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衍目不斜视,绕开眼前的女子。
文婧望着他的后背,上前一把攥住了他的手肘,她手心用力,刚巧就抓到了他手臂的伤处。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一瞬间感觉他手臂的肌肉绷紧,她正心里暗叹,陆衍迅速回过头,手臂挥开了她。
他揉了揉手腕,眼睛眯着已然是不耐烦。
文婧也不惧他身上拒人千里的冷淡,她哼笑了一声,嘴里磕着葵花子,随意偏头吐在地上。
她挑眉吊眼,生的妩媚,绯色罗裙将身段衬得凹凸有致。
“以前怎么没在山上见过你?你是新来的?”
不清楚她的来历,陆衍唇线抿直,视线向下,“嗯”了一声。
“碰过女人没有?”
文婧的手不安分,指尖还捏着葵花子的手没规矩地摸上了陆衍的肩膀,陆衍眉心下压当即向后退,和她拉开一丈的距离。
文婧手背抵着嘴巴,“咯咯”的笑着,手在空中甩了一下,“哎呦,开个玩笑,小兄弟那么生分作甚。”
“没什么事我先走了,后面还有事。”陆衍说这话的时候已经转过身向大门的方向走去,背后就响起了文婧有点尖锐的声音,“等等。”
陆衍离开的脚步顿住,但是仍然背身,没转过来。
“我可是亲眼看见你进了小十媳妇家的门,她哭哭啼啼地把你送到门口,你们两……”
她的话还没说完,陆衍果然如她所想转过了身。
文婧的话戛然而止,当即“嘘”了一声,伸手在嘴边拍打了一下,“咳,这种事怎么能往外说,你说要小十那孩子知道了,可不得又要闹出人命来才罢休。”
陆衍暗眸无波,只道:“我和她没有关系。”
“嘁,”文婧向一边翻了个白眼,目光直勾勾盯着陆衍,“谁信啊?我就这么说出去,谁相信你们孤男寡女在一起没干出什么?”
那晚她也是半夜睡不着,送了人出来。她院子在沈鸢的斜上方,她一眼就瞥到了下面的动静,当即下了坡来在一旁趴在石块后看着。
她也是够无聊的。
陆衍不想再和她多做纠缠,只说她误会了,就和迎面找他而来的王迎天撞上了。
王迎天一脸沮丧,垂着眉毛,眼神飘忽不定,整个人魂不附体一般。
“怎么了?”陆衍问。
王迎天不住地叹气,久久不说话,缓了好一会,才哀戚道:“我大哥应该是死了,而且死无全尸。”
他们都过着刀尖上舔血的日子,大哥平日里又爱逞凶斗狠,虽然他知道会有那么一天,但一时还是难以接受。
好像精神里有一重要支柱轰然倒塌。
文婧在背后听着,她紧抿着嘴唇,差点憋不住要笑出来。好啊好,王五死得好,终于死了,她就知道有一天他得早死。
他死了,就再也不用受他的折磨了。
陆衍抬手握紧王迎天的肩膀,低声道:“迎天大哥你节哀。”
夕阳落山后,宴席才正式开始。
席间大当家坐在阶梯最上方的正中央,对于此次韩光复带人成功劫持了谭一程车队财物的事作出了称赞,并表示参与这次行动的人都会有额外的奖赏。
阶梯下众头领举起酒碗,高声附和。
有的人酒冲上脑子,道:“所以说以后遇到这事,大家都别怂,抢着往前上,大有好处可捞!”
“是啊,我看那些官府当兵的都是废物!能护得住什么东西?尽管来,老子第一个带人和他们干!”
这人的一句话激起了众人放声大笑,但有的人却面色阴沉。
像他们当兵又落草的人,被这么一说变得里外不是人。
赵乾端起酒碗,嘴角勾着浅笑,眼神不时瞥向站在王迎天身后的陆衍。
陆衍早就注意到有人在看着他,只是当发现那人是在船上交手过的赵乾时,觉得有些讶异,但很快恢复如常。
赵乾举着酒碗,对陆衍远远做了个敬酒的姿势,陆衍只是淡淡看着他。
他并不在乎同伴的死亡,相反还乐得看见那黑胖子从船上跳下去。
那黑胖子也是云隐山的匪徒之一?
陆衍眼皮猛然掀开,朝前面坐着的王迎天望去。
赵乾观察着陆衍的一举一动,见他眼神有点凝重地看向王迎天,赵乾嘴角的笑意更大。
陆衍再一抬头,望着赵乾的表情,几乎就确定了心中的那个猜想。
赵乾别有深意的眼神仿佛在说,你居然还送上门来了。
陆衍倒不是觉得害怕,毕竟韩光复在这山上排老二的位置,万一出了事,他应该不至于有性命危险。
眼下还是名帖最重要。
土匪的席间没有丝竹之音,也无戏剧,更无歌舞。
他们中有人喝多了,干脆走到一旁的架子取了武器来,在厅中舞起刀剑棍枪,更有头领命人在门外庭中摆了一排靶子,比试起了射箭。
众人吵作一团,互不相让,粗犷的声音此起彼伏。
大当家曹洪睿意兴盎然,坐在最上面观战,侧头喊了声韩光复,韩光复闻声上了台阶,躬身站在他桌前。
曹洪睿在韩光复耳边低语几句,韩光复点了点头。随后韩光复一个人离去,在经过陆衍时给了他一个眼神暗示。
陆衍当即明白,跟王迎天招呼了声,趁着大厅内一群人欢呼混乱成一片,跟着韩光复一前一后离开。
夜间石砖小路寂静无人,陆衍快走了几步跟在韩光复身边。
陆衍问:“韩副将情况怎么样?”
虽然韩光复为逃避官府追捕而落草,但陆衍仍按军中职位称呼。
他也总算弄明白,为何他与赵乾,王庆等人缠斗时要费上番功夫,原来他们都是沿海军营里练出来的。
韩光复只目视前方。
这是上坡的道路。如果他没记错,上方应该是女眷们住的地方。
韩光复叹了一口气,“他叫我亲自去向他夫人取来那封名帖。”
曹洪睿告诉韩光复,他谁也信不过,就信他,让他去把存放在媳妇那儿的名帖拿来。
然后将名帖拿来大厅当众宣读后,立即烧毁!
陆衍呼吸一滞,拳头攥紧又放松。
两人安静又缓慢地走了好长一段路,他才开口:“不能烧,我们要不在他眼皮子下面偷梁换柱?”
韩光复脚步停住,回头深望了他一眼。
“被他发现,您就往我身上推,一切都是我一人主张。”陆衍沉声道,声音中的心情很迫切。
他只能这么干。
韩光复抿唇不语,只一味地带头走剩下的路。
到了曹洪睿夫人的院子,他们在门口停下,丫鬟见有人来急忙跑进院内禀报。
院内这会也很热闹,清脆的欢声笑语,院门口两男人也没有一路而来的那般沉重。
石桌旁有一秋千,苏玥和沈鸢一起在细竹上缠了个白布袋,两人和几个丫鬟正在捉萤火虫。
囊萤的布袋扎好,放在石桌上,星星点点,羸弱的灯光像是掉在地上的星尘。
丫鬟领着门口两男人进来,苏玥只专注手上的捕虫袋,并未注意到有人进来,直到脑瓜上叫指关节弹了一下。
苏玥皱眉抬头,眼神一下变得惊喜,陆衍咳嗽了一声,她才清醒过来。
一边有女子瞥了眼苏玥,打趣道:“哎哟,这是什么人呐,生得这般俊朗!是我见过的人里最出挑的。”
苏玥抿了抿嘴,眯了眼缝打量着陆衍,声音有点酸:“他哪里俊朗了,一脸淤青,也就将就凑合着看吧,我觉得很一般。”
那女子咯咯笑着,“我说的可不是那脸上有伤的人,我是说二当家呢,威风凛凛,很有气概!”
女子望着正向中堂走的二当家背影说道。
苏玥脸一红,哑口无言,低下头,手指缠绕,拨弄着白布网袋。
“我一般?”陆衍尾音上扬,又是那种特有阴阳的语气,“你脸跟个花猫似的,更一般。”说完他就转身进了外厅,韩光复早已经进去。
“你说什么!”苏玥气恼地转过头,却也只望见了陆衍的背影。
院子内的其他姑娘在一旁笑作一团。
陆衍和韩光复站在外厅等候,不一会,曹夫人端了一黄梨木盒出来,放在桌上,拉出抽屉,将里面的名帖拿出来。
韩光复先是仔细瞧了瞧,然后递给陆衍。
相比礼单而言,名帖要薄很多,内容充斥着各种赞美抬高的句子,说夏杨是什么周公再世,神仙下凡,大楚之幸,百姓之福。
如果别人不知道,还以为他夏杨是补天的女娲,治水的大禹,有点石成金,点土成粮的术法。
陆衍接过名帖,嘴角泛起冷笑。
内容无耻,令人作呕。但不论如何,这就是官商之间,私相授受的铁证。
韩光复带着陆衍出了曹夫人的院子后,又去了韩光复自己的宅院,在书房内,陆衍用最快速度,竭尽所能,誊抄了一副一模一样的名帖。
但是抄完,陆衍盯着原来的名帖,陷入沉思,觉得其中有怪异的地方,但一时想不起,就听韩光复催他。
两人随带着真假两封名帖,重新返回。
韩光复先将真的那封递给曹洪睿,曹洪睿请他当众宣读后,又递送下去让众头领传阅。
有的人没耐心地啧了声,“我看这玩意干啥,又不是金贵东西。”
“我不看,给别人吧。”
名帖在十几个头领中传递,实则认真看的人屈指可数。
最后曹洪睿让韩光复把名帖烧掉,陆衍看准时机,上去送打火石的功夫,在衣袖中将名帖掉包。
全程曹洪睿并未在意,眼睛望都没望那团被烧成灰烬的纸,只吩咐手下倒酒。
底下闹腾的人里有人眼尖,认出了陆衍,指着他对旁边的兄弟低声道:“这不是那个和五哥打架的小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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