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知微想着她在天机阁默背过的典籍，心下发寒。有一点不详的念头，却浑身连一个毛孔都不相信……怎么可能呢？

知秋都重生了，怎么可能阿棠棠还是走了呢？

梧哥这么厉害，怎么会救不了阿棠棠呢？

她……还有茗卿，可是穿书者知道“未来”的人，怎么……

而且，而且……明明上次离开，阿棠棠的身体都在转好啊！

无论梧哥明示还是暗示，夏知微其实，都没当过真。她就是知道！会改变的！阿棠棠能活下去！

活着……

现在，也一定是假的。

“去看看吧。”

梧哥在怂恿她。

鞋子匆匆踏过地面，溅起些微浮沉。旁边静静躺着一只琉璃杯盏，孤寂地转了个圈。

背后的目光随意散落，没什么存在感。

雪落在夏知微肩头、眉梢。她肆意地跑，来回去蹿，激烈而烦躁地动作着，像是排遣，更像是逃避。夏知微伸手，于是有飘飘摇摇的飞进了手心。夏知微回头，就能看到梧哥躲在光影明灭的檐下。

——没有一朵雪花能到达的地方。

……

夏知微茫然睁开眼。她……

“醒了？”

睡着了？

“情绪起伏太大，耗散了过多的精力，有些体力不支了。”微生梧伸手顺着夏知微的头发，“机遇难逢，我便没有带着你回屋。”

“而且……不冷的。”

微生梧抓起一团雪糊在夏知微脸上。

夏·刚醒又没完全醒·知·就被灌了一脑袋雪·微：……

下意识地清醒，反击——她没什么玩雪仗的记忆，但这东西大抵刻在她东北人的DNA里，动作一气呵成，利落的不得了——梧哥都被砸懵了！

微生梧抖掉身上的雪块，戳着夏知微的额头叹气。“不识货、不惜福的小家伙！”

夏知微仍然对于听到的归峦仙君的讯息不能接受，于是本能地反驳：“那怎么能算福？！”身归天地，灵力散尽。

——怎么能算福？

“……是福的。”

夏知微躺在梧哥腿上，只能看到梧哥有些犹豫的面色。“许多人都觉得是福。”

微生梧轻轻阖着眸，睫毛纤长浓密半垂，神色难得疲惫。

“执着实力的人，能从这场雪中悟得天地至理，对修炼大有好处——百年，一遇。”

“钻营权利的人，能在北岭这场盛宴里分一杯羹，运气好还可以到嘴一块肥肉。”

“只是少了一个人，就能换得这么多。有舍有得，得大于舍，不知道多少人赌咒发誓心心念念盼着这一天……怎么不是一件好事呢？”

分明……夏知微碰碰身边那一团雪，沉默地跟在梧哥身边。

微生梧良久回神，皱眉。

确实如他所讲，这是机遇，且是比什么秘境更难得的机遇——秘境几年也能出一个，各大世家门派也各自都掌握一些小秘境每年或每几年都能让弟子前去历练，但仙君羽化，如果不出意外，那是千年都不一定能轮到的幸事。

毕竟仙君的寿数漫长，而地位又极尊崇，得到各种添寿的灵果仙草不在话下——流光……都有几千岁了吧。

掐诀，调动灵力引导夏知微感悟。这场雪背后的悲伤本与这个孩子无关，不应该因此损失她的既得利益。

“……咱们，不去北岭吗？”祭拜？或者，震慑那些鬣狗。

气温不低，但微生梧还是习惯地给小孩儿罩了一件斗篷。雪白的毛毛裹在脖颈周围，显得脸更小了。

微生梧摸摸夏知微乌黑发顶的两个髻，或许是如倾扎的。知微只要过得去，倒是从来不琢磨自己的头发还有其他可能。

“不去。”

“可上玄——”是杜前辈很在意的啊，如果因此衰落……

“谁都这样觉得。”微生梧笑了笑，有些无奈，眉眼仍是温和的，“我一定会去。”

“所以想找我的人，一窝蜂的会聚在上玄。”

“有人想找我主持‘公道’，有人想贿赂我高抬贵手，有人想代替魏和成为溁园在北岭的傀儡，玩一出蛇吞象的把戏……”微生梧突然看向夏知微，眼中若有所思，“还有人，想找我要一个公道吧？”

“可此时的上玄……主角不应该是我，更不能是那些讲着无关的话的无关的人！”

“归峦于上玄三百余载，兢兢业业，镇守北岭万余日，除魔卫道护佑一方——固然人死灯灭，难道就当不得他们心无杂念地祭拜悼念？！”

“至于……震慑北岭，守护上玄？呵呵，我对那个地方——可没什么好感——归峦被上玄绑住了，我愿意看在他的面上照顾一二，没了归峦……也就魏和那脑子觉得上玄还是什么鼎鼎大名上古流传的宝地。”

“……归峦不会的。”

“我从没劝过，说归峦你不要再被上玄吸血了……狼、阿芮，不止一遍说过，甚至因此百依百顺生怕哪一点不如师尊的意的人，也敢和师尊争吵。流光苦口婆心长篇大论，怜儿小心翼翼，衡谷旁敲侧击，就连小归也吐槽过——但我从来没做干预。”

“溁园有的适合上玄的，我都会备一份交给魏和。一年三节，我从没落下过一次节礼。不问个人好恶不管私下关系，公开场合里我除了最近，从来对魏和信赖有佳赞许颇多。”

“这是我的心意。”

“归峦被上玄绑住，自此尽心竭力。但他绝不会搭上我。”

“这是我的自信。”

“——归峦……他舍不得。”

“对太上长老有再多感激，对上玄有再多挂念，归峦，也舍不得留遗言让我看顾……”

但会舍不得，的人，现在已经……夏知微不敢继续想——事实上，她也从不敢深思。“您的意思……您那句话，是说，茗卿和知秋也会去？”

梧哥只是茫然回视，目光中充满无辜。

夏知微绞尽脑汁解释，双手胡乱地摆着，“就……您看着我说——”

“是啊。”顿了顿，饶有兴致，甚至带一点挑衅意味的，“不信吗？”

夏知微：“……”或许梧哥不信，她是真不信。

——好像绕口令……总之，她不信。

要回来，肯定先来这里找梧哥啊。

天大的事情，茗卿和知秋直接堵到上玄就为了找梧哥问个清楚？怎么可能！杜前辈那边出这么大情况，就算不用脑子想……梧哥也肯定心情不会好的，生气了就‘乱答’什么的……梧哥可并不是没有前科。

退一步，即便为了事情的真相……也得梧哥配合才好办啊——茗卿！千万别踏错……

“哦？不信，那知微敢赌一赌吗。”

即便梧哥说的这么信誓旦旦，但夏知微也有自己的依据啊。

那信不信？

当然……信！

她可以无条件地信任梧哥，与对父母的，对师长的，对茗卿的都不一样。夏知微想着。

相信梧哥的强大，相信梧哥的用心，相信梧哥的品行——即便一无所知，即便证据确凿。

那……赌不赌？

当然！

“——赌呗！”

梧哥难得有兴致诶！她输就输喽～

同时出声的却还有微生梧：“……算了。”

面面相觑。

微生梧垂着眸子在暗处掐了掐手心，他有什么可作为赌注的呢？溁园要还给周家的，或是岫哥，或是如倾。天机阁也只是、只能是小归的。其他的……早早晚晚都会交给这两个孩子。

他盘算一圈，蓦然整个人羞耻得有如一只发了高热的猫。怎么有脸……连小孩也算计——拿着早晚属于人家的东西做赌注诱惑，怎么有脸的。

夏知微也想到这个问题。虽然……可能方向并不一样。

她现在吃住都靠着梧哥，一身本事也是梧哥教的，就算以后能独立在大陆立足——说句不好听的，也不过是从大米虫进步成了小米虫，又有什么拿得出手能讨梧哥欢喜的物件做赌注呢？

夏知微于是撇撇嘴，佯作不满地控诉着去闹人：“梧哥你看不上我的赌注啊？哼哼，还不一定是你赢呢！哦——你是怕输舍不得宝贝吧！”

微生梧乐了，“小丫头！”

“要什么？”

夏知微摆手，十分硬气道：“我要凭本事赢过来！”

“……”没憋住片刻，灰溜溜把脑袋放在梧哥手指下，“哥～”

“嗯。想要什么？”微生梧从空间里拿出一片果干吃掉，顺手把剩下的一袋给了夏知微。

梧哥脾气真不错……这念头一闪而逝。夏知微就着茶具，有模有样——她好歹在天机阁呆过，没两把刷子出去要被小归师兄嫌弃有辱声名的——只能苦练喽。

奉一盏香茗，人却没个正形地嬉皮笑脸，“梧哥想要、不，想让我拿什么赌呀？”

可可耐耐滴小语气，还眨巴着越来越圆的眼睛，“哥～——”

“咳咳、咳——咳咳……”

看啊，你的那些见不得人的小心思，都被人家小孩儿看出来了！你的长辈风度呢！你的稳重形象呢！微生梧被呛住，没能压住最开始的两声咳嗽后，愈演愈烈，抵着唇一下重过一下地闷咳，肩膀一顿一顿地颤。

反而夏知微被吓了一跳，她……她就是，她没有别的意思啊！“哥！”连忙给人顺气，想再添一杯也不敢——谁知道是不是她的技术太差，那茶水实在不符合梧哥的标准……梧哥想忍着都没忍住……

微生梧感觉到脏腑给点颜色就要开染房，又看已经有点慌神的夏知微，心念一动便用灵力强压下翻腾的血气，“无妨。哥本来就是想用果子压一压口中的……嗯，知微的茶水来的正好。”

“至于赌注——”

“压什么？”什么鸭？夏知微打断。她很轻易地接受梧哥这个解释（不然还能怎么样？拎着梧猫猫的后颈子检查一遍吗！【面色逐渐狰狞.jpg】）。

夏知微其实思量一遍就觉得没什么能给出——除了茗卿，好像还值钱一点……溁园弟子的身份，拿出去卖可真真千金难求，不过这个显然给不了。

那就一个承诺好喽！夏知微想到这里，甚至有种不安的迫切——在茗卿和知秋回来之前，在可能出现的变数之前，在回家之前……再多给梧哥一点承诺……

如果梧哥确实有什么想要的，再找个理由就送过去好啦！

夏知微在思量，因此错过了微生梧斟酌的神色，他最终含糊地回答：“压一压嘴里的涩味和锈气，你知道……容易发苦的。你呢？”他不想纠缠这一处失言，更好奇有没有哪里短了小孩的用度。

“啊……”这？夏知微眼珠滴溜滴溜转，“那都给一个承诺好吧？茗卿和知秋直接回来，梧哥答应我一件事。要是……”

夏知微突然觉得后者是那么难以接受，她连想一想提一提都不愿意。“我就答应梧哥！”

“……好。”

梧哥不说话，夏知微就在他旁边静静感悟。

梧哥半卧在软垫上，盖着一件天青做底配雪银绣线的竹枝，支着头，半阖着眸。雪落在他的眉心、眼睫、肩上、指腹，纷纷扬扬。

梧哥未明言的，似乎随着雪落的沙沙声传入夏知微的耳中。而后，悄然间，入了心。

——“我没有心力，在这个时候和茗卿、和桐桐去吵。”

会好吧。不管茗卿和知秋怎样做决定，先来梧桐巷，那自然再好不过，她的要求也不会去难为梧哥……若是去了北岭……夏知微想着，那梧哥也不会很孤独，她给了梧哥一个退路，给了自己一个理由。

——梧哥可以用这个，她夏知微，就只能和梧哥站在一起了……

会好的！大雪里灵识依旧好用，夏知微透过院墙，转过回廊看到在雪堆里仍舒展挺拔的小苗。

有着柔嫩的翠叶、新绿的枝桠。

甜不？～

十一月八日，我总归会还完的，在完结之前？

……我好惊讶，也好感动，感谢，感谢你们没有放弃，昨天元旦诶，竟然还有人在我消失这么些天之后就…就看到了。呃……紧接着我忏悔，我好像在元旦这么个日子……不小心发了个刀——你们要相信，这是之前断断续续攒的稿，但还不完善所以没发，这一段这两天写完不会再改（初步）。然后不是有意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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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9章 我的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