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爷’,是在打他的脸。阿尺的腮帮子绷的紧,他看得出来,其他军爷待吴掌柜客气,明显不想管这事儿。但吴掌柜是吴掌柜,这脚底下跪着的,是吴掌柜的狗,他总能拿捏吧!
他选择把怒气撒在了跪在地上的金班主身上,他站到金班主身后,一脚过去。
金班主眼瞅着那一脚对准自己的脑袋,于是迅疾抓紧吴掌柜的袍角,想往里头躲,没想到那一脚,硬生生地踹到了吴掌柜的腰间,没站稳,腰身往前一顶,从金班主头上跃了过去,脸直奔地戳去,吃了一嘴老泥灰。
吴掌柜在地上哎哟半天,把金班主却吓够呛,他马上反应过来,从地上侧身翻起,将吴掌柜的捞起,问:“掌柜的,您没事吧?”
吴掌柜姿势滑稽,同时,可把那头喝糖水的军爷乐的前呼后拥的。
阿杰在板车前干着急,他虽手上不停给军爷们续杯,眼睛和心早就飞到了吴掌柜那头,他也不敢过去,只能颦着眼梢,不停张望。
吴掌柜哎唷哎唷的起身,对阿尺说:“军爷,你这下脚也太重了。”
这一声军爷,让阿尺的脾气消了不少。他小声说,只能三人听得到的音量:“哼,老子要弄你还需偷偷摸摸,老子他妈想弄一个人,都是光明正大的,知道吗!”
“知道知道。”吴掌柜一直点着头,“爷,您看,我这耽误的时间太多了,要不——”
“不行,”阿尺哼笑,“人,不是我杀的。”
可对于军爷来说,杀一个平民百姓跟喝水吃饭似得,他为什么不承认?吴掌柜心里翻了嘀咕。难道,人真是金班主杀得?这躺下的人已面目全非,皮开肉绽的,生前定遭到毒打,此人是谁?
这可怎么办。他只知道在这继续耽误下去,大家都得完蛋。
吴掌柜无法,将身一背,拱腿掀开下袍,从裤腰带里掏出一根大黄鱼,悄悄地塞到了阿尺手心,为了以防其他军爷看到,他还特意贴的更近说:“军爷,您看,我做生意也不容易,一条人命而已,要不这事儿就这么算了。”
“算了?”大黄鱼阿尺直接收下,同样藏到裤腰里,但他好像并没有松嘴,“这人来头怪异,怎么算?”
“嗐——这年头怪的人多了去了,这样,军爷,回头来我当铺坐坐?”吴掌柜的暗示明显,奈何阿尺根本不买账,他觉着地上那个人不仅有问题,还和恒远当铺有不能明说的渊源。如果他能将此案查破,那么他可不止是升官发财那么简单了,到那时,说不定关卡这些看不上他的狗东西都归他管,到时候,他就将他们的头狠狠地碾在地上,求饶。
原来,阿尺心里一直盘算的是这个方向。
可这些吴掌柜并不知道阿尺的盘算,他只知道大黄鱼面前这军爷也收了,但好像无济于事。这种油盐不进的军爷,他是第一次遇见。
事情又陷入了僵局,吴掌柜的无法,只能转头朝着阿杰那方向看去,这不,一下子就和黄二的眼神对上了。
原来,他一直看着这边,这让吴掌柜燃起了希望,他刚想开口,黄二便把视线收回去,扭头和旁边的军爷继续喝糖水嬉笑。
这明显的都不想管他在这边的事,也意味着,只要他处理好,他们可以当没看着。
面对阿尺和阿丈此等难缠之人,到底怎么破局!吴掌柜的想的头皮都发麻。
这会儿,金班主也意识到自己惹了个水蛭。眼瞅着天刻上了蓝白,亮腾地让人睁不开眼,就在金加班和吴掌柜焦头烂额时,不远处传来一道叫喊:
“头儿,城里送来个人,说处理掉。”
大家纷纷将视线挪了过去,一看,被两名官爷架在中间儿的人浑身皮开肉绽,半边脸肿的跟马蜂蛰了似得,臌臌胀胀,即使这样 ,金家班的人也能从那半只好脸认出那人是谁。
他们各个瞪大眼,屏住呼吸,纷纷挪开视线,不敢对视,各个埋头,恨不得埋进胸口,有的望天,有地看地,有的侧头,那被捉住的人并没有死!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可为时已晚,到底是在一起生活的,彼此化成灰,金娇奴也能看的清。
这不,他激动地摆荡着身体尖叫着:“班主,班主救我!”
又是班主,这个班主到底是谁?第一次出现这个叫唤,军爷们可以不当回事,毕竟关卡这地方,胡言乱语的人多了去了。可是这是第二次了,阿杰板车前的军爷各个顿住动作,视线扫了过去。
又是叫那个老班。
老班,班主?什么联系?
就连黄二都想的明了,不敢轻易上前,这明显猫腻,暂且先看看。
金班主心里咯噔又咯噔,他看向吴掌柜,吴掌柜从那惊惧的眼神中彻底明了,金家班的人被捉住两个,具体怎么捉的不知道。
这回阿尺可开心了,老天开了眼不是,他兴致冲冲地朝着金娇奴走过去,抓住他的后脑勺,问:“认识谁?”
金娇奴说:“都认识都认识,求求你,放过我。”
“哦?”阿尺问,“怎么认识的?”
完蛋了,这回真的完蛋了。金班主手心里直冒汗,饶是他在淡定,这副棋盘全是死棋,破不了局。他紧紧地闭眼,果然,金娇奴还是说了。
“我是金家班的,我是唱戏的。官爷,求求你,放了我吧,我真没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没干你们跑什么?”阿尺将眼神瞟到那具死尸上,金娇奴也顺着视线望去,他无声地张大嘴,翕动着,他认出了是谁。接着他的嘴就像倒豆子似得,没停过:“军爷,军爷,我是金家班的,我没干什么坏事,我和他们是一起的,一起的,他们能出城,我也能不是,我就是和队伍迷路了。”他凄惨地瘪着嘴,“军爷我求你了,你放了我,行吗?”
架着他那两军爷看了看那堆‘糙汉子’,转头对兄弟们说:“这人身上有好几条大黄鱼。”
什么!他们各个眼睛腾地亮起。吴掌柜最明白这种事,金家班,跑不了。恒远,也逃不了。那群军爷瞬时将手中的青瓷碗往地上一摔,一个个粉身碎骨的瓷片就像金家班今日的结局。
军爷们一个个地往金家班的方向走去,不急不慢的,嘴角带着笑,金班主此时大脑一片空白,如果他们搜身,那么全部都藏不住。他浑身僵直,发冷,想不出半个应对之法。就在此刻,吴掌柜的竟高呼一句:“金家班,跑!”
什么?
若是吴掌柜的第一句高呼他们没听清楚,那么接下来他的动作,便直接挑明了。他抓起金班主的衣襟,匆忙地将他推入到关卡栅栏方向,喊:“跑,快跑,能跑几个是几个。”
这下,全部人都听清楚了。
军爷们第一时间拔了枪,可平日里疏忽锻炼,各个拔枪的速度犹如龟速,甚至有几个被吴掌柜这么一吼,手忙脚乱的,连枪都没拿稳。
这到底是给了金家班充足的逃生时间。
金家班的徒儿们卯着劲儿冲关卡跑,跑的分散,金班主拉住要追过去的阿尺,不给他任何机会,而两人本就有仇,早早厮打了起来。阿尺可不是金班主的对手,三两下,金班主便将阿尺的枪给夺了,万万没想到,打响第一枪的竟是金班主。
阿尺鼓目,万万没想到自己会死在这。最后,他的视线看向一直躲在树后的阿丈,才闭上眼。
而那头的军爷们更急了,越急,手越乱,还没研究好怎么上膛。
这功夫,又给了金班主逃亡时间,金班主拉着吴掌柜的一起跑,二人躲在草丛里,吴掌柜的拒绝了,笑着说:“我跑不了,我家人都在这。”
阿杰也从混乱中跑到吴掌柜身旁,劝吴掌柜:“掌柜的,你跟金班主跑,我先回去通知夫人跑,还来得及。”
“是啊,”金班主劝说,“来得及。”转头对阿杰说,“你快回去安顿,我们城外墙角刻三角形暗号,寻过来。”
阿杰点头,扒开草丛,回头就跑。
这回可没那么顺利了,军爷们的枪已经活了。一声枪响,阿杰倒在了不远处的铺草丛里。
而前方还在卯着劲儿跑的金家班的徒儿们回头一看,各个跑的更卖力了。但是,怎么可能比得过枪子儿的速度。关卡的军爷们各个站成一排,噼里啪啦地就向前无差别扫射。眼瞅着一个个的倒下,草丛里的金班主待不住了,他站起身,拿着抢来的枪杆子,对准那群狗东西,怒骂:“他娘的,老子跟你们拼了。”
‘哒哒哒哒’地扫射声,好几个军爷就地倒下,其他军爷见状,纷纷收枪找就近的树后躲着。可金班主一人终究抵不过一个小分队。找到掩体的军爷们,又开始新一轮的扫射。
阿丈将自己的哥哥拖到一旁,徒手拽了几把蒲草盖住他的身子,将后背的枪往前一挪,金家班与他无关,但谁杀的他哥,他便找谁。寻寻觅觅,那人竟自己站了起来。他将枪架在手臂上,瞄准镜对准了金班主的头,就在扣下的那一瞬间,吴掌柜将金班主扑了出去,他的胸襟瞬间开出一朵红牡丹。
金班主抱着吴掌柜,还未来及说话,吴掌柜便用了最后的力气说:“跑!快跑!保——保护好金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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