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渡玥不在鬼狱眼,勿问剑断不会是现在这般安静,早便循着他主人的气息追去了。”墨无天愉悦道,“只可惜,鬼狱眼扼制了渡玥的灵息,勿问剑自然也寻他不见。”
明了墨无天的意思,曲离沉拱手道:“请尊主放心!属下这次便是豁出性命,也定然好好守住鬼狱眼!就算半只苍蝇,也逃不出属下的手心!”
墨无天挥了挥手,让曲离沉退了下去,随后飞身到了鬼窟。
鬼窟地处魔域忘川湖,此时湖水洪涌,万万邪灵融合而成的雾团桀桀尖啸着,形成飓风环旋而上,直破永亘着黑夜的天穹。
望着只破除到大半的封印,墨无天不甘极了,若非身受重伤,已无力再破封印,鬼窟邪源早便尽在他手中。
脑海里不期然又浮现出了那手执勿问剑,悬立于飓风之中的白衣身影,和着那万年不变、傲冷至极的睥睨表情一齐,狠刺着墨无天的肺管子。
连同秦衍杀至鬼窟时,对他说的那句“妄动鬼窟,罪当万诛”,此时也在耳边敲击着声响。
“罪当万诛……罪当万诛!”墨无天阴狠狂笑着,“我倒要看看,到底是本尊受了这万诛,还是你渡玥葬命魂风谷!”
“你不是拼了命也要妨碍本尊开启鬼窟,护佑人仙两界吗?那就好好瞧瞧,这大千苍生!如何被我魔界鬼窟万万邪灵戮虐!哈哈哈哈哈!!”
……
三日后。
温阳若水,自窗外倾落入室,流淌于床榻间。
宿渺意识逐渐聚拢,密如蝶翼的眼睫轻颤几下,随后眼帘缓缓掀开。
眼前是一如往常的黑暗,宿渺一时不知今夕何夕,识海空白两息后,才逐渐想起昏迷前所发生的一切。
宿渺顿了顿,试图辨认那道魂息所在,却是毫无所获,她迟疑着唤了声:“……子休?”
没有预想的回应传来。
宿渺怔了怔。
正自怀疑记忆的真假,须弥戒忽而在指节处微微一旋。
宿渺福至心灵,将指根凑近了耳畔,果然听得一声如冰碎玉的淡漠回问:“作甚?”
宿渺笑道:“方才寻你不见,难免忧心啊。”
秦子休:“……”
一阵轻风拂过,秦子休转瞬便从瑶光琴中现身而出,体内运转了一个周天的灵源在丹田处收束凝化,内伤隐痛较之前两日,已是平复了许多。
秦子休打量了两眼宿渺的脸色,见已无大碍,只气血尚有些不足而已,便道:“该喝药了。”
宿渺微愣,意识到什么,欣然道:“已经到通幽阁了?”
秦子休:“嗯。”
秦子休挥出一道劲气打在了门檐吊挂的阁铃上,叮铃声作响间,宿渺缓缓起身卧坐在了床头,不过片刻,便有阁侍端着一碗汤药走了进来。
“圣女您醒啦,太、太好了。”阁侍似忌惮着什么般,压着微微发抖的声,将端得稳当的药送到了宿渺手中。
宿渺细眉一颦,犹记这阁侍名叫春雪,是一介没有灵根资质的凡间人,为人活泼善谈,并不是这般谨小慎微的模样。
宿渺心有不明,于是温声道:“你怎的如此害怕?可是我有何处不妥?”
春雪一愣,吓得立马摇头,跟拨浪鼓似的,摇完了才想起圣女看不见,又连忙道:“不、不是!圣女怎可能会有不妥……”
宿渺更为困惑了,正要再问,那头秦子休忽然开了口:“她看不见我。”
这话一出,春雪顿时抖得更厉害了,就连宿渺都能隐隐感觉到春雪的惊恐。
秦子休冷漠道:“我先前抱你进了通幽阁,她只见你昏迷悬在半空,不见我身影,我一开口,她以为遇着了鬼。”
宿渺一愣,顿时失笑不已。
秦子休脸色更冷了,负气嗤了一声。
宿渺赶紧停了笑意,对春雪道:“你莫怕,他并非鬼邪之物,而是魂体尚未凝实的灵仙。”
“灵、灵仙?”
“对,瑶光灵仙。”
瑶光琴这种当世仙器,三界皆慕,春雪自然也是知道的,反应过来这是个乌龙,她脸一红,顿时羞愧不已。
春雪晕头转向地望着虚空,窘然道了句:“抱歉,是春雪愚钝不识,还请仙人勿怪。”
秦子休扫了眼望错方向的春雪,又瞥了眼宿渺,兀自坐在了床侧,也不说话,冷着个脸。
宿渺哪怕瞧不见,也知秦子休定是还不高兴呢,于是先对春雪道:“无碍,他脾性如此,并非多怪于你。”
春雪讷讷点了点头,在宿渺吩咐退下后,福身告退。
待房内没有了他人,宿渺才对着秦子休道:“子休可有兴致去瞧瞧俗世新奇物什?”
秦子休梗着脖子不说话。
宿渺也不急,就这般偏着头等回应。
见状,秦子休薄唇微抿,须臾才别扭道:“……去哪。”
宿渺道:“灵器宝阁,茶馆酒楼,热闹集市,随你乐意。”
秦子休拧眉:“你先把药喝了。”
宿渺一怔,才反应过来药自从被端入她手中后,便一直未动。
宿渺笑了笑,依着秦子休的敦促,将汤药服下。
……
午时日芒足,照得茶楼后院栽种的成片茂林也清晰无比,落了满眼翠绿。
虫鸟叽啾间,不远处隔间传来几人的交谈声。
“听闻渡玥仙尊此去魔界,便再没了音信,恐怕是凶多吉少啊。”
“仙尊实力独步三界,数十年前墨无天那老刁也不曾在他手中过个万招,必然不会有事。”
“你们与其关心半沧宗的近神,还不如多关心关心此番入了人界除那劳什子邪灵,有没有命回来。”
“说来也怪,渡玥一去魔界,这鬼窟封印就松动了,如今人界被邪灵危害,多方城池血案频频发生,渡玥也不见现身主持大局,指不定这其中有何猫腻。”
“莫要胡言揣测,兴许是鬼窟先有异动,渡玥仙尊察觉后便立时启程去了魔界,却不知困于何险境,这才迟迟不曾现身。”
“谁知道呢,说我揣测,你不也是仅凭猜想断言?”
“行了行了,莫要再作无谓争辩,如今人界困于灾厄,各派仙家皆已出山平乱,若逢半沧宗人听见你等妄议仙门魁首,指不定抽了剑就追着你们劈。”
秦子休寒眸微抬,视线落在那传来声音的隔间处若隐若现的几道黄衫身影。
听那言谈,想是仙家不知哪门哪派的弟子路经留瀛洲暂作停留,之后将启程前往人界某地去。
秦子休眼含思量,无端对“渡玥”二字凭生意动,却实在说不上是何情绪。
默了默,他无声收回了目光,却见桌对面那搭捻着茶杯的细指正有一下没一下地碾磨着杯壁,可见手的主人此时心绪不宁。
秦子休一顿,抬眼看向对面被白纱垂迤的幂篱笼住了身形的宿渺:“你怎么了?”
宿渺沉默一瞬,道:“子休可曾听到那几人说的话了?”
秦子休:“嗯。”
宿渺凝重道:“依他们所言,如今鬼窟封印松动,邪灵流泻肆虐苍生,想来重伤濒亡者,感染魔邪者,已是不知其数,只短短几日,魔族竟造尽了孽……”
秦子休道:“魔族破坏三界平衡,引生灵涂炭,天道当诛。魔人此一为,不过是将族群往绝路上逼。”
他无声勾唇,笑不达眼,“想来仙门各家之计,左不过是除邪降祟,封印鬼窟罢了。”
但这不够。秦子休心道。
不知由来的杀意涌于胸腔,冥冥现于识海的理念,是为以杀止杀——孰以全力,剑封魔族永堕无望地狱,再不得出来祸害人间。
秦子休思绪微敛,看着轻蜷了五指,好似正握着一把无形剑柄的手,微微失神。
“仙门百家欲除杀魔界久矣,只可惜魔界势大,实力浩瀚诡测,轻易除不了。”宿渺颦眉长叹,“我本以为只有医谷遭了横祸,却不想如今天下人都困在了苦难中,连渡玥……渡玥仙尊,竟也着了魔族的道,落入不知凶险几何的境地。”
秦子休耳尖捕捉到了宿渺语气中的异样,不由看向宿渺:“你同他们口中的渡玥仙尊,相识?”
宿渺微微摇头:“不算相识,有过一两次照面。”
秦子休淡声道:“可你瞧着对他很是担忧。”
若非相识故人,又怎么会担忧到心绪不宁,下意识的亲昵称谓还要慌忙避开。
宿渺眼睫微颤,缓缓半垂了头,幂篱纱帘也不由跟着朝下一轻缭:"我想在这世上,没有人会在知道渡玥仙尊身陷险境后而不心生担忧。"
秦子休有些轻嘲:“何以见得,他算什么人物。”
宿渺无奈道:“子休有所不知,渡玥仙尊乃是仙门魁首,当年年仅十六的他便已结丹褪了凡人之躯,在沧穹大会上大放异彩,一举拔得头筹,跻身成为仙门第一派半沧宗宗主的首席弟子。如今他年方百岁,便已是半步渡劫,近乎比神,是为天道第一人。如若渡玥仙尊有任何闪失,于仙门而言不亚于劫难,魔界气焰也会更为嚣张,就好比如今……魔界频频作恶,邪灵肆虐苍生。”
闻言,秦子休无声抿了抿唇。
等了半晌,也不见秦子休再言其他,宿渺道:“我们去人界吧。”
秦子休:“想去出一份力?”
宿渺点头:“嗯。”
秦子休无可无不可,却是道:“贸然入世,不止是面对邪灵,也极为可能同魔族打上照面,不怕被认出来?”
宿渺笑了笑道:“须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宿渺虽修为不算佼佼,到底也有几分相搏的实力。若因担忧自身安危而畏畏缩缩,明知世有陷于伤痛者万千而毫不作为,岂非有辱医谷清正刚阿的门风。”
语罢,宿渺又缓声道,“如若届时真有变故,你便舍了我自行离去,藏身到谁也找不着的地方,护好自身。万不可被魔族抢夺了瑶光,以免天下大乱,人仙两界沦亡。”
秦子休眉宇微蹙,无端不喜宿渺那句“断舍离”的话意,他没有回应宿渺这句,而是道:“预备何时动身。”
宿渺道:“明日动身,今日需得回通幽阁整理行装。”
秦子休没有意见:“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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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苍生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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