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以身入局

群臣见出来的是我,大为不屑,转头议论纷纷。

左手第二排第一个红衣老头板着脸,上前呵斥:“古律后宫不得干政,皇后您此为何意?”

我勾起一抹冷笑,一撩裙摆,在众臣子惊异的注视下,端正坐在了龙榻上。

“陛下身体不适,尔等不顾惜龙体安危,再三催促,看来是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不得不眼下处理,故命本宫代之。”

红衣老头似有不满,还想说些什么,左手第一个紫衣老头侧目暗示,后者眼神一转,冷然道:“既然陛下和娘娘都有此意,那我等只好听之。”

话锋一转,又道:“方才我等议论的是,文妃之枉死,乃皇后之过,不知娘娘意下如何?”

我环视一圈,冷然道:“诸位可有凭据?若无凭据,污蔑本宫可是要掉脑袋的。”

“文妃留有遗书,信中言明遭皇后逼迫而死,其满腔怨愤,死不瞑目。”红衣老头手中拿出一封信,向众人展示。

我冷笑道:“文妃刚过身,诸位大臣,一不禀报,二不查验,拿着一张来历不明的纸,就想来治本宫的罪,岂不可笑?”

“上朝时间早于后宫宵禁解封,后宫中门此时未开,你手中当真是文妃亲笔遗书,这遗书又是从何而来?私通后妃,秽乱后宫,此乃死罪!”

红衣老头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皱巴巴的脸憋得通红,结巴道:“这信是左相一早塞给微臣,臣冤枉——!”

紫衣老头忙上前一步,眉眼间尽是凌厉,呵斥道:“娘娘,文妃乃臣的亲侄女,难道娘娘要冤枉臣和侄女之间存有不轨之事?”

“左相乃三朝元老、国之柱石,本宫如何敢质疑左相的忠心。”

“只是后妃与大臣来往密切确有不妥,本宫作为后宫之主,不得不过问。”

左相冷笑一声,灰白的胡须颤了颤,说:“娘娘入宫不满三日,遣散后宫,逼死妃嫔,此等妒妇行径实在难以为天下妇人表率。”

我亦冷笑出声,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中,伸出一根手指,朗声说:“妃嫔入宫多年,不得圣心,至使陛下不入后宫,此乃一错。”

我伸出第二根手指,道:“妃嫔入宫多年,未给陛下诞育子嗣,令陛下至今膝下无子,此乃二错。”

我伸出第三根手指,继续说:“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心怀怨恨,自戕者更是犯了大不敬之罪,此乃三错。”

我缓缓总结道:“本宫替陛下处理不得圣心之人,何错之有?”

皇帝身子抱恙不入后宫,此是宫中秘辛,百官虽心里清楚,却无人敢宣之于众。

而这正好成了我最佳的借口。

左相被我气得倒仰,继续说:“娘娘好灵巧的言辞,难道娘娘当真全无过错?”

我猛然间起身,威压散开,声音朗朗被内力激荡振开。

“皇帝现已大婚,理应亲政,尔等却只盯着宫闱琐事。此番行径,至陛下于何地,至祖宗法度于何地,至江山社稷黎、民百姓于何地?!”

百官哗然,跪倒了一片,而以左相为首的官员依然直挺挺站着。

“帝后大婚,理当还政于陛下!微臣叩请陛下亲政!!!”

一道清朗的声音传来,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

那青年跪的远了些,看不清面容,福春赶紧凑过来说,那是新科探花、翰林院检讨郦文修。

虽然只是个七品小官,但只要有人开了个头,附和之声就陆续传开,声势逐渐浩大,群情激昂。

左相眉头紧锁,说道:“臣并非贪权之徒,不过陛下身体抱恙,眼下恐难亲政。”

我笑意盈盈,朗声道:“陛下身子并无大碍,本宫略通岐黄之术,只要众爱卿莫行逼迫之事,陛下必然无恙。”

左相堵不住悠悠众口,只得让萧旭亲政,但是朝中大权依然紧握在其手中。

只一件事令我痛惜,那日散朝后,郦文修被歹人截杀于东市口,众目睽睽之下,一刀毙命。

我踢飞了三把椅子,砸碎了四个杯子,咬牙切齿道。

“他故意的!东市口!他这是杀鸡儆猴做给我看呢!好叫所有人知道,不听左相者,死!”

萧旭按住我,缓缓说:“左相一手遮天,当街斩杀臣子,大臣表面上不敢违逆他,私下里却不然……”

我压下心中怒火,回头看向这个年轻的帝王,道:“你说的没错,他越是肆无忌惮,便越容易行差踏错。”

自那以后,左相一直没有其他动作,我却感受到在看似平静的表面下,那只可怖的凶兽正在蓄力,随时跳出给人致命一击。

每年春分,皇帝要率百官前往祈年宫,举行盛大的祭天仪式,祈求来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祈年宫坐落在西郊,今年我作为皇后也要一同前去。

焚香,祷告,祭天,钟磬齐鸣,百官叩首,一系列仪式完成,已过午时。

宫女先扶我去更衣,再去东配殿用膳,萧旭身边的公公前来传话,陛下在飞泉林设了雅宴,请皇后前去。

我心中狐疑,走到半道上,突然林间传来慌乱的脚步声,有人大喊:“有刺客!护驾!——”

一嗖嗖破空声,一道道箭簇,如密网扑入林间。

不好,萧旭他!——

我孤身踏入密林,随着不断深入,血腥味愈发浓烈。地上躺着七八个宫女太监,没有萧旭的身影。

不好,大意了,猛然间察觉出不妥。

当时万箭齐射,林间为何不见一只飞鸟,除非一开始这里已被人控制。

那一声护驾,让我以为萧旭就在里面,其实,这是一场针对我的设局。

“不愧是夏开的孙女,转瞬便察觉出异样。”左相文尤显带着全副武装的弓箭手突然出现在我身后。

我面色不变,扫视一圈,说:“陛下在何处?”

文尤显被众人层层护住,露出一张阴邪的脸说:“陛下用了膳,方才已睡下。不知皇后在此处做什么?”

我冷冷质问:“文相是要在百官面前射杀当今皇后?”

“臣听闻有刺客,故来此护驾,却意外见到皇后和刺客密谋,意图谋害陛下,而这些宫女太监都是被皇后灭了口。”

“文相送了本宫好大一口锅,倒是令本宫开始对你刮目相看。本宫若是不背下这口锅,文相怕是立即下令万箭齐发,来个死无对证吧?”

“可文相难道不知,本宫自幼习武,十三岁那年,连杀十大高手榜里的前两人。你当真以为,躲在这群人后,本宫便奈何不了你?”

文尤显在人群中缩了缩身子,只露出一只阴测测的眼睛,喊道:“我知道娘娘的本事,可你别忘了,皇上如今正在小憩,能否醒来,可都在娘娘的一念之间。”

文尤显看到我愤怒却无可奈何的样子,明显松了口气,说道:“若不是娘娘过于强势,又何至于今日,毕竟娘娘能登上后位,微臣还是尽过一份绵薄之力。”

我冷笑,若非这么些年,我故意将名声尽毁,文尤显还真不一定会同意先帝和爷爷定下的婚约。

文尤显要的是一个无能的皇后,如此,帝后都被他随意拿捏。

我突然放声大笑,模样疯癫,文尤显狐疑的看着我说:“别以为装疯卖傻就能蒙混过去。”

我抽出腰中软剑,剑身幽光凛凛,如最凛冽的一缕寒风,文尤显不禁打了个寒颤,喊道。

“莫做无谓挣扎,这里已被重重包围,已是必死之局。”

我手指摩挲剑身,笑得凄然,缓缓说:“我毕竟是江湖客,死也要死得豪迈些,死在尔等宵小手里,不如死在自己剑下。”

“十米外是飞泉瀑,文相何不成全了我。”

文尤显明显惧怕我手里的银剑,不敢激怒我,只得说道:“可以。”

我缓步走到瀑布的石崖之上,只见一股磅礴的水流奔腾而下,下方的水潭,更是深邃莫测。

银剑被我架到脖子上,还未有动作,文尤显却已按捺不住,嗖嗖嗖,尖锐的破空声,噗嗤,身体被箭贯穿,剧痛瞬间席卷全身,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将我向后拽去。

随着一阵剧烈的坠落感,我跌入了无尽的深渊。

文尤显,这一次,入局之人是你。

在缃叶和朱草的争吵中醒来,身上的伤已被妥善处理过。

我痛呼出声:“嘶——”

缃叶赶紧将我按住,挑眉骂道:“真是出息了!为了个男人把自己弄成这副鬼样子!”

朱草轻轻用帕子擦拭我的额头,哄道:“小姐别动,小心伤口裂开。”

我惨呼出声:“没想到那文尤显做得那么绝,我都说了自尽,他大爷,临了还给我补上几箭!”

缃叶端了碗水递到我唇边,说:“算你命大,避开了要害。”

我呛了口水,反驳他:“明明是我身手好,危急关头还晓得避开要害,若换做别人,早被射成了刺猬。”

缃叶翻了个白眼,无视我的夸耀,正色道:“这段时日,我和朱草一直在沿海,确实查出不少东西。手中的证据足够文尤显那老畜生死个一百回。”

“文尤显通敌卖国,暗中和倭寇一直有来往,我军多次战败,亦是他从中作梗,我朝屡屡赔款,那文尤显便两头吃,从中牟取巨大财物。”

“还有个意外收获,文尤显那老东西和外室有个私生子,今年才十岁。”

这倒是让人意外,文尤显只有个早夭的独女,表面上都赞文相为国操劳,疏忽了后嗣问题,实则暗地里都议论他多半不举。

“他不是不举吗?怎么会有儿子?”

朱草笑道:“也可以这么说,他这个儿子一生下来就是个痴儿,文相心疼他这个儿子,将他养在江南,寻遍名医为其诊治。”

这老畜生倒是个慈父,也是令人唏嘘。

因着昊阳诀,我身体恢复要比常人快,不到一个月,已基本如初。

宫里一直没有传出皇后薨逝的消息,缃叶打听才知,萧旭发了怒,和文尤显硬刚,说一日不见皇后尸身,便不能昭告天下,否则他将自绝于百官面前,称被文相所迫。

我感慨再三,他倒是个执拗的性子,也省得我到时候还得在天下人面前,演一出死而复生的戏。

祭天仪式之前,我知道文尤显必有动作,并且很可能是针对我。

缃叶和朱草带着人,早早的踩好点,隐藏在祈年宫附近。

凭我的身手,左相若不是想拼个你死我活,自然困不住我。

我干脆顺势而为,假死脱身,隐在暗处,查清楚文尤显的底牌。

这段时日,萧旭不顾病体成日站在湖边,盯着众人在下游搜寻我的踪迹,朱草都有些看不下去。

“陛下本就中了毒,再这么下去,等不到小姐回宫,怕是要先一步驾鹤西去。”

我托人带了个玉钗给流云,是我常用的款式,想必她能明白我的用意。

果然没多久,众目睽睽之下,萧旭两眼一抹黑,晕倒在岸边,被人抬回宫里安静养病。

沿海传来紧急军报,前线军队战败,倭寇肆意横行,欺压百姓。

左相特派使者前去和谈,试图以赔款道歉来平息倭人之怒,期望倭寇大军能早日退去。

朝堂一片悲戚,皆道,左相此举虽显无奈,却也是为大局计。

不出十日,倭人便派出使臣前往神都,和谈赔款诸事,那倭人使臣三日后即抵达神都。

朝云殿,日光刺透窗棂,洒在青金石地面上,萧旭高座龙榻,百官侧立两旁,倭人使臣昂扬着头缓步入殿。

使臣心里清楚,此番是来讨要赔款的,所以调子要高,态度要傲,要俨然一副战胜国的模样。

“大昭的皇帝陛下,我们将军万分钦慕中原文化,愿意与陛下兄弟相称,共享这天下。”

一名耿直的老臣听了这话,十分不满,皱眉询问:“谁为兄,谁称弟?”

使臣斜睨了一眼那名老臣,下巴抬得高高说:“自然是我王为兄,你们皇帝称弟!”

群臣哗然,纷纷表示受到了侮辱,扬起拳头就想揍死这胡说八道的使臣,可一想到赔款,拳头又纷纷落下。

那使臣不知死活的继续说道。

“为免两国生灵涂炭,我王特命我等前来,与陛下商议和谈之事。首先,贵国需割让沿海三岛,作为我们此次出征的补偿;其次,赔偿黄金万两,白银十万两,以及丝绸千匹、珠宝百箱,以彰贵国求和之诚意;最后,为表两国友好,大昭每年须得进献美人百人,珍宝十船,以供我王玩乐。”

大殿内顿时陷入了一片死寂,百官脸上露出了震惊、愤怒、无奈等复杂表情,无法接受这样的屈辱条件,却又无力改变现状,只能满腔愤怒压抑在心底。

左相上前一步,站在使臣身旁,向百官沉声说道:“大家莫要多言,若以老夫之命能换回百姓安宁,老夫愿欣然受之。可眼下只需些阿堵物和美人就能换回沿海太平,孰轻孰重,诸位同僚应当分明。”

使臣笑着看向左相,两撇八字微微颤动,拱手说:“不愧是当朝左相,这格局,这气魄,着实令人佩服!”

话音未落,变故突生,一杆锋利的长枪破空而入,如同怒龙出海,瞬间穿透殿门,精准无误地刺穿使臣胸膛,带出一串刺目的血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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