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庆站起身,打完一场后泄了力,这会蹲下再起来腿肚子都发软。他拎了拎因较量而松垮的裤子,高喊了声站在不远处的老七,让赶紧他把马牵出来。
老七解开拴在柱子上的缰绳,将两批马从院中牵出来,这时张庆已经走到了客栈院子门外。
这会顶头阳光刺眼,老七眯了眯眼,看着远处倒在树荫下没了声息的陆衍,对张庆说:“六哥,东西是不是没在他们身上,这般和他打有什么用?”
刻有大哥名字的印章是他丢掉的,按道理来说他回去是要负主要责任。
刚结束完一场打斗,张庆这会浑身都是汗,后背赭红色的衣料中间一大片湿透,他喘着粗气,抹了把脑袋上的汗甩出去。
“到时候只管和大哥说,叫这小子同伙偷走了,将责都推他身上去。”
“可……”老六叹了口气,“可东西还是从我这丢的,万一大哥他……”
张庆斜了老六一眼,“婆婆妈妈,那么怕事?大哥肚量比你大,他定然不会责罚你。”
老六皱着眉,他知道大哥为人处世最为公正,可他们毕竟是其他地方投过来的,而原本比他们早到山庄的王五,一见他们有事定会不依不饶。
他是怕真做错了事,落了口舌,授人以柄。
“没事。”张庆不想再继续说下去,他转了一圈,看不见那小子的影子,道:“小十人呢?”
“他带了那小娘子已经走了。”老七说。
“那咱们也走,追上他。”
然后他们不顾倒地不起的陆衍,骑马向南离开了客栈。
阳光照射过绿荫,明暗交替,洒在躺在地上的陆衍身上,他实在是没力气了,闭上眼在脑海里回想他们说的那枚印章。
昨晚苏玥是背对着柜台坐的,只有那个小乞丐和他相对坐着,侧面对着柜台。苏玥不可能看见从柜台掉出的东西,难不成又被那乞丐偷走了?
陆衍咬紧牙关,下颌绷紧。
自他十二岁后,他何时在对决中落过下风。
和他对决的这男人,比他年龄大,行事作风不像官家人,但人品倒挺正直。
若是换成他,和一个像自己一样手臂受伤的人对决,他定会全力追着对方的伤口打。
无耻也好,不讲道义也罢,总之他会在最快时间内要了对方的性命。
只可惜佩剑不在身侧,没了利器加持,他也没法凭受了伤的赤手空拳和一练家子正面缠斗。
客栈内院的大门虚掩,掌柜一直盯着外面的打斗,眼看那少年颤颤巍巍站起复又走了回来,他感到无比恐慌,不想再惹出什么篓子来,赶紧使人去把门闩插上,但还是晚了一步。
陆衍衣裳上沾满了泥点,头发侧脸也皆是,虽然模样看着可怜,但推门的力量却一点也不弱。
小二哆嗦着手,眼见那扛了半炷香的打,浑身染着血腥气的少年强硬推开了门。
掌柜吹胡子瞪眼,露着一排白牙,在一旁大骂小二,“平时白饭都吃狗肚子里去了,养你有什么用!”眼风瞥见陆衍正望着他,掌柜又赶忙换上了亲和的语气,“少侠你,你……”
“他们是谁?”陆衍有点站不住,佝偻着背,扶着桌边坐在长凳上。
掌柜看见了蒋十伊把他娘子带走了,这会说不定他就是要去寻。
这夺人妻子,可不是什么小事,他怕陆衍会迁怒于他,连忙摇摆着手,道:“我,我不认识他们,少侠你看我们这小本买卖不容……”
陆衍清楚他有顾虑,打断他的说辞,“我只要知道他们在哪,至于是谁说的我只字不提。”
掌柜眨着眼,眼尾带出一片鱼尾纹路,他状似为难,劝道:“少侠还是别趟浑水,他们不好惹,何必为了一女子搭上性命呢。”
“那掌柜的家人被掳走就能做到云淡风轻?”
这小年轻说的什么话,咒他呢?掌柜结巴了,他家人都住在城内好好的,他也只在收账时会来这间客栈,谁知道能碰上这一茬?
“他们胆大包天,连朝廷命官的车子都敢劫,别说是掳走一个女子,那一整座云隐山上几乎坐着一座城了。”
掌柜只想渲染一下他们的势力,一时没想到把地点说了出去,他眼珠子左右乱撇,伸手捂了捂嘴。
陆衍听出了点内容,问道:“云隐山在哪个方向?往南?”
他们骑马离开的方向正是向南。
掌柜不说话了,抿着嘴,只吭哧点头,想了想又补充了句:“我也只是听说,那山上的城外是闭着的,有人把守,一只鸟都别想飞进去。”
听他把土匪窝形容的那么严密,陆衍拧眉思索,山上大概也没甚充足粮食,商货也不流通,总有人要进出的。
不过江州属于偏南地带,还算富庶,怎么也会闹盗匪,以前在京城没听说过这事。
“官府就没派人剿匪?”陆衍掀起眼皮,望着站在柜台里的掌柜。
聊到这会,掌柜也清楚他不是什么明显恶人,现下说出的话还有几分真挚,“听说啊,那里面的人以前是海岸边当兵的,就是官家人。”
陆衍手指无声地敲在桌上,将才和他较量的那人的体格素质,皆不像普通人瞎练出来的,很有攻防意识,却是和掌柜说的话相互印证了。
手掌握拳锤了下桌子,陆衍猛然站起来。掌柜瞥见他脸无血色,满手臂是血的样,有点怀疑地说:“难不成你要一个人上去?别不是还没靠近就叫他们的箭射死了。”
陆衍只把掉在外面的佩剑收回,放到柜台桌上,嘴角勾笑睨着掌柜,“这剑说是押在这,就押在这,等我从山上下来再来赎。”
——
驿站大厅内,除了摆着的桌椅瓷瓶外,空空荡荡。
“这……”驿长老头掉过头,和苏煜的长随肖泽面面相觑。
苏煜背着手,沉了口气,清俊随和的面上看不出喜怒,眸光闪闪似在笑,却让人觉得很有压迫。
肖泽站在大厅门外,朝里面桌上摆着的一个茶杯挤眉弄眼,“怎么回事,人呢?”
正当老头给不出答复,满面愁容之时,廊上拐角外跑来了个驿卒,他对着几人拱手,然后对驿长道:“那丑八怪想解开拴马的缰绳私自逃跑,被几个伙计瞧见了之后给拦了下来。”
得知要找的人还在,老头脸上的表情顿时轻松,松了口气,丝毫没意识到驿卒说了什么,他刚要和按察使大人说话,苏煜斜了那驿卒一眼,拂袖进了大厅。
肖泽抿嘴皱眉,朝驿卒道:“注意点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毕竟她是大人的女人,虽然样貌有残缺,可这么说她,也是折损了大人的颜面。
然后他转头对驿长说:“把人带来。”
驿卒视线向下,吞了口唾沫,他只知道驿长要他看着那女的,本想着来邀功,结果反倒弄巧成拙了。
内厅书案上堆满了书卷,这是驿长办公的地方,这会苏煜正坐在太师椅上,随手拿了一本书看了起来。
有人进来,他也不抬头,要不是他眼皮还在动,魏芝真以为他定住了。
几日不见,她浑身脏兮兮的,像是荒郊野外有点雨露就疯狂生长的杂草。而他还是一副和风霁月,只可让人仰望的模样,锦衣长袍,只不过面善心狠。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都不发一言。
苏煜深吸一口气,好整以暇地抬眼盯着她,再如何丑陋,也只能是他的东西,他没说扔,就不能跑。
“你怎会有我父亲的书信。”
魏芝咬着牙,但笑得温和,迎上他的视线,他抬眸时的眼皮上缘有一道浅浅的褶皱,弯弯的弧度。
她微微张大眼,一字一顿道: “因为我,害了你妹妹。”
他表情未变,只笑了笑,倒是魏芝微蹙着眉。
“我说我害了你妹妹,你没反应?”她尾音上扬,语气难以置信。
好一个心肠歹毒的人,自己亲妹的性命都不顾了吗?
魏芝冷笑,“你身为朝廷命官,却视律法为无物,帮着地方豪强来践踏我们这些平民百姓的命,这就是你的报应。”她声音恶狠狠的,像是淬了毒。
还是那么牙尖嘴利,和她耳鬓厮磨时,她的黑眸也是熠熠生辉,盈满怒火。
“你的话激怒不了我。”
苏煜语气轻飘飘的,他微微摇头,带着玉扳指的拇指轻敲桌面,扳指一下一下磕在桌上发出脆响,似在思索。
片刻后他掀起眼皮站了起来,理了理长袍,绕过她径直走了出去。
魏芝还愣在原地,他找到她后,就这么走了?
苏煜到了门口才转过头,“走啊,还愣着干什么,要爷亲自请你?”
魏芝捏紧腿上袍子,当作没听到他的话。僵持了许久,他回头走了几步,牢牢攥住她的手腕,垂眼看着她,目光温润,“要是玥儿真出了事,我会亲手杀了你。”
她抿着的嘴唇颤抖,虽然嘴角是向上的,但眼眶里的泪水溢满,倔强的眼神死死盯着他,“你这种冷血的禽兽也有在乎的人?”
那为什么,为什么她受了那么多苦,却保护不了自己最在乎的人。
苏煜唇线平直,抬手勾了下她下眼睑的泪水,冰凉的扳指蹭在那道蔓延过鼻梁的伤疤上。
那道疤痕远看一条弯扭的线,但近看其实是鼻梁中间横了一道短的,鼻背处没有疤痕,脸颊一侧横了一道略长的。
“你们也配和我妹妹比?”
他语气平淡,尾音微微上扬,听上去凉薄至极。
这么不公平的话,他说得却好像是天经地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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