驿馆内,大厅。
魏芝无心喝桌上摆着的茶水,而是在椅子前来回踱步。
这是江州城南外最近的一个馆驿。
该站的驿长拿着魏芝给出的信纸,笑眯眯地从内厅走了出来,“敢问阁下便是苏大人的亲妹。”
他年纪有五十,说话声音像是含了什么东西,有着这个年纪一贯的慢吞吞的吐字习惯。
魏芝这才停住脚步,她捏紧拳心,微微扬眉,镇定道:“是,我现在需要一匹快马。”
昨晚她从苏玥那的得知的信息拼凑了个大概,料他们也不会认识一个官员的亲戚。
驿长老头胡须垂落,他“欸”了一声,点着头,又看了手中的信两眼。
“这好说,这好说。既然是苏大人的家眷,本站定当为苏小姐提供一匹好马。”
魏芝听着这老头的车轱辘话,略微皱着眉心。
嘴上光答应的好好的,怎么不把差事快点交代下去。
见老头转过身,魏芝有点沉不住气,刚要追问,那老头就又转过身面对她道:“苏小姐稍安勿躁,只是刚刚这来了南边送信的差使,马都让他们换走了,现有的马正在吃草料。”
魏芝这才彻底打消了顾虑,这老头的话可信,刚刚进来时那驿卒就在准备草料喂马。
她遂点着头,安心地坐在椅子上等待。
今早五更天不到,她就偷偷起身,又水米未尽赶了约两个时辰的路,这会身心俱疲,眼皮沉重地合上。
她内心嗤笑,她和马儿一样需要休息。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魏芝缓缓睁开眼。
几天前她从江州逃出,打扮成最不起眼,人人嫌弃的样子。知道不能回家,但她还是远远在附近瞄了一眼家里,那儿果然被几个眼线盯上了。
为什么知道那些平民衣装的人是眼线,这得多亏她呆的院子外就布满了这群人。无聊之时,她在窗前托着腮望着他们,他们面无表情,肩背挺得笔直,仿若真正意义上的冷血无情,只听从主人差遣的鹰隼。
她从没想过活着的意义,但在得知江梓杭没死的那一瞬间,为他去苍山寻续命的药,就成了她当下活着的唯一目的。
门外日头逐渐东升,魏芝望着院里抽条的柳树发呆,这里四下静谧,她越等越焦躁。
等不了了,她得直接去后院马棚牵一匹马出来。
她刚走,大厅又恢复了空无一人。
前院传来骏马的嘶鸣声,黑马矫健,棕马普通偏小,两匹马被狱卒上前小心翼翼牵着。
驿长老头早穿戴好,站在门外恭恭敬敬地行礼,“苏大人大驾光临,让小驿蓬荜生辉,这……”
老头话还没讲完,就见苏煜抬袖,一旁的驿卒眼疾手快接过他手里的马鞭。
他知道按察使大人是让他免了这些官话,老头也就闭了嘴,脸上堆笑。
这些话他们这些大人们不想听,但他得讲。
苏煜身后跟着的长随,走近了几步,朝老头抬了个下巴,问道:“人呢?”
老头当即会意,手指着门内,“人在大厅,大人请随我来。”
——
目睹苏玥被打晕,倒在了那少年的怀里,陆衍顾不得眼前人的挥拳,下巴,颧骨生生挨了两拳。
那少年扛着苏玥已经走远,陆衍还是紧紧盯着他。
“心神乱了,可要不得。”张庆悠悠道,声音里把握十足,已然这场对决的胜者就要决出来了。
陆衍本就是处在防守方,这会判断力更是骤降,本可以躲开的拳,他反方向硬生生送上去挨打。
见陆衍彻底方寸大乱,张庆浑厚的嗓音大笑道:“永远不要把你的视线从对手身上移开。”
最后几个回合,张庆几乎是将陆衍当作沙袋,对着他的头部猛烈出拳,眼前这小子只单臂支着手肘护着头部,脚步虽踉跄,但还能站着,张庆心里啧啧称奇。
直到张庆使出最后的力道打出一拳,陆衍终于向后倒去,背部重重砸在地上。
陆衍眼睛有点浑浊,望向天空的视线不清晰,喉头血腥味浓重,吐出了口血水。
张庆打完一架后,通体舒畅,他走到陆衍身边缓缓蹲下,望着他没有血色脸,只有嘴上染着鲜红。
陆衍的嘴唇蠕动,张庆也听不懂他要说什么,扯了一把他的衣襟,把他拎离地面。
“大点声,这点打就被锤成这样了?”张庆的口气颇有教头训话的口吻。
陆衍胸肺伴随着呼吸阵痛,喉咙里的气音带着戾气,“别动她,动她我让你们全部人陪葬。”
听他说话口气丝毫不像被打倒在地的人,张庆骂了一声,“他娘的,就你现在这吊样还他妈想威胁老子我?”
张庆松开握着他衣襟的手,把他再狠狠砸向地面。
站起身,张庆脑内一阵晕眩,这才想起来找他打架的原因。
“把印章交出来。”
陆衍闭上眼,摇了摇头。
奇了怪了,老七说了昨晚东西就掉在他们桌附近了,难不成他还能记错了。
陆衍被打成这个样子不像是说谎。
张庆再度蹲下,手背毫不留情面地拍了拍陆衍的侧脸,“拿着印章,去隐鹤山庄换回你那小娘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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