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姝……”
房内隐约透出低吟浅唱。
屋外,风雨怒叫着,侵袭着,残忍地打落了整朵整朵的桂花。
马生似乎只能抓紧这场海啸中的唯一浮木,别无选择,别无他求。
此刻,马生恍惚了理智。
白谣。
伴随着鞭子抽打皮肤的狠厉声响,她就那么俏生生站在那里,好像在担忧,好像在哭泣。
油纸伞边缘垂落雨珠帘,少女亭亭玉立于廊下,缠着雨声,颤抖着道:“哥哥,别打了。”
那是一道光落下来了。
他迷迷糊糊,嘴边触到甜食,渗着雨水血水,只记得好吃。
他行军间总想起,梦里那块糕点很甜。
总想着再尝一尝,可总没有找到相似的。
“呼……嗯!”闷哼声响起。
欢愉夹杂痛苦猛烈把他拉回现实。
尖细小虎牙死死咬着肩膀,他仰头却看不清少女的模样,但能猜想到情景。
她会闹脾气,会笑成月牙,会带着他逛庙会。即便不能说话,也尽心尽力地交流。
尤其胆子很大。她敢于当街瞪回那些异样眼光的陌生人,有时还要拿东西扔那些小乞儿。
她当然不可能是白府的人。
根本也不是一个丫鬟。
那意味着他们必然是敌人。
他不知出于何种心思。
翻身把少女抱着,掐着细腰,压在梨花桌面上,借着烛光,终于看清她的脸。
隐约间,她流着泪光,朱唇如初开牡丹,身后铺着绸缎般的乌发。此时,仰着一截白玉脖颈,仿佛水田边起舞的白鹭。
黑到极致,白到耀眼,黑白交缠不休。
马生盯着她的脸,眼神变成噬人的毒蛇。
于是,梅姝只能无声的尖叫。
盯着越紧,眼神越发清明,心却如潮水翻涌怒吼。
那是马生暂时无法弄明白的情绪。
或许厌烦透了与她虚与委蛇。
这样想来他就释然,就能更投入这场男女情戏,更加用力去惩罚报复。
可他忽略了那惴惴不安,忽略了那隐藏的温存。
浪潮卷起千堆雪。
梅姝终于得以喘息,透过半开窗户看见影绰的桂花。
今夜这场风雨格外猛烈。
夜色里,她看不见身前男人的表情,总有不真实感。
忽然,强烈电光透进门窗,正对着马生的后背,某个瞬间照亮了马生的脸,转瞬又陷入黑暗。
那是一双冷静沉郁的眼睛。
梅姝心如电转。
她冷静下来,意识到彼此都在演戏。
可是,连这种床笫之间都能保持克制,很不简单。
原先判断马生是心理缺陷。
但总觉得有违和感,直到此刻她才明白矛盾之处。
征战沙场的将军不应该表现出如此“可爱”,那是军事大忌,那是会送命的。他是基于某种目的,而来到白府。
谁能让堂堂将军娶仇家的女儿,还费力表演一番虐恋情深。宁肯忍气吞声找个替代品?
皇帝要什么?白府有什么?
梅姝只拿到了白谣离家后经历的爱恨情仇。
白府白二少死了,白珺私通死了,白老爷病死。而白谣遇到京城的侯爷,鸡飞狗跳后。
其中,最让人疑惑的是马生的态度。他似乎格外包容关注白谣,戏份差不多算男二。
最后马生死于一场莫名其妙的火灾。
那场事故隐约指向自裁。
“阿姝?”耳边响起低沉的声音。
梅姝抬头,用疑惑的眼神看他,几次都无法张口。
马生摸了她的发顶,温柔道:“怎么了?”
梅姝拿起床榻边的炭笔与宣纸。
“将军,”梅姝写道,“你如何想我?”
马生愣了愣,随后红着脸,瞥过头闷声道:“我们已经定了婚约。”
梅姝也演起来:“我问的是将军你自己。”
他眼神飘忽,“我……”
梅姝怯怯地看:“将军还是喜欢姐姐吗?”
马生转过头,急起来:“你怎么会说这种话。”
他坐起身诚恳地看着梅姝:“我若是,怎么会同意与你成亲呢?”
梅姝点点头抱着他的腰。
而马生望向窗外飘摇的风雨,表情深不见底。那条虬龙般的疤痕横贯脸面,显得无比狰狞。
“将军好,我便好。将军不好,我也不好。”她这样写道。
马生低头看她,小巧的身段,连遮风挡雨的用处都没有,却大言不惭怜惜他。
着实可笑。
“不要说这样的话了。”马生捂着嘴。
梅姝抬头坚定地看他,马生看懂了意思。
“我不是不信你。”他叹息,“本该是我就你,如何你来让我。”
梅姝坐起来,写道:“哪里有本应该的事?”
她缓缓地写:“我虽然弱小,可也不输将军,便是为将军丢了性命也心甘情愿。”
写罢,抬头看着马生。
烛光摇曳,那张脸半明半昧,眼神坚定而清晰,仿佛暴雨击落下来的两颗星。
马生有瞬间愣神,内心隐约波动,很快心内冷笑。
他垂眸,只道:“嗯。”
“睡吧。”马生不想再聊,忽然觉得意兴阑珊。
梅姝感觉到他的异样。
她跑到梳妆台,打开镜匣,取出样东西。
这突兀举动让马生下意识摸向衣服暗格里的匕首。
马生笑着,手也握紧几分,战场上无论任何人都值得警惕,这是他活着的依赖。
梅姝伸过手递给他。
没有接,马生低头先看,神情有些奇怪。
小巧简单的青色荷包,那荷包鼓鼓似乎藏了些东西
马生正要拆开,却被梅姝阻止。
“不要拆,拆开就不灵了。”梅姝赶紧握住手。
马生注意到她明显扎痕的手指,这才仔细端详绣样。
缎面绣着一把宝剑,做工粗糙,但看得出认真,该有的特征都不少。
那绝不是一次两次能绣成。
到白府后他很少在人前佩剑,唯有两次手痒起来练剑,正好她在旁边。
她这就记住了吗?
马生越发怀疑她的企图。
“里面装着什么?”
少女笑成月牙湾,执手而写,道:“愿将军一生平安喜乐。”
她很认真,这是她的真心祝福。不管如何,他足以得到尊重。
马生垂眸缓缓道:“有心了。”
而心里不知想些什么。
……
京都新人换旧人,御书房堂前坐着新朝皇帝宇文樊。
海公公将南边来的密折呈上御前。
宇文樊原本面无表情地翻看,似乎看见有趣的折子露出笑容,转过头问道:“马生快成亲了吧?”
“算起来已经快半年。”海公公一直关注着。
宇文樊又笑道:“委屈他了。”
“唤指挥使进来。”宇文樊翻开另一本密折。
不久,身着玄色飞鹰服的青年跨步进入殿内。
“臣裴朗恭请圣安。”
宇文樊低头边看边问道:“有什么动静?”
“外朝对新政颇有议论。”青年声音沉稳有力,“户部尚书有书信往南边。”
皇帝抬起头,若有所思:“有几家?”
“以杭阳符氏为首共有十二家,”他停顿,“似乎还有前朝余孽。”
宇文樊摸着下巴,道:“南边还能抽调多少兵力?”!
“金南的刘老将军、杭阳的于统领、安越的方统领都是满员。”
“你到杭阳配合马生。”皇帝想了想,“顺便帮朕带句话。”
裴朗点头应诺。
“朕期待着他凯旋。”
杭阳白府,马生也起床,看了眼帐幕里的白玉山,悄悄起身穿好衣服鞋袜。
回到住处,他掏出那鼓胀的荷包,拂过针脚勉强合格的绣样,静静坐了许久。
随后,还是裁开荷包,倒出来里面的东西。
哗啦倒出一堆白纸。
这和预想中的完全不一样。
马生拿起纸张又是微愣。
一张,两张,三张……
他坐在那里认真看完,抒出一口浊气。
显然,梅姝骗了他,里面根本不是符咒。
可是,马生有些茫然,右腿好像又开始隐隐作痛。
他又重新拿起来,静静地看,脑海中浮现她写字时的样子。
我爱阿生的眼,愿锐利如常。
我爱阿生的唇,愿言笑晏晏。
我爱阿生的眉,愿壮志凌云。
……
我之所爱阿生,爱之所爱,欲求而怯。
我之所爱阿生,怨之所怨,辗转反侧。
我之所爱阿生,痴之所痴,难舍而惧。
……
等他清醒过来,发觉自己呼吸急促,面红耳赤,内心填塞满情绪。
他也变得又怯又惧,似喜似忧。
他是病了。
哇哈哈,对不起,我是土狗,喜爱裙下之臣。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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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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