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正值六月盛夏,城主府内池塘中的菡萏娇艳欲滴,亭亭玉立。
神医谷谷主正惬意地端坐在亭子里品茶看荷,蓦地感受到脖子一凉。
他眼眸微眯——能在城主府内这般神不知鬼不觉地接近自己的,估计也只有这位了吧?
他轻轻扶开对方抵在自己脖子上的剑刃,漫不经心地笑了笑,“裴小大——”
最后一个字还没吐出来,就被狠狠捂住了嘴。
似乎是没想到对方动作这般粗暴,他的笑容就这么僵在脸上。
回头对上少年那双来者不善满含杀意的桃花眼,谷主也只能将大小姐的称呼咽回肚子里去,再浪荡不羁也被逼得改了口。
“裴公子来找在下有何贵干?”
说着,他的指尖指着少年泛着冷光的长剑,重新恢复了他那玩世不恭的笑容,“裴公子身份尊贵,想来见在下,在下自然是欢迎至极,裴公子不必带如此厚礼。”
裴星摇冷笑一声,“少油嘴滑舌,我就猜到是你这厮在背后坏我事,我问你,解药呢?”
这神医谷谷主也是个妙人,听到裴星摇的质问,面色不变,半眯着眼仍旧装傻充愣道:“什么解药?裴公子您身上中的绝命断魂散,在下不是已经帮你解开了吗?”
他多说一个字,裴星摇握着剑的手的力道就重了三分。
直到,对方那明显养尊处优的脖子上出现一道明显的血痕。
“琴瑟,你难道活腻歪了?”
琴瑟眼眸一弯,毫不在意地拂开少年的剑,指尖拂过那汩汩流血的伤口,那处伤口瞬间就恢复如初,丝毫看不出受伤的痕迹。
他淡笑道:“裴公子,医者自医,就算你现在真的一剑捅进我的心口,我也不会有大碍的。”
裴星摇闻言收回了剑,眼眸微眯。
她前世遇到的所有人里面,她觉得这位神医谷谷主是最难缠的,她不知道他究竟想做什么,也不知道他的软肋他的弱点。
一个行事难以预测的人放在这里,属实是一个定时炸弹。
“谷主大人,你如果不多管闲事,我今日也不会来饶了你的清净,不是吗?”
听她这么说,琴瑟脸上骤然浮现出委屈巴巴的神情,“裴小公子,你可别污蔑我,我多管什么闲事了?难道我出手救你还成我的错了吗?”
“况且,小公子你应该心知肚明,如果我真的多管闲事把你的秘密说出来,你如今哪能这般潇洒。到时候,就不是你拿着你这把剑对我装腔作势了,而是我大发善心去地牢里看诊锒铛入狱的你了。”
“这么说,我还应该感谢你?”裴星摇眉头一挑,哂笑道,“说吧,谷主大人,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肯告诉我解药是什么?天枢城城主能给你的,我也一样能给你,而且只多不少。”
琴瑟眸光闪烁了一下,歪了歪头,一张俊脸凑到裴星摇的面前,目光无辜地说道:“裴公子未免太自信了,城主大人不能给我的,你凭什么觉得自己就能给我呢?”
“裴公子请回吧,此蛊无解,只能用种下母蛊之人的血来进行缓解,你也别白费心思了……我们神医谷做事从来童叟无欺,城主大人是说了要无解之蛊,我自然给的是无解的蛊虫。”
裴星摇死死地抿着唇,一言不发,看出琴瑟说的应该是实话,才愤怒地拂袖离去。
琴瑟悠悠地品茶,看着大小姐不悦的背影,笑了句,“这小孩,看起来比几年前还凶了。”
随着雾气渐渐氤氲在眼底,脑海中闪过某些片段,他呢喃了一句,“此蛊确实无解,可我从未说过母蛊只有一个……如果真的到了那个地步,我也能成为你的解药,可是,大小姐你会愿意吗?”
回到房间内的裴星摇也是越想越心烦,扶摇剑乖乖飘浮在她的眼前,冷刃映出少年眼底的若隐若现的红。
如果真的无解,就把殷无书豢养起来做个血奴似乎也不是不可以?
这个想法刚从她的脑海里冒出来,她就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如今自己已经扭曲成这样了吗?她透过剑刃看着自己,怔怔地看着自己染着绯红的眼。
但,好像不是不可以?
少年眼底渐渐浮现出残忍的红色。
她好像真的有点疯了啊……
指望不上宴燃的裴星摇只能开始着手布置新的计划,护城大阵的阵眼只差最后一个就能彻底破掉,但偏偏差的是最关键那个,裴星摇没有十足把握强攻是否能顺利拿下来。
不过她觉得失败也无伤大雅了,反正被困囚在城主府的那些少女半个月以后也被放走了,她的目的也已经差不多达成了,若是自己失败,就当是给不知天高地厚的自己一个教训了。
夜已深,烛光悠悠摇晃着,似乎是觉得光线不佳,裴星摇难受地揉了揉眼,提笔继续在纸上写着攻城计划,力求事无巨细无微不至。
城中城主府,自己和殷无书周旋才比较合适;城北是攻门让大长老率人前去;城南……
忽然,似乎是听见什么动静,她提着笔的手一顿。
殷无书来了?想到这里,她连忙将东西收入芥子袋,趴在木桌上装睡过去。
“裴公子还未就寝吗?”外面是果然是那个熟悉的声音。
殷无书望着裴星摇卧房内若隐若现的烛火,心中疑惑。
这小公子平常不是很懒散几乎从不修炼,睡得很早嘛?怎么会这么晚都还没睡觉。
那侍女声音有些紧张,行了个礼回答道:“回城主大人,裴公子早早便将奴婢们谴出房内,奴婢也不甚清楚裴公子是否已就寝。”
殷无书听完侍女的回答,顿了下,随后推开了门。
入眼便是少年似乎是因为过于困倦,趴在书桌上沉睡过去的模样。
烛光摇曳,少年的长睫似乎颤了下,阴影撒在高挺的鼻翼上,带着一种朦胧迷离的美感。
“本城主叫你们好好伺候裴公子,你们便是这般懈怠的?”殷无书脸上仍旧挂着笑,话中却满是冷意,说是笑里藏刀也毫不过分。
“既然连这种事情都做不好要懈怠,那留着你又有什么用呢?虽然本座答应了裴小公子半个月后要放你们走,但这么多人,少了一个他也不会知道的,不是吗?”
殷无书说到最后,语气里的残忍和冷漠已经隐藏不住了。
侍女猛地瞪大了眼,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求饶道:“城主大人饶命,求城主大人饶命……”
“小声点,你别打扰到小公子睡觉了。”殷无书轻声说着。
他垂眸看着跪在身下不断求饶的少女,淡笑道:“看来,只有死人才能彻底安静下来了……”
话音落下,那还在求饶的侍女就像是被什么东西扼住了咽喉,顿时失去了声音,只剩下一双手在空气中不断挣扎着。
“求……饶、绕命……”
侍女的眼珠因为充血已满是红血丝,眼珠外凸,嘴唇青紫,一副将死之人的模样。
“殷无书,你还记得你怎么答应我的吗?”冰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殷无书听到她的声音,转头望过去,同时指尖一点收回了法术。
不知何时,裴星摇已经“醒”过来,坐在沉香木椅上,长发垂落到胸前,歪着头安静地看着殷无书,眼中毫无情绪,面无表情。
殷无书面上并无心虚,反而是毫不在意地笑一声,“小公子,我当然记得你说的话,所以我这不是没有杀她吗?如果我真的想杀她,等不到你说话的那一刻,她就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那个侍女趴在地上,劫后余生地捂着剧痛的心口,收到了裴星摇的让她快离开的眼神示意之后,感激地看了她一眼,连滚带爬的离开了。
“所以,如果我不醒来你会杀了她吗?”
“我知道你是在装睡。”殷无书走上前去,看着少年单薄的身躯,给少年披上了一件外衣。
看着少年仍旧不渝的神情,殷无书弯了弯眼继续解释道,“你装睡装得不像,你睡着时候的呼吸明显不是你装睡时的模样。”
当时少年整整昏睡了三日,他也在她身边夜不能寐地陪了她三日,无聊时,他就静静地描摹她的眉眼,渐渐地,他连她睡觉时的呼吸都能记住了。
幽幽的烛火在裴星摇的眼里摇曳着。
裴星摇沉默了片刻,用听不清喜怒的语气问道:“如果,我是说如果,我真的一直装睡,你会真的杀了她们吗?”
“或者说,换一个问题,如果就在我们成婚前夕,我死了,你会按照我们的承诺放了她们,还是杀了她们……”她顿了一下,似乎是在回忆着某个人的用词说道,“还是,你会杀了她们,给我陪葬?”
殷无书缓缓笑了,用极其温柔地语调说道:“既然你不信守承诺,那当然是杀了她们给你陪葬啊。”
裴星摇的瞳孔一缩,声音中带着一种殷无书不能理解的难过,她执着地解释道,似乎是想要得到他另一个答案:
“我是说假如我死了,不是说我死遁了的意思,而是说如果我真的因为某种原因承受不住而死了,你会按照你我承诺放了她们吗?”
殷无书疑惑地看向她,不理解为何她会问出这个问题,但还是耐心地回答了她这个有些莫名其妙地问题:
“我会让她们给你陪葬,然后我为你殉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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