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能给杨姐姐和二公子制造一个难得的见面机会，楚安然想了一晚上的计划，第二天更是破天荒的起了个大早，吃过了早餐就直接坐着马车去了。

却不料楚安然走后没过多久，楚宅就来了一位十分特别的客人，是涵王妃。

楚大人十分震惊的站起了身，忙派人传二公子来。他们再前厅招待了涵王妃落座，楚夫人只是跟涵王妃稍微寒暄了几句，吃了盏茶，随后寒暄的差不多了，就从椅子上面站起了身。

临走的时候，还将林娘、赵娘，和家里的其他孩子都一并带走，前厅除了楚大人和涵王妃便只剩下了二公子和三公子夫妇。

丫鬟婆子们也都走了，涵王妃略有些歉意的笑笑。

“其实你们大可不必如此，我也不过是想见见你和几个孩子。”

她的衣着打扮十分的端庄大气，一举一动都看上去无比的舒服自然。

“我也是想替和嘉郡主来跟你们告别，毕竟你们也知道，钟姑娘走了，她无心学习。”

“这都是我们意料之中的事情。”楚大人应道。

“说来怎么不见小十一呢？”犹豫了片刻，涵王妃终于开口问道。

“涵王妃来的不是时候，今日一大早，她便说了有事，好像是往玉棠山庄的方向去了。”楚大人淡笑，“涵王妃您已经见过小十一了吧，她确实不是一个十分安生的孩子。”

“她长大后，我的确是第一次再见到她。”涵王妃幽幽答道：“今日我来的这般不巧，倒有些庆幸于那日我在宴会上面见到了她，虽说也给她添了不小的麻烦。”

“涵王妃这说的又是哪里的话？”

“楚大哥，如今就只有我们几个，你就莫要再叫我王妃了吧。”

涵王妃缓缓的站起了身来，一步步走到了楚元成和弟弟妹妹的身前。

“好久未见，孩子们都已经长的那般高了，十一年前，他们还只是尚未加冠的孩子呢。”

她的目光渐渐的变得幽深，又很快的升起一层薄雾。

“姨母……”

三公子有些控制不住的鼻子一酸，三夫人虽是第一次见她，却也十分恭敬的俯下了身来，唤了她一声“姨母”。

旧事一件件浮现在了自己的眼前。

十余年前她妹妹不顾家里人的劝阻，义无反顾从天顺城的簪缨世族嫁到了山高水远的扬苏，白家当年只有她们这两个女儿，姐姐自小最受家里人的宠爱，也是最为博学多才，被寄予了最高的厚望，当时天顺城曾有人言，她是最适合做皇后的一个。

可惜年少的她孤注一掷，为了楚家抛弃了氏族。年少的涵王妃在不解的同时也很羡慕妹妹的勇气，可她终究没有做到像妹妹一样自由自在的选择自己的婚姻，同年，她嫁给了华国除了亦王之外唯一的异姓王，成了涵王妃。

因为从小一起长大的关系，她虽然不喜欢楚家，却对那个留在了杨苏城的姐姐分外惦念，所以每隔两年，她都会去定期探望。白家长女为天顺所不容，她却始终都未曾忘记这亲姐姐。

原本这样的日子也很好，人各有志，本就不该强求。岂料十一年前，一场意外彻底打碎了她们从前拼命制造出来的美好。

那时，楚夫人邀请涵王妃去扬苏城的夏日里最大的夜集，并顺道将因病被关在家里好几日的小安然带来，谁料楚夫人前脚刚到，后脚就被人因事叫走，她将安然单独托付给自己不过一刻，而就在这一刻钟里，安然便丢了。

那个夜晚成为了她好几年里的噩梦。那个年纪的自己第一次去扬苏城里那么好玩儿的地方，第一次见到原来做糖人都能那么有趣，第一次发现原来一碗冰球也能有那么多的吃法，很快她便被勾去了兴致，拉着她的小手渐渐松了，她却没有察觉。

再回头时，人山人海，却偏偏再没有她。

后来，她们姐妹二人翻遍了整个夜集，也没有找到她的一点影子，她就好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无论如何都寻不见。

安然的失踪生生勾走了姐姐的半个魂魄，她眼见着她日渐消瘦，精神恍惚，发誓无论多长时间她都要留在扬苏，知道她能将安然找回。

白家和涵王府派了好多人要将她接回，她却无论如何都不肯点头。楚大人也劝她要想开些，可她为了赎罪，说什么也不肯离开。

涵王府的后院没有了主人，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得知了涵王妃如此决绝，甚至以死相逼，涵王虽然心钟不愿，却也只得暗中派出一对势力搜查。

功夫不负有心人，他们终于找到了那小安然的下落，她原本在夜集一个摆剪纸摊子的老奶奶家里，不过就在几天前，她上了一个全是被拐卖的幼童的船。

这个消息最先传到楚夫人的耳朵里，她带上了当时身边的唯一的涵王妃和当时能拿得出的几乎所有黄金去寻，涵王妃暗中召集了涵王府派给她的全部护卫，心想着若是钱都不能解决，那不妨就用刀剑相逼。

就这样，涵王妃又做了另外一件让她后悔了一辈子的事情，原本打有可能再那支船上被接回来的安然，就因为拐卖她的人贩看到了涵王妃带来的那些精兵。以为楚夫人已经暗中通报了官府，拿钱解决不过是欺骗。

一起之下，他拿起剪刀就刺向了那时易经理神志不清的安然，再一瞬间，鲜血喷出，尖刀却刺进了她母亲的胸膛。

“姐姐！”

涵王妃就好像疯了一般的扑上去，涵王府的人要和一拥而上。那时的楚夫人已经浸泡在了一滩鲜血之中，到了最后，也终是没有将安然抱在怀里。

从那以后，白家是真正失去了他们曾经最宠爱的女儿，涵王妃失去了唯一的妹妹，而楚家失去了最完美、最善良的夫人，楚安然永远的失去了母亲。

涵王妃再回杨苏之后，再也没有要过一个孩子，她的膝下无儿，只有一个女儿，可是无论家里人如何好言相劝，她都没有办法接受这个事实。

她因为自己的疏忽而使得楚家丢了一个最宝贵的孩子，又亲手送走了自己的最爱的妹妹，她没有勇气再去面对一个自己的新生，这就好像她心里一根永远都没有办法拔出的刺。她都不配做一个像样的姐姐和姨母，又拿什么去做一个母亲？

十一年了，她终于拐了个弯见到了以为自己此生再也见不到的那个孩子，她并不知道自己就是当初那个可恨又可气的姨母，对自己还分外亲切。

鼓足了勇气，她终是在回到天顺的前一日踏进了楚宅的大门，然而天意使然，她终是没有再见到安然一面。

“涵王妃，过去的事情，就让她过去吧。”

楚加林缓缓的从椅子上面站起了身来，长叹了口气。

“年少的事情，我们谁都不必再想，就像安然曾经说的，人必须得向前看，一味的回头，日子定不会好过，这个世上谁都一样。”

“楚大哥口口声声让我放下，可是过去的事情，您又能够放下么？”涵王妃的脸上挂着泪滴。

“我不告诉安然她有你这样的姨母，并非是因为过去的事情，而是因为楚安然她一向肆意妄为，生来就厌倦天顺贵人。更何况她被玉棠山庄的兰亭公子救下之后大病了一场，本就不记得五岁之前发生的事情。她习惯了在这样的环境之下长大，喜欢她现在的母亲甚至超过了喜欢我这个亲父。所以我想，多知无益。”

前厅之内的佛香幽幽，涵王妃微微上前了两步，正对上了楚元成一双坚毅的眸子。

她看得出来，她感受的倒，这些年里，他们确实都过的很好，安然也是一样。这是如今的涵王妃能够得到的唯一的慰藉。

“我可以再去看看我姐姐的灵位吗？”

“如若这样可以让涵王妃的内心解脱一些的话，您自然可以。”楚加林点头。

“我还以为楚大哥要说，你们楚家与我白家，本就已经没了联系。我更不配去见我姐姐。”

“这样的话，涵王妃还是莫要再说了，我们楚家的大门从来没有为你关上，是。涵王妃你自己关上了她。”

“楚大哥你说的可是真的？”

“其实这十一年里，我与他们，还有如今远在南境的元英无一不实期待着您这个做姨母的能亲自将这扇门给打开，未曾想这一等就是现在。涵王妃既然唤我一声大哥，而我又做了你这么多年的姐夫，还是想通涵王妃说上一句，这世上没有什么能比得上血缘，能够原谅自己的也只有自己。‘无愧于心’是句漂亮话，却并非我们的人生重担。这么多年过去，我想涵王妃应该能够明白我说的意思。”

好一句能够原谅自己的人只有自己。这句话，姐姐好似也曾经说过。

“姨母待会儿给我母亲上过了香，可否留下来吃一顿饭？”

一直没有说话的楚元成终于幽幽张口，当日当他得知妹妹丢失母亲没命，也曾在那样的一个瓢泼大雨天里将涵王妃关在了门外，誓死不认她这个姨母。

涵王妃的鼻子一酸，却控制住自己不掉下泪来，点了点头。

“姐夫，今日安然回来之后，不必告诉她我来过。”

涵王妃的声音有一丝颤抖，“今后她真的嫁到了天顺，我会尽我所能的帮她，但我不希望我的身份成为她的负担。”

“涵王妃多虑。”楚加林摇头，“安然是个很有灵性的孩子，她想要同什么人亲近，是不会顾及对方是什么身份的，我想这一点涵王妃您能感觉的到。”

……

门内的人低语，门外的楚夫人手里端着一盘刚刚蒸出来的糕点，立了片刻，长叹了口气，转身而回。

郝嬷嬷诧异的走上了前。

“夫人怎么不进去呢？这可是您……”

“这毕竟是他们的家事，还是让他们几个好好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