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凛看着白清韵紧蹙的眉头，意识到她似乎真的在着急。
这是出乎苏凛意料的。他印象里骄傲的白家小姐被迫嫁给这么一个废柴，理应会厌恶他。
可为何此时白清韵反而处处维护齐王？
苏凛在不解之余，又琢磨到了一抹隐隐的古怪。
齐王出现得怎会如此巧合？
几天前还传得快要死的人，一个护卫随从都不带地杵在街上作甚？
与其说是他出现巧合，不如说是他故意在这堵他们。
苏凛眼中怀疑更甚:“齐王殿下一身病体，不在府中休养，怎会在此？”
而云珩却并未看他，启唇方要出声，下一刻便呛咳起来。
他看上去已经说不出话了。
倒显得苏凛一派逼问的模样。
白清韵一手扶着他，一手抽出来，顿在半空犹豫了下，还是往他背上轻拍顺了顺。
末了冷淡地看他:“苏世子又何故问这么清楚。”
或许是白清韵的眼神太过疏离，苏凛愣了下，便见这齐王撩起眼皮瞥了他一眼，笑意盈盈，挑衅极了。
苏凛温润的神色微滞，很快如常:“我不过担心殿下罢了，我这就让人送您回府。”说罢，他使了个眼色给身后的小厮。
云珩还是笑着的，但意味不明。白清韵搀扶着他半侧身体，所以自然注意不到他另一只没在广袖中的手有动作。
“啊！嘶！”小厮没走几步，离云珩还剩几寸远，却忽地痛呼一声，身子猛然弓下去抱住一侧膝盖。
他眼角几乎有泪花闪烁，刚弯下腰就直直跌坐在地上。
苏凛皱眉上前一步:“怎么了？”
小厮只顾蜷缩，半晌没应上话。
云珩刚咳过，嗓音略哑，便盖住了嘲讽。
“苏世子的小厮身体怕还不如本王康健，还不看看他如何了，估计一时半会儿走不动。”
苏凛看向这位齐王，却看不出他有任何异样的神色。
二者视线僵持片刻，末了苏凛先一步偏开头，蹲下身去看这小厮究竟为何如此。
这条街的拐角没有遮挡，恰恰是个风口，冷风穿过卷起几片枯叶，云珩这下是真的被呛得咳起来。
白清韵扶着他手臂，自然也摸出来了，这人穿的根本就是单衣。
她不再与苏凛多言，冲云珩低语:“我送殿下回去。”
云珩垂首勾唇:“好。”
白清韵向苏凛半福以示告辞，而后与云珩相携沿着浮华街往里走。
云珩虽然装得身形欲坠，但实则没给白清韵压多少重量，两人走出去几步，很快便把苏凛落在身后。
浮华街两边是各家朱门大户，长街漫漫，将近午时的曜日勉强挡掉了点寒气。
白清韵忍了又忍，终究还是道:“传闻殿下病重，为何一人着单衣在外吹风？”
云珩被白清韵话里带着的隐隐火气弄得一愣，半晌莞尔:“白小姐很担心？”
白清韵默了片刻，挑了个大逆不道却能说服自己的理由。
“臣女怕将来守寡。”
白清韵话音刚落，便听见了男人好听的笑声，音色如鸣佩环。
云珩笑意漾在眼尾，忍住咳意道:“那白小姐这是自认要嫁于我了？”
白清韵注意到云珩与她说话的自称，索性也不再拘礼。
“我答了你一句，你也该答我的问题了。 ”
云珩叹了口气，暗道小姑娘不好糊弄，面上却淡定:“出来散心。”
大概是云珩说得太过坦然，神色又认真，白清韵生生被唬得信了八分。
只是难免有疑问:“散心？”
云珩点了点头，语气没什么起伏:“闷在府里难免想出来透口气。”
他将久病之人的心态展现得淋漓尽致。
白清韵几乎真要信了。
可白清韵信完又觉着不对:“那为何不带随从？”
云珩“啊”了一声:“逃出来的，顾不上带随从。”
白清韵:“……？”
云珩:“大夫不让我出府。”
这句倒是真的。
他出府的时候上官青晔蹦跶得快有三尺高了。
白清韵拧眉:“为何不听医嘱？殿下若是没遇到我，倒在外面没人发现该当如何？”
这句话几乎带着质问的语气，云珩倒笑意更甚:“这不是又遇见白小姐了么。算上上元节，这是第二次，想来是我们有缘。”
云珩见白清韵并未搭理他，想了想后又道：“白小姐该再答我一个问题了。”
白清韵莫名地看他一眼，云珩挑眉:“我先前问过你的。”
白清韵神色一顿，片刻后又面色如常，语气无波无澜：“我不过一介女子，怎堪与皇命抗衡，自然是要嫁的。”
凭心而论，如果是最初接到圣旨时被这么问，她大概理都懒得理。
圣旨已落，她还能如何呢。
纵使万般不愿也不是她能改变的。
但时至今日，她对这个问题好像也没有这么抵触了。
或许是因为齐王也并非世人所言的那般不堪。
这病秧子虽说不好看但也能勉强入眼，而且……似乎还铤可怜的。
说话间齐王府的朱门已然出现在眼前，穿巷冷风扫过门庭，吹了满目凄清，门可罗雀。
陈旧的朱门一片斑驳，就好像个恢宏的空壳，衰败寥落。
白请韵目光一掠，五味杂陈。
看来得让她爹多准备些嫁妆，省得嫁过去喝西北风。
她俯身作了一礼:“殿下保重。”而后不知缘何，玩笑似的道:“有缘再见。”
云珩:“会有缘的。”他微微侧身向着白清韵:“白小姐走吧。”
白清韵走了两步才反应过来:“殿下不先进门？你的身体……”
她话还没说完，便见那双平平无奇的眸子倏尔划过一抹淡笑，话音沉稳。
“走吧。”
云珩懒洋洋地往朱门上虚倚，目光落在白清韵身上，像是心意已决。
于是白清韵犹豫一瞬，还是抬步离去。
随着那抹月白色的倩影渐行渐远，云珩笑意渐淡，嗓音又低又沉。
“我看着你走。”
……
那天白清韵回去后日子还是一天天平静地过，婚礼定在金秋，她入了待嫁的阶段。
除了自家爹爹上朝回来说了苏家世子莫名抱恙在府，似乎病得厉害外，倒也没什么新鲜事。
直到几日后，这片平静才被打破。
是纳征之礼，齐王府的下聘。
那日晨光熹微之时，齐王府朱门大开，长龙般的队伍鱼贯而出，自浮华街出，一片张扬红色望不到头。
红色长龙所过之处，家家户户开窗探头，看到了靡丽得简直嚣张的风光。小厮身着红衣，四人一抬大红绸缎所饰的檀色木箱，而这样的木箱数不胜数。
一片流淌的大红如浪般席卷了大半个京城，绕过喧嚣闹市，横跨御街，最终缓缓向丞相府靠近。
彼时一轮红日将将升至天幕正上方，金光洒满了高墙琉璃瓦 。
清脆的一击叩响了白家大门。
直到这时有些尾随的百姓才突然回过味来，这般铺张不知收敛的聘礼，是那个穷困潦倒的齐王府所下。
而当白清韵惊愕地站在前院，以为是自己昨夜的大梦未醒之际，丞相府内已经开始清点聘礼了。
礼官一声声地高唱着:“金丝楠木罗汉床两张。”
“霁红釉瓷两对。”
“前朝珐琅羽觞两只。”
“碧珠九鸾簪一对。”
件件名贵，单拎一样出来都能给普通官宦人家当传家宝，而齐王下聘，清点过后，是足足九十九抬的珍宝。
这一天白家人都异常沉默，直到九十九抬聘礼唱毕，送走了礼官和齐王府的人，已然时至黄昏。
四人顶着一脑袋雾水排排坐在了正厅中，白寻钊捂着半边脸，幽幽道:“齐王是把府邸卖了么？”
林氏:“少说也是把家底都掏空了。”她叹了口气道:“看来得再加些嫁妆了，至少不能让韵韵去了揭不开锅。”
白清韵这会儿真是半分不情愿都没了，齐王倾尽财力下聘，看来是一片真心。
白大小姐挣扎片刻，顿时什么都看开了。
嫁就嫁吧，毕竟病秧子一片痴心，怪可怜的。
只有白绮烽面色又沉又古怪，到底是一朝丞相，他记性好得很。
这次的聘礼，有不少物件都和上次恒源帝的赏赐相同。
遭圣上厌弃的皇弟，却拥堪比国库的资产，或许他这个未来的女婿真的不太简单，又或者皇家兄弟的感情不如表面那般不和。
这九十九抬聘礼把白家人的心绪搅得一团乱，于是丞相府便里里外外忙了起来，最主要的原因，是要给自家的大小姐再多添些嫁妆。
不止丞相府，齐王府的纳采之礼把整个京城都搞得云里雾里，权贵们大多看不透这个病秧子了，也许到底是亲王，家底没有想象得那么薄。
似乎是这场聘礼下得太轰动人心，状元郎世子抱病一事便只是被寥寥一提，听过就忘。
齐王府内。
云珩懒懒倚靠在软榻上，即将入春时的暖光打在他半张脸上。他在府邸中惯常卸下易容，柔光映得他眼下的朱砂痣愈发妖魇。
他墨黑长发不扎不束垂落至腰，一手支头，一手捏了白玉棋子，对着棋盘自弈。须臾之间，棋局瞬息万变而不止。
如果没有人在一旁聒噪不休的话，这画面大概还能更好看些。
“我下的药自然能让他难受好一阵子。”
“那药能使人浑身皮肤瘙痒泛红，发病时丑态百出。”
“啧，本门主太有才了，这小子不出一月别想见人。”
上官青晔来回踱步，陈述自己的丰功伟业，半晌才意识到没人搭理他。
“你让我给你办事，办成了就这态度？”
云珩瞥他一眼:“我在遵医嘱。”
上官青晔冷嘲:“哟，你还知道这东西。”
云珩不咸不淡道:“医嘱说叫我静养。”他随手把棋子往棋盘一扔:“所以你安静点。”
上官青晔:“……”
云珩见他终于不出声了，方才道:“你怎么还不回春医门，留恋什么呢？”
说到这上官青晔脸色变了变:“顺安那边，有点古怪。”
“先前我一看她周身气息便知是极邪的蛊术作祟，除非蛊主愿解，否则正经法子药石无医。”
说完他又不要脸的补了一句:“除非遇到我。”
云珩抬眼:“所以她现在好转是干什么脏事了？”
上官青晔点点头:“以蛊抑蛊，以毒攻毒。能做到这个的，当精通蛊术，也当有所图谋。”
别的不说，至少春医门是极其厌恶蛊道的。他们素来崇尚医者仁心，行道干干净净。何况蛊虫肮脏，能中蛊深重者大多是因自身心思污浊，所以这样的人春医门极少会救，也同蛊术一道势同水火。
上官青晔正色道:“我想看看你们这京城高门到底出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你借我点人，帮我再探探公主府。”
却见云珩挑眉:“你让我的人去干这晦气事？”
上官青晔莫名:“杀手不干晦气事干什么？”
云珩气定神闲:“可是我马上要大婚了，见不得晦气。”
上官青晔:“……”
二月初到九月中，整整半年，马上个鬼。
他被气得摆摆手，干了一杯冷透的茶，转身就破门而出。
云珩把人气走，得了片刻清净，侧过身，指骨轻敲了两下窗框。
一道黑影掠过，在他面前立定，作下一礼。
云珩不怎么走心地吩咐道:“拨十几个人去长公主府，盯仔细了。”
覃风刚要应，便听自家尊主又道一句:“还有一事，更重要些。”
云珩摩挲着玉质的棋子，饶有兴味道:“你看看能不能顺便在长公主府杀个人，本尊想做个灯笼送给苏世子。”
覃风:“……”
云阁主一向是不记仇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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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下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