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姝尝着新鲜的水果,晃了晃脚上的铜铃,发出清脆的响动。今天可以把它取下来了。这意味着两人即将完成婚约,缔结连理。
正想着,前院传来咿咿呀呀的唱戏声,时而高远,时而迂回,腔调丰富迷人。
白府在宴请客人?
听起来像牡丹园有名的角儿小凤仙,拿手绝活便是梁祝,演起戏来身条嗓音俱美。
梅姝却不太感兴趣。
“小姐,老爷请你到前院看戏。”丫鬟传来管家的话,“姑爷也在。”
梅姝瞬间明白了,来的是个大人物,而且是京城里的大人物。
戏台前,折扇随着唱词轻轻摇晃,高翘二郎腿打着节奏,时不时还能听到哼唱。
四周,高朋满座,衣香鬓影,笑语盈盈间却难掩一丝丝暗流涌动。
裴朗手中的折扇缓缓闭合,优雅插入腰间那碧玉镶嵌的带扣之中,轻笑出声:“原来如此好戏,难怪兄长流连忘返。”
言罢,他目光流转,似有深意地望向马生。
马生盯着戏台同样意味深长道:“是啊,真是出好戏。”
“对了,怎未见嫂嫂?”裴朗侧目笑道。
白老爷讪笑:“大人,已派人去请。”
裴朗轻轻摇动手中折扇,嘴角挂着一抹淡然的笑:“无妨,无妨,好戏不怕晚。”
众人却不敢怠慢。
他见到这些丑恶的嘴脸,便觉得乏味,塌腰窝背。
其实,若非陛下命令,他绝不愿踏入杭阳。
杭阳……他曾经来过太多次。
多到每晚要做噩梦。
直到演了半场梁祝,梅姝方姗姗来迟。
马生站起,眼里泛一丝莫名情绪,道:“她来了。”
裴朗闻声转身,笑容在见到梅姝的那一刻突然凝固,双眼圆睁,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物。
他向前迈出几步,伸手欲触,却又半路停止。
她躲到身旁魁梧男人背后,用那双清澈的眼眸望着他,满是陌生与不解。
“大人,请恕罪!”白老爷见状,吓得连忙跪地请罪,白府众人也纷纷效仿,霎时,厅内跪倒一片。
裴朗身形微晃,似乎有些站立不稳。
那道身影走近,仿若梦里的幽魂,使他越发恍惚。他忍不住往前挪一步,再挪一步,伸手去抓她的手臂。
“裴弟。”马生皱眉,“她不是那人。”
裴朗却陷入魔怔一般,依旧要伸手去抓。
马生眼眸锐利如鹰,轻轻揽住梅姝的腰肢,将她拉到自己面前,露出了她真实的面容。
裴朗盯着那张脸看了许久,终于渐渐冷静下来。他揉了揉眉宇间的疲惫之色,歉然说道:“兄长,抱歉,我失态了。”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他的眼睛却依旧紧紧锁定在梅姝身上,喃喃自语道:“是我认错了。”
马生轻轻拍了拍裴朗的肩膀,以示安慰。
而梅姝躲在马生身后,目光中既有惊惧也有好奇,打量着突然失控的裴大人。
宴会继续。
梅姝坐到马生旁边,指尖戳了他的手臂,见他转头看来,便从怀里掏出蜜果,沾着他的唇。
趁他愣了一瞬,沾着蜜果推到他嘴里,用口型无声问道:
“甜吗?”
身旁忽然响起一声果盘打翻的声音。
梅姝望去,却见那奇怪的男人,死死盯着她。
“你也不会说话?”他的眼神如狼。
马生抓住梅姝的手掌,迎着她疑惑的眼神,终于握紧。
这个萦绕在许多人心头,死去经年,也消散不掉的名字。
他原先不明白为何。
现在却明白了。
“裴朗,她姓白,是我明媚正娶的妻子。”
当他说出这句话时,便明悟了自己的心思——他不愿放手。
裴朗愣了一瞬,低垂眼眸,喃喃道:“是,兄长,我认错了。”
……
夜晚,梅姝在床榻上辗转反侧,无法寻得一丝安宁。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纸洒在她的脸上,映出她紧锁的眉头。
突然,感到异动,顿时睁开眼睛,她惊恐发现一个黑影正坐在床边,静静注视着她。
心跳瞬间停摆,她僵直了身体,不敢发出任何声响。
那黑影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恐惧,低声安慰道:“别怕,我只是想看看你。”
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柔,但在这寂静的夜晚却显得凄苦。
“只是看看你。”
那黑影似乎想伸手触碰她,但又犹疑地缩了回来。
梅姝紧紧抓住床褥,感受着那只未落下的手带来的寒意。
那黑影似乎并不需要睡眠,静静坐在那里,注视着她,直到她忍不住困顿。
她努力保持清醒,但眼皮却越来越重,困意如同潮水般袭来。
“阿姝……”
蓦然间,感到一滴温热的湿润,内心不知为何有些莫名惆怅。
最后闭上眼睛的那一刻,隐隐听到他在唤她。
“我来迟了吗?”
……
七日之内,白府的风云变幻,犹如翻云覆雨。
昔日权势滔天的家族如今深陷囹圄。
飞鹰卫指挥使裴朗,以其敏锐洞察力和果敢行动力,迅速揭开了白府造反案。
他如同锋利的刀刃,直插敌人心脏,让那些企图私通敌朝的势力,瞬间土崩瓦解。
随着白府一众罪犯被押解回京,整个京城都为之震动。百姓们议论纷纷,对于白府的倒台既感惊讶又觉大快人心。
更令人震惊的是白府竟然利用丫鬟替嫁的,企图蒙骗巡边大将军,达成他们不可告人的目的。
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最后是马生把梅姝保了下来。
因为她怀了他的骨肉。
……
裴朗离别之日,天际乌云密布,风萧索而雨初歇,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凄清。
他立于府邸门前,目光深邃而决绝,毅然拒绝了兄长的送行。
裴朗深知,此一去,前路未卜。
他害怕,怕的是那离别的愁绪会化作冲动的火焰,焚烧掉理智的防线。
飞鹰服在风中猎猎作响。他策马穿过幽深的竹林,竹叶轻拂,似乎在为他送行,又似在低语,诉说着过往的种种。
竹林之后,是蜿蜒曲折的官道,一直通往那遥远而庄严的朝堂。裴朗快马加鞭,任由风沙扑面而来,他的眼神却愈发萧索。
那晚,月光如水,洒落在阿姝的床边。她睡得如此安详,仿佛与世隔绝。
静静坐在床边,凝视着她的容颜,心中涌动着前所未有的情感。回忆起与她共度的点点滴滴,那些欢笑与泪水、争执与和解,都如同昨日重现。
自己与阿姝之间,早已隔着千山万水。
只恨,明白得太晚、太晚。
……
那个薄雾缭绕的清晨,梅姝的房间内弥漫着淡淡的草药香,那是避子汤特有的气息。她坐在窗边,手中紧握着那碗汤药,眼神复杂地望着窗外。
她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睁开眼时,她缓缓抬起手,将瓷碗凑近唇边。避子汤的苦涩气味扑鼻而来,让她不由自主地皱起了眉头,但是依然一饮而尽。
她到底是骗了他。
……
裴朗离开的那天,天空灰蒙蒙的。梅姝站在窗前,望着裴朗渐行渐远的背影,内心深处有些莫名其妙的酸痛。
马生送别裴朗后,望着梅姝欲言又止,最终,选择保持缄默。
天幕低垂,红烛映照下的帐内温暖而旖旎。他牵着她坐在床塌边,俯身蹲下,缓缓握住她的脚踝。
他双臂仿若虬龙,捏着细铜蛇链,圈住游荡在原始森林的山鬼,圈住那双赤足,轻轻摘下那荒唐的铜铃。
那天,万籁俱寂,厚重帷幕缓缓落下,将喧嚣隔绝。室内,衣袂轻拂滑落,带着柔情。
那枚铜铃,静静躺在桌面上,已停止往日欢歌,只余淡影。
目睹着这疯狂的一切。
梅姝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能一遍遍无声唤他的名字。
马生怜爱一吻。
小小杭阳,却派两员大将,只是希望她稳妥罢。可惜,陛下到底是忘了一件事。他不是裴朗那样的世家子弟,而是马棚里的牲畜。
“阿姝,我们要个孩子吧。”马生亲吻她的嘴角,“避子汤别喝了。”
梅姝惊诧不定地看着他。
“我本来想放你走的,”马生摇头笑道,“可是,你偏要招惹我。”
他话音落下,恍若是交缠的蛇,圈住她的脚踝了。
“可我不爱你呀……”
“我知。”
没关系,这是他的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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