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府后院。
屋内全部雕梁画栋,摆置一堆精美古玩,隐约能闻到淡淡的冷香。
梅姝跪在方形矮桌旁,桌面摆着两盘乳白色的糕饼,装饰着漂亮的花纹。
“姝儿,我今天染的花汁好看吗?”
声音从头顶传来,语气如落入草堆般慵懒,话里的意思却不软绵。
“呵,偏偏被二房的先挑走。”她冷笑着,“剩下的赏你了。”
哐当一声羊脂白玉瓶掉落到脚边,滚了一圈依旧光洁如新。这间屋子每隔两个时辰都会有人来打扫。
梅姝捡起玉瓶收到袖口的暗格,终于低头敛起神情,仿若湖绿色的矮墩,毫无存在感。
她继续听着头顶聒噪而虚假的女声。
她不回应任何话题也很妥当。
恰恰相反,她能得到这位大小姐青睐,还要归功于自己是个哑巴。
直到午食彻底自由,躲到隔间自己的地方,用帕子沾湿,推拿几下,散去膝盖的酸痛。
原来封建社会给人当奴隶是这种滋味。
她穿到一户普通农家的女孩,原主自小发烧没注意,病好后落下哑症。本来她是没资格卖给大户人家的,“幸亏”遇到白府大小姐白谣,买回家成为金贵的贴身丫鬟。
白谣是杭阳郡远近闻名的玲珑心、菩萨肠。
家里仆从长辈无不夸赞爱戴,出门在外也总有王孙贵戚追捧左右,应算当地一朵娇娇名姝。
可是,估计温顺太久心里开始扭曲。
梅姝就慢慢成为白谣狂倒苦水的唯一知音。
后来,发生了一件很狗血的事件。白府的仇家找上门,指名要娶白谣,而白谣也很干脆地逃婚了。
所有人都没有预料到,平日温顺谦和的妹妹会突然消失,从此杳无音信。
梅姝成为白府盛怒下的牺牲品。
那个男人以前是白府的马夫,面目丑陋,时常受到丫鬟小厮欺辱,平日睡在马厩,是名副其实的马生子。他养死了二少爷的宝驹,被白二少吊在树上打了两天,又养好伤再打两天。某天夜里被白谣撞见,吓得做了噩梦,于是求情赶出府外,从此不知所踪。
而他不知走什么运,北上入叛军,几次救下当今圣上,换了身荣华富贵。圣上便问他有什么心愿?他当时只说想娶杭阳郡白府千金。成事后,圣上居然还记得当初诺言,替他赐下婚约。
白府开始还觉得高兴,等弄清楚对方身份,又见他相貌有缺,吓得差点悔婚。
原来彼时南人时兴雅美,最注重男子相貌,认为男子气概不能有失,否则不祥。这一定程度上是受南方皇族影响,而杭阳本身靠近南都。最致命的是白府曾经非常亲近南方皇室,现在实在怕小人清算。
白谣不见了。
他们病急乱投医逼迫二女儿嫁出去。
马夫同意了,前提是吊死二儿子。
于是,梅姝则成为陪嫁丫鬟一起打包送过去,毕竟算是白谣的嫁妆。
后来,二女儿红杏出墙被发现,于是,所有关于白府的物件和人口,也葬送在遥远的北都。
她的任务很简单,活到故事大结局,如果能活得精彩,可以加分。
而圣旨已经进入杭阳府,估计黄昏就到白府了。
她想过死遁,但没有路引,没有卖身契,能逃到哪里?外面刚安稳不久,鸡鸣狗盗之辈,杀人劫财之事,根本不足为奇。
而白谣是故事的女主角,必须推动故事发展,不然永远不会有结局,无法结算任务。二女儿白珺,脑袋空空,特别恋爱脑,很难成大事。
当然还有想尽办法留下来,混过这段时间,但这不是最好选择,因为她想要拿高分。
似乎只有一个办法了。
“马生!”“他居然有这种福气。”
白谣看着平日亲切的家人,突然有些陌生,惧怕又贪婪的嘴脸,仿若变成阎罗殿的恶鬼。
她下定决心,而后居然得到了久违的一种放松,似乎突破某种枷锁,跳出一具僵硬的躯壳,终于当回自己。
没有人发现白谣的神情越来越冷淡。
直到某天早上,他们发现一个残酷的现实,白谣消失了。全家人都惊动起来,满府寻找这只飞出牢笼的鸟儿。他们无法相信,乖巧懂事的娇女,背叛全家人。
梅姝百无聊赖地跪在堂前,旁边是大丫鬟青云,正声泪俱下讲述白谣的异常。
白老爷满脸郁气,低声像是自问:“居然已经谋划两个月了。”
“爹,怎么办?”二少爷此时最着急。
白老爷看了他半肿的脸,忍住再次动手的冲动,毕竟是唯二的儿子。
他思衬良久转头又看了看二女儿。
出乎意料,她居然眼神镇定,没有平时的傻样,心中越发心动某个方案。
“珺儿。”
“父亲,我有个好办法。”白珺插嘴,“何不找人代替姐姐?”
白老爷仔细打量白珺,眼神发亮。
白珺继续说道:“您认个干女儿,也不算违抗圣旨。”
白老爷的眼神瞬间暗沉下来,收回自己对她的改观:“你当人人都同你那般傻吗?”
“父亲,我还没说完呢。你记不记得秋姨娘曾经有个女儿,是那马生离府后才夭折的,因为撞上皇爷生日当时没有发丧。我们自说是深闺里养着,谁又能知晓呢?”
白老爷神色不变只是摇头。
白珺的姨娘突然凑到他耳边嘀咕,白老爷脸色大变,狠狠刮了白珺一眼。沉吟片刻,方才皱着眉看向底下跪着的五个丫头。
丫头们感觉千载难逢的机会,若千金小姐们还嫌弃夫郎相貌,她们可没有这些讲究。这是一步登天的好机会。
白珺的方案是有可行之处的,毕竟一旦上了贼船,大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可惜,白老爷还是摇头。
原因很简单,这些丫鬟都是正经入奴籍在官府挂过名,很容易露馅。
白珺姨娘又朝老爷嘀咕一阵,而白珺本人则毫不担心,脑海里都是情郎的温情小意。
白老爷意味深长地看了看姨娘和白珺,又若有所思看了看底下的侍女。
“爹,你们到底说什么?”二少爷急切问道。
“我已经有了推断。”
于是,某天哑巴丫头不愿被二少爷欺辱,干脆投湖死掉了。府里又陆陆续续送走发买一些仆役。原先大小姐的几个贴身丫鬟,全被二少爷收进房内,折腾地服服帖帖。
半年后,巡边大将军马生到达白府。
马生站在白府门口,望着这座历经风霜的古宅,眼中闪烁着愤恨的光芒,又想起某个美丽身影,心中产生复杂的情绪。
二少爷躲在影璧后偷偷打量,惊叹于他的高大和威武。若不看那横贯整张脸的狰狞疤痕,也算顶天立地的大丈夫。但是奇怪他似乎走路有些不协调。
眼见马生已经要靠近影璧,二少爷来不及多想,赶紧躲开,为接下来的计划做准备。
马生由管家领着,见到白老爷,受到一阵嘘寒问暖,然后带着他逛宅院,却又推说有事匆匆离开。
直到看见花园里的身影,马生终于理解白家的用意。
他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忍不住冷笑。
奇怪的是他发现自己只剩冷静,明明白谣真实站在远处。他从未如此靠近那个人,此时反而索然无味了。
马生到底还是走上前唤一声白小姐。
梅姝寻着低沉的声音回身。
阳光下,魁梧身影,气质粗犷沉稳,加上狰狞的面容,足以吓得小儿止哭。
而梅姝向来不关注容貌,而是注意到那双藏在浓眉下的锐利鹰眼,充满错愕之情。
梅姝正要解释,却听他突然声音颤抖起来。
“小哑巴。”他惊诧异常。
嗯?
梅姝想了想努力用上嘴型:“你认识我吗?”
马生已经狂喜飞奔而来毫不犹豫地抱住她,嘴里呼喊道:“你还活着啊?”
梅姝皱着眉,仿佛被一双大力钳夹住,不得不晃动瘦弱的手臂,企图推开他。
怀里的身体软滑,肩膀也不似往日宽阔,流着一股淡淡梅花香,低头还能看见白皙细腻的脖颈。这好像哪里不对劲?
马生冷静下来撒开手,重新打量起眼前的人。
他越发看到许多不同的细节。
这半年梅姝养得身体渐渐好。
于是,十七岁少女不断抽条生长,完全长开模样。
同梅兄弟差很多,唇太红,下巴圆圆的,胸前鼓鼓,等等!!
马生吓得后退好几步。
他不是梅兄弟。
他刚刚居然孟浪到使劲抱着人家陌生姑娘。
高大魁梧汉子,其蜜色肌肤透出一丝红,变得手足无措。尤其,他刚刚为确定真假,上手捏了捏对方的脸,余温还残留指尖。
“对,对,对不住!”他挪开眼结结巴巴语无伦次。
梅兄弟虽然也是瘦弱,但是力气很大,而且气质苦闷严肃。
他余光偷瞟一眼,只觉得那姑娘软和可亲。
可是为什么同梅兄弟那样想像?
梅姝没有发出噪声引起关注,而是走上前用圆圆的指尖轻轻点他小臂。
马生回过神,感觉小臂肌肉一阵痒意。
“我叫梅姝,你认识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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