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白夜

大厅里吊诡的静。

杜窈问这话,几乎是心里想法刚往这上边靠便脱口而出。顿了两秒,才意识到说出来有多荒唐。心下慌,面上强撑着睁大眼睛盯他,装得是开玩笑的模样,云淡风轻的。

程京闻有那么短暂的片刻没有说话。

仅仅直盯着她。

似乎是不太确信自己的耳朵。

半晌,向来没什么情绪的脸上露出比她更加不可思议的神情。

一字一顿:“你做梦?”

-

杜窈在车上乖乖坐着。

刚才程建南适时打了一通电话,杜窈没说几句,便被程京闻接了过去。

手机在他手上,杜窈只好跟着。

转几圈,到了停车场,里头一辆黑灰色奔驰亮了灯。

恰好程建南去跟她说话,要她在花都岛多看着些程京闻——似乎是要去取什么古玩,别叫他磕碰坏了。

杜窈应承下来。

再回过头,就已经稀里糊涂地上了车。程京闻从下拉的车窗拿走手机,很淡地看她一眼,或许在笑她口是心非,说不要送的人自己主动坐上车。

杜窈立刻瞪了他一眼。

气鼓鼓地去推车门,纹丝不动。再抬头,程京闻已经走到远一点的地方去,左手食指晃了一圈车钥匙。

——故意的!

杜窈不高兴地踢了脚车垫,裸粉色鞋尖碰到翘起的边,发出轻微的噼咔声。

程京闻回头看了一眼副驾驶座。

杜窈已经安安稳稳地坐下,就是表情不大好,很有种被胁迫的不忿。

他微不可察地笑了笑。

转回身,头略偏,手机抵在肩膀上,空出两只手,慢条斯理地系上风衣的纽扣。

声音沉:“昨天多谢您。”

“免了。”程建南说,“但你这样,当心囡囡知道了跟你翻脸,她最见不得被骗。”

程京闻:“我有分寸。”

-

杜窈在车里有些无聊。

隔挡风玻璃往外,去望程京闻的背影。

肩线宽平流畅,身形周正。饶是杜窈见过诸多模特,也挑剔不出他一点不好。

杜窈对好看的人向来心软。

短短几分钟,窝的气已经不多了。毕竟,前一晚还是程京闻收留了她,不至于要她睡便利店或者酒店大堂。愿意送一送她去码头,也是大发善心的举动了。

杜窈自己都不明白,究竟在犟什么。

头抵在车窗上。等一会,程京闻总算回来了。把手机递还给她,开车。

路上没人说话。

雨依旧绵绵地下,天光黯淡,四下阴沉得像蒙了一层灰色滤镜。

杜窈不免开始担心今天是否会出船。

一抵达码头,便冒雨跳下了车,箱子也没拿,急匆匆跑去售票处。

工作人员正在落下窗口的挡板。

杜窈感觉不妙:“今天是不出船了么?”

“不了,”工作人员挥挥手,“船坏了,要修一天。”

杜窈:“不是有两艘船吗,都坏了?”

工作人员:“是喽,跑了十几年,部件都老了,上头特批这几天换新。”

杜窈蹙起眉,细密的雨淋在身上,打湿脸侧的碎发。

头顶倏地罩上一把伞。

回身,程京闻手里还拉着她的箱子,明亮的奶油黄,跟一身黑的男人并排一起,违和又滑稽。

杜窈正要给杂志方发消息,想起程京闻也要去花都岛,便也知会一声:“船开不了了。”

程京闻扫了眼紧闭的窗口,没什么情绪表示。折身,言简意赅地叫她:“跟上。”

杜窈不明白地眨了下眼。

到底还是跟上,站在他掌伞的手的左侧,隔了不远不近的间隙。

气氛有些微妙。

鞋跟敲击木板搭构的码头,声音被雨盖过。杜窈低头,盯着步调一致的两双鞋尖发呆。

“去花都岛做什么?”他的发问打破沉闷。

“工作,”杜窈偏头去看海。乌蓝的浪汹涌地拍在岸边的礁石上,“顺便采个风。”

程京闻略颔首,没有再问。

雨水打落在伞面的声音很闷。

杜窈轻抿起唇角。环顾周遭,和工作人员说的一样,停业几天,没有船只。

“来这干什么?”

“坐船。”

“这又没……”

杜窈一句疑问还没张口,就听见远远一阵很响的引擎轰鸣。扭头看,右边一艘游艇破出一片白色浪花,速度极快地靠过来。

杜窈不由愣了一下。

快艇很快停靠在码头。

里头出来一位中年男人,先叫了程京闻一句“先生”,再抛锚固定船身,示意他们可以上来。

程京闻跨进船里。

杜窈跟在他后面,还在犹豫什么姿势可以不太狼狈地上这艘看起来很容易打滑的船。

毕竟,脚上是五厘米的鞋跟。

刚崴过两次的脚踝不太能承受再来一次。

“还在干什么?”

听见程京闻的催促,杜窈不满意地跺了下脚——真不会看情况,“我怕打滑,你来扶我一下呀。”

惯听的命令语调。

但她说这话的时候,细弯的眉上提,本就圆的杏眼更没什么棱角,好像不是命令,更像一种变相的撒娇。

程京闻顿了顿,伸过来右手。

三条掌心纹路向上,细密的雨一点一滴地落下,渗进去。

杜窈倒没碰他的手。

去抓袖子,皱起一整张小脸,很是英勇就义似的跳上了甲板。

鞋跟不出意外地打滑一跤。

好在程京闻还算有良心,反手握住她的胳膊,扯了一下,稳住她的身形。

杜窈松了口气,站定。

程京闻的手依旧紧握住她的小臂,用力。

指腹上的薄茧陷进肌肤,隔一层阴雨天的水渍,潮灼的湿与痒。

“……谢谢。”

她有些别扭地动了动肩膀。

“客气。”

程京闻松开了她的胳膊,侧身,换手掌伞。

杜窈这会儿才发现,直到上船,他也一直把伞撑在中间。

或许是无意的。

往前倾,恰好罩住她的头顶,细密的雨丝也灌进他的后颈。

杜窈盯着伞边漫下的水线。

还没开口,头顶的声音先一步:“杵在这干什么?”

伞自顾往前,似乎不再等她。

也像立刻回应她心里的胡思乱想——现在什么关系,凭什么还替她撑伞?

自作多情。

杜窈低一低眼。

捏了一下湿漉的裙摆,上面的碎花图案也有被水泡过的没精打采。

她轻抿起嘴角,跟上了程京闻。

推门进船舱,倒让杜窈有些惊讶。

布置得很舒服。两方布套的沙发,中间一方矮桌,四角摆着一些装饰用的藤编织物。

挺——温馨的感觉。

还在四下张望,被凭空一条毛巾罩住脑袋。

杜窈被吓一跳。

一把撩开,“程京——”

要算账的话还没说,视线往外一探,便都止在了喉头,轻轻咽了回去。

程京闻不知什么时候脱下了半湿的西装外套。露出底下一件白色衬衫,也碰了水,肌肉线条隐约。

并不贲张。

但在紧绷的衣褶底下,呈现一种极度内敛的力量感。很优越。

“干什么?”

他若有所觉得回头。

杜窈急急把头一歪,半幅毛巾耷下,遮住她有些心虚的神色。

“没什么。”

她草草地捂干发尾。

刚要扔开毛巾,听见对面的人说:“过来。”

看过去,不知道程京闻什么时候摆的暖风机,嗡嗡地往外吹热风。

半湿不干的衣服贴在身上。

杜窈犹豫一会,“不用。”

“没问你的意见,”程京闻狭长的眼角瞥她,“衣服上的水滴我沙发上了,不坐过来吹干就站着。”

杜窈一口气没喘上来。

鞋跟踩地的声音砰砰响,很不情愿的模样,坐到他身边。

没好气,“真是对不起。”

程京闻平淡地答:“没关系。”

-

天边放晴得很突然。

还是灰沉沉的天,但不再飘雨。密布的厚云里几道刺眼的白光,衬得空气依旧发闷。

雨还未下尽。

杜窈便趁这时间,抱着平板去外头拍照画画,当收集素材。

推开门。

一股咸潮的风灌进来,裹挟几声海水翻滚的澎湃,鸥鸟模糊的鸣叫。

杜窈站在甲板上速涂。

动笔很快,几分钟一张小图。什么都画,山海楼云,目光所及一切。

视角方向也在不断地变换。

转了一圈,兜兜绕绕回船舱,窄窄一方玻璃窗户上。

程京闻背身在打电话。

有些懒散地靠着,空出来一只胳膊搭在窗台上,指尖夹一根未燃的烟。

杜窈盯着他发了会呆。

直到程京闻挂掉电话,若有所觉地转头。才回神,背过去看海。

身后半晌传来推门声和脚步声。

杜窈赶忙低下头去假装画画。

垂眼,目光一触到屏幕便怔愣住了——

上面多了一副画。

半侧身的男人。

角度问题,胸膛与腹肌是引人遐想的虚笔触,线条很淡。着重去画男人的手,五指修长,佩素银环戒指的无名指轻轻搭在中指上,夹一根烟。

身上衬衫不是穿,是披。

左边缘是火烧过似的不规则焦痕,右边规整如新。破损与新生,很具视觉表现力的对比。

假使是这样,杜窈还能理直气壮说是一张服装设计图稿。只是不太正经。

偏偏最要命的——

杜窈往喉结上下意识点了一颗小痣。

一个习惯。

以前她画程京闻的习惯。

真是害死人。

杜窈赶忙收起笔,要去点删除。还没来得及动手,平板就被人从怀里抽走。

“哎……”

杜窈心跳空了一拍。

程京闻看了一眼她鬼鬼祟祟藏的画。

表情倒没有变化。沉吟半晌,咬字很有种讳莫如深的意思:“不错。”

画涩图被正主发现了怎么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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