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尘仆仆的老爷子终于在喝光了第三盏茶时见到了他想见的人。
“老奴见过殿下。”李剑山恭恭敬敬行礼，“只是殿下看着脸色不佳。”
“是啊，快死了。”凤予淡淡道。
李剑山不动声色得上下打量凤予，似乎想从青年苍白的脸上看出他的身体状况。凤七殿下，在皇宫里锦衣玉食的时候也不见身子康健，颠沛流离许多年居然也坚强地活着。看着仿佛下一秒就要断气，但又好像能长命百岁。
活着不好控制，死了却又可惜。李剑山心里如是想。
“老奴今日前来是奉老爷之命，来看望小少爷。不知小少爷在京城这大半年玩够了没有，身上可还有银钱。”李剑山看向苏矜然，笑眯眯地问，笑容明显真诚了许多。
李剑山是苏傲的旧部，以往和苏傲一起征战沙场，既是同僚更为兄弟，苏家两兄弟基本都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
突然见到亲人苏矜然也很开心，声音都放松许多：“挺好的，京城比我想象中热闹多了。不过确实也没钱了，李叔你来京城带钱了没有？”
李剑山慢吞吞摸出自己的钱袋，郑重其事地打开，从里面摸出一串铜钱：“就剩这么多了。”
苏矜然翘首以盼的目光刹那间落了空，叹息一声：“您留着吧，这么点钱在京城买壶好酒都不够。”
“不够？以往一串铜钱可是能在酒楼好好打一顿牙祭了。”李剑山依旧是笑呵呵的。
凤予淡淡道：“今时不同往日，酒价涨了，俸禄也涨了。”
李剑山问：“那那些没有俸禄可领的平民百姓呢？”
场面刹那一静，苏矜然后知后觉李剑山话中带刺，愣了愣刚想开口缓和一下气氛，李剑山却忽然打破了寂静，笑眯眯地看向卢玉潭：“想必这位就是卢公子了吧？百闻不如一见，果真是仪表堂堂，英雄出少年。”
卢玉潭忙躬身行礼：“晚辈卢玉潭见过前辈。”
李剑山似乎还想和卢玉潭多寒暄几句，正座上凤予手指轻敲桌面，声音不大但足够打断李剑山的话。李剑山回过头想听听凤予有什么高见，岂料凤予只歪头轻笑，不曾言语。
拖时间倒也正合李剑山的意，只是凤予凶名在外，李剑山总怕中了他的计，犹豫片刻还是开了口：“前不久刚评出的文榜，我家大少爷也在其中，陛下此举不知是何用意？”
凤予轻道：“招安咯。”
一个文榜就想招安，骗鬼呢。李剑山腹诽，面上继续问：“那文家公子也在榜上……”
“装大方咯。”凤予又道。
短短几个字精准概括了宇文尧心中所想，卢玉潭有点想笑，苏矜然见状小声问他笑什么，卢玉潭压低了声音答复：“没什么，就是觉得殿下说话很有意思。”
精准，简洁，漫不经心。
李剑山想了想又问：“那泰和公主被流放一事。”
“自愿顶罪。”凤予道。
“世上哪有这么蠢的人，自愿顶罪，受天下人的唾骂。”终于说到点子上，李剑山皱眉，声音不由自主带上几分森寒之意。
凤予平静地说道：“世人的想法各有不同。”
“殿下，你这是在助纣为虐。宇文氏犯下的错便要让他自己来承担，而不是扔给他人来解决。这样的人坐在皇位上当真能为天下百姓谋福吗？”李剑山说。
图穷匕见啊。凤予静静地看着他：“你此次来京城，口袋里只装着一串铜钱就能走进镇国侯府，放在以前早就被乱棍打死曝尸街头，一串铜钱买不到好酒，但米价盐价却比三年前低了一倍。”
“你不让他坐皇位，那谁来做合适？远在金城的伯父，还是文原，季鲸？”
“您……”李剑山想说您是最合适的人选，话还没说完凤予突然惊天动地地咳了起来。
凤予手握成拳抵在嘴边压低咳嗽的声音，腹中骤然传出一阵刺痛，胃里酸涌沸腾，他闭着眼睛艰难地把恶心压下去，唇上好不容易蓄起来的血色又褪了个干干净净。
刘大捧上一碗汤药，黑乎乎的，凤予一口饮尽，好像又被吊住一口气：“见笑。方才说了我实在命不久矣。”
“万望殿下保重身体。不论如何，苏家都不愿看到您死。”李剑山叹了口气，原先的话题戛然而止。李剑山起身告辞，苏矜然下意识想去送，凤予却叫住了他。
“矜然，扶我一把。”
苏矜然手一转抓住凤予苍白的手：“那个，玉潭……”
卢玉潭点点头示意自己明白：“前辈我送您。”两人并肩走出好一段路，李剑山方才不缓不急地说：“殿下是生了什么病，身体如此虚弱？”
卢玉潭愣了一下。他已经看出李剑山来者不善，苏矜然又对李剑山亲昵有加，一时分不清李剑山是敌是友，犹豫许久没想好说辞。李剑山一笑：“我不过随口一问，不好说便不说。”
卢玉潭尴尬一笑：“前辈见笑。”
“殿下就是这样的人啊……”李剑山眼中闪过浓浓的回忆，“总是能让人莫名其妙地对他死心塌地，忧他之忧，想他所想。”
这话把凤予说的像个妖妃，卢玉潭下意识想反驳，却找不到什么理由。李剑山只是拍了拍卢玉潭的肩膀：“我并非在诋毁殿下，实际上当年我是很支持殿下篡位的，可惜老爷举棋不定错失良机，唉。”
当年的恩怨在民间广为流传，极大地激起卢玉潭的好奇心，他忍不住问：“当年，苏老爷为何没有支持七皇子？”
“这都是过去的事了，有机会你可以无忧酒馆天字二号房找我，咱们可以好好喝一壶。小少爷的朋友，自然也是我李剑山的座上宾。”李剑山笑了笑，转身与他擦肩而过，“天色已晚，不必再送了。”
卢玉潭回屋时，苏矜然神色复杂地在屋里等他。
卢玉潭一愣：“矜然，怎么在我屋里？”
苏矜然问他：“你说李叔来京城所为何事？”
卢玉潭皱眉苦思许久，来京城久了他也长了心眼：“肯定与陛下有关。”
苏矜然闻言俨然有些暴躁，来回在屋子里转圈：“李叔说得对，宇文尧根本不配当皇帝。你看看他当皇帝干的那些事，先是南疆后是虞恣意。”
“……虞恣意？”苏矜然猛地回想起凤予让人去找虞恣意，电光火石之间卢玉潭也明白过来：“贪污一案，要是泰和公主供出皇帝，那不正好师出有名了吗？”
“坏了，现在虞恣意肯定已经被刘大藏起来了。”苏矜然一拍脑袋，拉着卢玉潭就往外跑，“咱们去找她。”
门一开，林亦站在门口，一身黑衣手持长枪面容冷峻：“公子说，不许去。”
越是不让苏矜然越是烦躁：“凭什么？你给我起开，我去找他问个清楚！”
林亦收回长枪，苏矜然夺门而出，卢玉潭紧随其后。两人一路风急火燎地跑去找凤予。
门咣当一声被打开，凤予半躺在床上，盖着棉被，藏青色的外袍披在肩上，墨发无序地披散在肩头。床上放了张小桌子，他正不知道在写些什么，闻声停住笔，转头叹气：“进来也不知道敲门。”
他顺手捡起发带把头发束起来，起身下床。他手撑着床沿，青色的血管异常明显。苏矜然火气自动消弭，下意识想去扶他，凤予抬手一避：“我自己来。”
“你干嘛。”苏矜然皱眉问。
“小少爷来兴师问罪，我怎么敢劳烦你。”凤予一笑，示意卢玉潭自己找位子坐。
苏矜然一顿，偏头：“我没有。”
“李前辈千里而来真的是为了找泰和公主吗？”卢玉潭心一横直接把疑问问出口。
凤予点点头。
“苏家在京城肯定有眼线，虞恣意平白受冤，李剑山前来慰问，多少存了些拉拢之意。我让刘大去找虞恣意，只是让李剑山找人不那么顺利，他们最终要见面的。”凤予道。
苏矜然脸上仍有不满，凤予一哂：“放心吧，有的是人想替天行道，你俩就先待在府里，你俩走了，要是镇国侯府的下人欺负我怎么办？”
屋外丁蛇闻言瑟瑟发抖，心道：谁敢，不得被您玩死。
苏矜然也叫嚷着“你瞎扯蛋”，但真就歇了出门的心思，在院子里哼哧哼哧地耍剑。
卢玉潭眼神颇为复杂：“矜然虽然咋咋呼呼的，但真的非常听您的话。”
“他小时候经常被我责罚，罚完了才被伯父派人接回去，第二天又闹着要过来。”凤予笑了笑，“从小就是个心软的，记吃不记打。”
凤予按揉自己的眉心缓解萦绕的钝痛：“你也来京城有段日子了，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卢玉潭一愣：“这，我原本只是想跟着矜然来看看京城的模样，不知不觉也在这待了大半年。”他本就是江湖浪子，正是因为向往自由才没有听从家里安排，一人一剑走过了许多地方。
这一次来京城，确实也待得太久了。但是让他走，他一时竟有些舍不得。
卢玉潭想了想说：“等京城的事告一段落我便离开，听说越国铸剑之术颇佳，一路北上正好可以去看看。”
“京城的是非永远不会消失。”凤予却笑了笑，似乎是心里有了数，“天色已晚，回去休息吧，顺便把院子里那闹人的也一并带走。今晚子渠只怕是回不来了。”
卢玉潭第一反应他说的是路程太远赶不回来，想宽慰两句，却见凤予垂头两指按揉抽痛的眉心，话到嘴边又憋了回去，抓着苏矜然回了屋。
凤予摇铃，面容陌生的亲卫出现在房间里：“公子？”凤予把桌上刚画出来的地图递给亲卫：“一个一个查，发现是李剑山带来的兵马就端了。”
亲卫垂头：“是。”
房间里再次安静下来。金城距京都近千里，李剑山绝无可能孤身一人前来，应该是带着小队骑兵隐藏在京城之外好做接应。他要借李剑山的力给宇文尧一点压力，让他不要死盯着镇国侯府，但又不能真的让虞恣意和苏傲结盟。
泰和公主，最好的结局还是销声匿迹安稳度日。
还有南疆。乌芯估计已经和李剑山见面了。南疆之祸，乌芯绝无可能善罢甘休，将南疆拱手让给越国那也不可能，还得想个法子让南疆出了那口恶气才好。
凤予叹了口气：“事已至此，先睡觉吧。”
有侍女端来安胎药，点上安神药。今夜刘大不在府中，林亦和丁蛇一前一后守着卧房，凤予很快闭上眼睛。
夜深露重时，血雨浇桃花。
砰砰砰——三掌借力，老者的身影倏然向前，带着黑手套的手紧紧钳住前方人的脖子，那人脖子滑得橡只泥鳅，向后一仰挣脱李剑山，弯刀直撞李剑山手腕，李剑山被逼闪躲一下失了优势。
那人也不贪多，拉开距离迅速后撤。
李剑山毫不犹豫往前追，一条绿蟒却突然从旁边窜出来，精准地缠绕李剑山的脖子，李剑山听见蛇在他耳边说：“别追了，我知道虞恣意在哪。”
绿瞳的少年从阴影中走出：“你是苏家的人？你想篡位？”
李剑山眯起眼睛，心中思索一番方才开口：“你是南疆人？千里迢迢来京城，看来你也对宇文尧心生不满。”
“南疆之祸当年我家老爷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若是如今咱们可以通力合作，定然能把宇文尧从龙椅上拉下来。”李剑山伸出手。
乌芯不可置否：“苏家和凤予交情匪浅，凤予可是无心皇位之争的。”
李剑山自信地笑：“他不是无心皇位，而是无力争抢。既无兵马粮草，又无朝中势力，不过空有一个殿下的虚名罢了。再厉害的谋略也只是身如浮萍。我家老爷不一样，金城兵强马壮，一定能如你所愿。”
“你白天在镇国侯府对凤予可不是这个态度。”乌芯幽幽地说道，看着李剑山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少年一耸肩“不过无所谓，只要不是宇文氏家，谁当皇帝都不重要。”
“跟我走。”
李剑山毫不犹豫跟了上去。
捉几个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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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苏家的态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