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尔森被明骞从临时看管所带出来之后，在明骞那里住了两天。

明骞家的桌子上还摆着一副未完成的空白拼图，乔尔森扫了一眼：“听说你之前和姐姐闹矛盾了，还有心思玩拼图呢。”

明骞没有分给他一个眼神，“那是栒霜送我的，我们一起拼了一点，没拼完。”

乔尔森当没听见。

明骞丢了刚从楼下小店买的毛巾和牙刷给他，“洗洗睡吧。”

“姐姐来你家的时候，睡在哪里？”乔尔森问。

明骞扯起一抹笑，“我家就这么大，就沙发和我卧室能睡，我能让她睡沙发吗，你觉得她睡在哪里？”

乔尔森说：“我要睡床。”

明骞知道他不是真的要睡床，就单纯要惹自己心情不好，仿佛这样就能赢得一些什么一样。

他回：“你睡床底还差不多。”

“我睡床底，等姐姐回来我和她告状，看她信我还是信你。”

“幼稚。”

明骞指了指沙发：“在我家，你的活动选择只有睡沙发，上桌吃饭，去卫生间洗漱这三样。希望我们能和平度过一天，等南茜接你回去。”

乔尔森走到沙发边，把毯子一裹，趴着没了动静。

二十多个小时没合眼的明骞关了客厅的灯，去卫生间洗澡去了。

他擦着头发出来时，借着卫生间的灯光，看见乔尔森已经睡着了，只是他脸下那块沙发布洇出一片深色。

第二天南茜处理了部分事务后来明骞家接乔尔森去繁盛兰亭。

“南茜，姐姐真的死了吗？”乔尔森站在别墅门口问南茜。

“她最后不是给你打的视讯吗，我看到的，和你看到的一样。”

南茜用自己的身份信息打开了大门，她站在京栒霜家的管家机器人面前，给乔尔森刷了别墅的通行权限。

京栒霜设定她失联48小时后，别墅的所有权限都会移交给南茜。

她当时还以为京栒霜因为阿佩斯的事情想不开，也不好多说刺激她，后面更没再提过这事，没想到真的会有这么一天。

还这么快到了。

乔尔森看着客厅茶几上的小雪人。

这里的一切一如他那天离开时一样。

“姐姐没有死。”他说。

南茜查看了一下别墅安保系统的日志，确定没问题后让管家机器人处理了一下家里储存的食物，避免有腐烂过期的东西滋生异味。

她拿了一把修枝剪刀去院子里剪枯萎或状态不好的蔷薇花和月季花。

乔尔森又重复了一遍，“京栒霜不会死。”

南茜停下脚步，站在不远处，“我也希望她没有，但是，目前她需要死亡。至于她到底是生是死，时间会给出答案。”

乔尔森说：“我知道了。”

他和龙城那边的宋福联系，得知沈昀安已经派了两拨人在荒原寻找，他请求加入搜寻队伍。

沈昀安答应了他。

南茜送走乔尔森，一个人坐在洒满了阳光的后院里。

只是坐着。

她知道京栒霜偶尔也会这样。

裘梦山当然没有同意她辞职，她要是在项目未完成时退出，要赔一大笔违约金，金额高到她全部身家赔完还要负债打一辈子工还不一定能还清。

但她说什么也不愿意继续去翡玉实验室上班了，连带着实验室的同事也都站在她那边，最后一起罢工，裘梦山这才松口给翡玉实验室全体人员一周带薪假。

南茜向警署申请了人身保护，当时她在病房闹了一通，说她觉得每个人都要害她，还说要是她突然死了肯定是被害的，她绝不会自杀也没有什么致命疾病，她要是死了警署和安理会都要为此负责。

明骞从中央区赶到医院，充当中间人和警署以及鹿城安理会的人沟通，弄完南茜这边已是半夜，他还没来得及再回一趟警署就收到了乔尔森被抓的消息，便又找人办了保释手续把乔尔森捞出来。

要说他看不惯乔尔森是真的，但他也不可能放任不管。

他早知道乔尔森的身份证明有问题，真被查出来那京栒霜也脱不开关系，在她回来之前，他要帮她规避一切风险。

她一定会回来的，明骞想。

南茜和他私底下聊了，她说不管京栒霜到底怎么样，现在背后的人需要的就是她的死讯。

找不到她反而是最好的消息。

他要相信她。

空轨出事一周后，鹿城安理会和鹰城安理会的官方搜查队停止了对京栒霜的搜寻，转而集中精力到打击ITS组织成员上。

就在这时，“无”组织成员声称ITS组织藏匿了京栒霜的遗体，而ITS组织成员却说“无”组织倒打一耙。

两个组织的成员开始在社交平台上互相攻击，引来不少人围观。

但在某些人的有意引导下，这场骂战转变成了“招新现场”。

经过调侃与娱乐化的洗礼，“无”组织似乎都变为了正义的一方，与ITS组织的对骂也变为了一种两大组织间的“情趣”。

至于被害的那些人，与普通人有什么关系呢？

康德拉枪杀的是鹿城安理会高级成员、馨荣集团市场部部长，ITS组织袭击的是知名企业家和研究员，“无”组织犯的事更是无聊生活的调味剂。

京栒霜的消息很快沉寂下去。

南茜住在京栒霜的别墅，带薪假期过后就在内部系统上传了一张诊断书。

诊断书显示她有抑郁倾向，伴随焦虑发作，失眠，时常反应迟缓，无法给予外部世界刺激正常的反应，医生建议她先休息一段时间，如果没有好转再服用药物配合治疗。

裘梦山大概是想骂她的，整个项目都暂停了，她不回去，翡玉实验室的其他人回去也是摸鱼划水。

不过裘梦山一反常态，表示南茜的身体最重要，让她好好修养，早点回归翡玉实验室。

马书肜私底下联系了南茜，说裘梦山和琳达谈了几次，估计是想要琳达代替她。

对此南茜持无所谓的态度，她就是不想干了，早点让琳达接手更好。

这一周她除了去医院就是呆在别墅，哪里也没去。

乔尔森往城外跑，在官方搜查队撤离后跟南茜说他要暂住荒民基地一段时间。

“安全吗？”南茜问。

“嗯。”乔尔森在客厅调整防护服参数，半响说，“荒民搜查队里有一个人和京栒霜很像。”

“哪里像？”

“……”

乔尔森去后院摘下一朵蔷薇花放到外衣口袋里，“我不知道。”

南茜走进屋内，“你和阿佩斯像……你一直都想知道阿佩斯是什么样的对吧？”

乔尔森站在阳光里，房屋的影子一点点将他覆盖住，直到他的影子和房屋的影子融为一体，他才走到南茜旁边，“请告诉我。”

南茜看了他一眼，说：“栒霜从来没有把你当过阿佩斯的替身，因为你除了和他长得有一点相似之外，哪里都不像。”

她拍拍沙发，示意他坐下。

“我认识栒霜和阿佩斯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在一起了。阿佩斯除了对我这个女性，也是栒霜的朋友亲近一点，对其他人都是恰到好处的疏离。他的性格非常好，对栒霜的照顾也是事无巨细，让栒霜可以自由地探索世界。”

“要怎么说他的好呢……他是我见过最会爱人，最会爱栒霜的人。他和栒霜在一起，你会觉得，他们就是该在一起的。”

南茜拿起桌上的小雪人举到眼前，“所以我给你一个忠告：不要爱上她。”

乔尔森从她手里拿回小雪人，放回到桌上，平静地说：“你误会了，我不爱她。”

他笑笑：“我很高兴有一个对我那么好的姐姐罢了，我又不是什么忘恩负义的人，我当然要去找她。难道你不想她早点回来吗？”

“哎，是误会就好。”南茜卸掉了严肃的表情，稍微轻松了一点，“去城外打算住多久？不要嫌我烦哦，栒霜曾经和我说过她不在的时候让我照顾一下你。”

“半个月左右，找不到她就算了，反正她也不在乎我。噢，我这么说，你不会介意吧？听起来是有点没礼貌。”

“嗯……没事，你这样的孩子我见得多咯。总之在外面注意安全，有事联络我或者明骞，不要自己逞强。”

乔尔森点头，然后回房间继续收拾。

上楼时，他突然问南茜：“那个忠告，你会告诉明骞吗？”

南茜挑眉，“不会。明骞和你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比你高。”

“……”乔尔森抿着唇绷着脸上楼去了。

晚上乔尔森却亲手下厨做了顿饭，看起来乖乖巧巧的，和南茜在一张餐桌上进食。

南茜夸赞了一番他的手艺，乔尔森故作不经意地问她：“我做的饭菜和阿佩斯比起来，谁的更好吃？”

“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真话。”

“那还是阿佩斯做得更好吃一点，不过我也只吃过几次，你还是有机会超过他的。”

“嗯。”乔尔森并不纠结这个问题，转而说，“我有件事情想拜托你。”

“好小子，搁着等着我呢。说吧，什么事，先说好不保证能办啊。”

“我在城外大概会待半个月，之后我要留在鹿城，不回去龙城那边了。我想要在鹿城有一份工作，这也是姐姐一直对我的期许……我已经完成了线上课程，拿到了学位认证，拜托你帮我留意一下合适的工作，可以吗？”

“可以。在鹿城，一份工作我还是能帮忙的。”南茜答应得很快。

乔尔森当晚背着包去了城墙边缘，坐上了一辆垃圾车。

垃圾车将城内的垃圾运往城外的荒原掩埋或者焚烧，驾驶垃圾车的司机大多是无身份者。

这份工作脏苦累，还有暴露在辐射区域的风险。承包清理垃圾的公司通常会招聘挂名的市民，然后再将工作分发给无身份者，因为他们的要价十分低廉。

而“低廉”的无身份者，为了温饱会冒着风险担任蛇头，为有需要的人提供非正常出入城市的途径，从而赚取报酬。

出城之后，穿着防护服的乔尔森从垃圾车的夹层中出来，沉默地坐在驾驶位后面的位置。

离城墙不远的地方还能看见些许绿色，随着车辆驶离鹿城，寒意渐渐漫上来，入眼的就只有一些枯枝了。

乔尔森看见天上的圆月被重叠的暗灰色云彩完全遮住，车窗外飘过一片片莹白。

……又落雪了。

他想起了什么，闭上了眼睛，手掌握成拳垂在身侧。

没有月亮的夜晚，无边的雪纱轻轻拥住了一辆垃圾车，为它也披上了干净的素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