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玥并不觉得身后的影子是沈鸢,那影子比她的宽阔许多,把她整个人都遮住了,她当即转过头。
望见了来人,她轻轻地捂住了嘴,透亮的眼睛里闪烁着惊喜和意外,紧接着就是笑了出来,笑得眼泪又流出几滴。
苏玥坐在石块上,维持着向后扭脖子的动作,陆衍看着她,在她后面缓缓单膝蹲下,他的眼神柔和又安静,还夹杂着一丝懊恼。
她掉了个头,和他相视而笑。
皎月当空,银光洒在巨大石块上相对两人的轮廓上。
山顶的微风拂动,柔软的发丝跟着飘动相互交缠在一起,远处松林叶沙沙作响,夜色静谧又美好。
“你笑什么。”苏玥喜悦扬眉,尽管眼睛已经湿润。
笑意放大牵扯到嘴角的伤口,陆衍尽力掩饰,垂下头,指骨抵在鼻下,复又抬头。
“我看你笑来着。”
看见喜欢的人朝自己笑,自己就也会情不自禁地想笑。
苏玥再也忍不住,张开双臂,紧紧拥住了眼前人。心跳有力地碰撞在一起,她的手臂收紧,环过他的肩膀,鼻尖抵在他脖颈后,汲取他身上的温度和气息。
近处石块边的草丛里,星星点点的萤火虫穿梭其间。
“我以为你被打死了,”她喃喃道,“我甚至已经想好要去找那个人报仇了。”
陆衍胸腔一颤,好奇问:“那你打算怎么替我报仇?”
苏玥退出他的胸膛,双手抓着他的肩膀,认真看着他说:“我先在这个地方待一段时间,找到他是谁,然后偷偷靠近他,趁他没提防的时候再杀了他。”
“嗯,步骤很具体。”陆衍点头,左臂环过她的腰,虚握住,“那你被发现了怎么办。”
她紧抿嘴唇,视线垂下,看向他胸前的衣襟,沉吟好一会,才抬起眼皮。
“大不了我也死了,我死了之后,大哥一定会为我报仇的。”
她说得很平静,好像在叙述一件已经发生过的事。
“不要这样,”陆衍再开口时,声音有点哽咽,“不要为了任何人做这种事,要为自己好好活着。”
“喜欢你的人会希望你能一直开心。”他垂下眼睫。
抓陆衍肩膀的手收紧,苏玥紧张观察他面部的表情,“那你希望我一直开心嘛?”
“嗯。”陆衍沉沉点了下头,然后掀起眼皮认真看着她。
苏玥脸颊上的笑容放大,短圆脸颊通红,嘴角两处梨涡凹陷,脸颊上细小的伤口挣开,刺痛,她嘶了一声,赶紧点头回答:“我也是,我希望你能一直开心。”
她沉吟了片刻,又补了一句,“最好是我能一直在旁边看着。”
两人挨得很近,但她并没有上次那种尴尬,而是趁他不注意,主动亲了一下他的嘴唇。
温润的唇瓣落在他脸上每一处淤青,陆衍任由她亲,除了单臂搂住她,没有其他任何举动。
“脸上的伤口痛么?” 他碾了一缕她的发丝,在指尖摩挲。
苏玥情绪早就一扫阴霾,眨着眼望着他,“结了痂就会好多了,碰水的时候有点痛,但看见你之后就完全不痛了。”
她指腹轻点他脸上的青紫,“这里我亲过了之后,就会很快好起来。”
陆衍分外安静,英挺的眉眼不如往常锋利,她的手顺着他的眉形勾勒下来,越看他,心里越喜欢。
她想到了什么,问道:“陆渊,你没有骗我吧?”
一路上他逗她的时候可不少,有的时候后他说完了什么当即就变了一套说辞。
他总骗她,也总耍她。
陆衍表情一滞,眉心压下,“玥玥,你可以叫我子渊。”
“子渊?”苏玥念着这两个字。
“这是表字,我本名陆衍,陆照是我父亲,但他十多年前离世了。”
苏玥一瞬失神,有点惊恐,握在他肩膀上的手有点放松,陆衍心突然慌了起来,赶紧捉住她一只手紧握在手心里。
“你听说他的名字么?”陆衍小心翼翼地问。
苏玥眉心拧着摇摇头。
朝中的人很多,除了苏父来往的几位,苏玥几乎不知道其他人,他们叫什么名字,或是什么官职。
陆衍轻叹了口气,“他死在了诏狱,在皇上下旨赦免他的前几天。”
气氛突然变得沉重,露天的地方竟让人有点喘不过气来。
这种结局叫人无法相信,一个男人,又是个大将军,怎么会平白无故地死了。
苏玥轻声问:“是有人害了他?”
陆衍垂着眼点头,“是,但不止一个人,是一群人。”
苏玥反握住他的手,有些紧张地问:“这里面有我父亲么?”
应该没有。陆衍摇头。
他颓败受伤的样子是她从未见过的,她再度张开双手紧紧圈住他,仿佛要把破碎的他全都包裹住。
她听到他低沉的声音在耳边,“我父母都走了,我是真的没家了,这我没骗你。”
“那我以后可以去你家当上门女婿么?”他偏过头,侧脸贴着她柔软的发顶。
苏玥蓦地笑出了声,唇瓣贴近他的耳廓,声很小,只有气音,“看,你,表,现!”
两人一横坐在石块上赏月,崎岖山下的房屋烛火也一盏盏熄灭,只余回廊上一排灯笼,弯曲有序地点缀黑夜,在暗色里像一条游龙的躯干。
“玥玥,再过几天,我要在这弄清楚一点事情,到时我就带你下山。”陆衍侧着脸,她的脑袋正抵着他下巴。
苏玥快困得睡过去,外面风渐凉,她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胡乱地“嗯”了一声,说:“那我可以帮你什么嘛。”
听她瓮声瓮气快没了意识,陆衍没说话,只轻拍她肩膀,哄她睡觉。
沈鸢没睡,提着灯笼刚出门,就见一长身男子横抱着苏玥要进门。她提高了灯笼,这男子面容在微弱的光下勾勒出极好的轮廓。
想必这就是苏玥口中一直念叨的那位。
“随我进来。”沈鸢说。
陆衍也就进去将睡着的苏玥放在厢房床榻上,然后出来对沈鸢表示感谢。
沈鸢触景生情,想到了自己在京中的青梅竹马,不由得心生哀伤。
“届时陆某定会想办法带玥儿和你一起离开。”
沈鸢以袖轻拭眼下,期期艾艾,只道了感谢,但并未抱太大希望。
陆衍沿原路返回,回到了王迎天的院子里。
王迎天似乎是有点地位的,在山上有单独的住所,不像其他人睡在一间大通铺的屋子里。
回去已过二更天,王迎天还没有睡,点着烛火,披着衣服做在中堂等着陆衍回来。
看见他落在院中,王迎天连忙端着油灯走了出去。
“兄弟你这一路可没被其他人撞见?”
陆衍摇摇头,“一路上并未遇见其他人。”
“这山上各方的沿线众多。”王迎天口中念叨着,“没被人看见就好,那就好,那就好。”
三天后的宴席,在隐鹤山庄正中心的那间庭院举行,斜上斜下有四座木梯通向这座庭院。
最中间的台阶上摆着一长岸,左右各低一级设两案,下两侧自台阶下至大门口,摆满了矮桌。
玉盘珍馐,碧玉琼浆,奇异水果等摆满在每一张桌上。
陆衍随一些打杂样式的人布置着现场,抬酒缸,搬桌椅。
数个领头的男人们在宴席后院的议事堂谈事,有的女眷已经到了大厅,三五成群聚在一起各聊各的。
赵乾叼着个肉干,在忙碌的人群里瞥见了陆衍。他怀疑自己的眼睛看错了,又仔细看着那人的身量和样貌。
更可疑的是二当家和陆衍勾肩搭背,避开了人群,从偏门进了走廊。
陆衍和韩光复在走廊和偏门的死角里。
“礼单我可以给你弄到,但,这名帖,在大哥手里。”韩光复犹疑道。
韩光复以前正是沿海某驻扎军营的前锋。自从沿海的仗不打了之后,兄弟们死的死,散的散,有的干脆也随船队做起了贸易。
但官府的人却突然间抓人,说他们中间有通倭的奸细,认定军中出现叛乱。他们一行人不信邪的已被捉走当场砍头,剩下的则四处逃窜。
他也是为保性命,才带着一群弟兄来到了云隐山上。
陆衍沉了口气,眼睫垂落看向别处。
礼单和那些物件是其次,最重要的是要拿到这丝绸大户送给夏杨的名帖,里面的内容足以揭示他们之间的来往有多紧密,关系有多深厚。
“韩副将,这东西对我来说很重要,对扳倒夏党来说很重要,绊倒了他们,你们一众兄弟的冤屈也可被洗刷,就不能再想想其他的办法么?”
韩光复苦涩一笑,眼光瞥向厅内热闹的场景。
“我现在过的也挺好,拿着这些富商豪绅的钱,过的逍遥自在,不用再看那些上头人的脸色。”
“人这一辈子活着也不能只为了名声,我要是还在意这些,也不会选择上山落草。”
“大丈夫志在四方,保家卫国。以您的品格怎会说这种丧气话?”
陆衍看出他心有不甘。
“这天下岂是姓夏一家的天下,他们嚣张不了多时了,北边战事一触即发,您就不想在战场上大展宏图吗?”
韩光复眼神泛光,仿佛眼前闪过金戈烈马扬起灰尘的场景。
见他犹疑不决,陆衍继续劝道:“成败在此一举,他既已登高俯瞰,我们不去推他一把,他怎会落入高山悬崖下的万丈深渊?”
“好!”韩光复猛然应答,人的本性即使被压制,也总会在对的时间出现。对他来说,人活着就是要有报复,有志气,为了天下澄清玉宇。
“你等着我消息,我去仔细打听,我必然把这名帖交到你手上!”
陆衍瞳孔微缩,欣喜之情溢于言表。
两人从走廊外讨论了出来,先后离开了那地。
陆衍偏头,大厅和庭院外现已人头攒动,有人在外院燃放烟花,热闹非凡。
他刚一转头,就有一人迎面撞上,他侧身一让,叫那人扑了个空。
那女子扶了扶头花,娇俏地“哎呦”了声,朝着陆衍露出得意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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