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的饭局是张总做东，请了几个和盛源长久合作的投资人，除了任远舟之外，席间还坐了几个刚入行不久的新人。

任远舟到得迟，Mya身边没有空位，他便被安排在一个姓邱的投资人身边，左手边是盛源新签的艺人许韵。

盛源明年有两部剧的制作要推上日程，最重要的一部肯定是和泰和合作的电影，其次就是今晚饭局上在谈的偶像剧。

这部剧的男一号已经内定了吕施，如果今晚这顿饭吃得够成功，投资人愿意再多加投点资金，张总就能以高价片酬拉来当红花旦何琳姿出演女主。

酒局前半场觥筹交错，没人顾得上几个在座的小明星，许韵在桌子底下悄悄递了颗糖到任远舟面前：“我看你都没怎么吃东西，吃颗糖垫垫肚子，空腹喝酒伤身体。”

任远舟接过糖，向许韵笑了笑。这是个很年轻的女孩子，看起来也不过十**岁的年纪，任远舟便多叮嘱了两句：“你年纪小，估计没什么人灌你酒，如果实在有人要你喝，你就说你感冒了，刚吃完头孢。”

许韵点了点头，刚准备开口道谢，腿上就搭上了一只手，那只手顺着她的腿一路往上摸，很快便要探到她裙子底下。

坐在许韵身边的是中瑞投资的潘总，许韵涨红着一张脸，却又不敢声张，只能挪了挪腿，不动声色地推开潘总的手。

几位投资人都喝得有些上头，潘总显然已经醉得厉害，便也不顾许韵的拒绝，直接伸出胳膊将她搂进怀里，作势就要亲上去。

任远舟看着许韵尴尬却又阻拦不得的模样，想起方才的那颗糖，他在心底暗自叹了口气，然后抬了抬胳膊，将许韵面前的碗筷不经意地推到她的身上。

许韵的裙子上顿时沾满了油渍，她感激地看了一眼任远舟，而后捂着裙子，扔下一句：“我去趟洗手间”，然后匆匆跑开了。

任远舟此举虽然救下了许韵，却把自己推到了风口浪尖上。刚刚他故意为许韵开脱的动作没有逃出在场众人的双眼，任远舟看着面色有些不虞的潘总，端起酒杯。

他笑了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潘总，我敬您。”

方才他始终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地坐在一旁装透明人，和周围的气氛格格不入，自然也没什么人关注到他。

此时一杯烈酒下肚，白净的脸颊瞬间被酒气蒸腾出绯红，剑眉星目，挺鼻薄唇，两排长而密的睫毛随着呼吸扑簌簌地抖着，像是蝴蝶停留在他眼睛上煽动着翅膀。

娱乐圈帅哥美女多如繁星，但是像任远舟这样五官生得张狂，本人气质却毫无侵略性的美人，掰断了手指也数不出几个。

留在盛源这样的小公司，实在也是他运气不好。但凡换个有手腕有人脉的经纪人，演技如何先不提，光凭这张脸，迟早红遍大江南北。

潘总愣了愣，到底是没有当众下他的面子，也端起酒杯喝了一口，权当是领了任远舟的这个赔罪。

任远舟放下酒杯，长舒了一口气，手心满是薄汗。

原本坐在他身旁一直不搭理他的邱总见状，亲自斟满酒杯，递到他面前，对他道：“你是叫……任远舟？”

任远舟接过酒，端着酒杯却不曾喝，对着邱总应了一声：“邱总您好，我叫任远舟。远方的远，舟楫的舟。”

邱总盯着他半晌，忽而给了他一个不知所谓的笑容，伸出手渐渐攀上他的胳膊，低声道：“今晚有事吗？”

话说到这个地步，任远舟再不明白也该明白了，他微微侧过身，避过邱总的手，伸出两只手指，将酒杯推了回去：“邱总，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邱总又将酒杯推到他面前：“你是聪明人，一定能懂我的意思。”

任远舟在心底嗤笑了一声，道：“邱总，多谢您抬爱，我担当不起。”

邱总却不买账，端着酒杯就要往任远舟嘴边送，任远舟抬手推开，一不留神衣袖蹭翻了酒杯，白酒劈头盖脸地浇在了邱总脸上，呛得他打了好几个喷嚏。

任远舟连声说着抱歉，想要抽过纸巾递过去，却被邱总一把推开，绊到了椅子摔在地上。

酒杯碎裂的声音打断了包厢中所有的喧闹嘈杂，张总好整以暇看着倒在地上任远舟，丝毫没有要帮忙的意思。Mya赶上来打圆场，催促服务员将玻璃碎渣清扫干净，却被邱总拦住。

估计是酒喝得太多，邱总连走路都开始摇摇晃晃，他走到任远舟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忽而抬手就是一耳光甩在任远舟脸上。任远舟躲闪不及，生生挨了这一巴掌，脸颊上顿时暴起五指印。

Mya将他扶起来，在他身侧拉了拉他的衣角：“还不快向邱总道歉！”

任远舟垂眸：“邱总，对不住了，您多包涵。”

这时候张总才说了几句客套话：“老邱啊，孩子年纪小不懂事，你跟他计较什么。来来来，小任，你送邱总去楼上客房休息休息。今儿也喝了不少了，老邱你就先和小任回去吧。”

话中之意不言而喻。

邱总起身要走，却见任远舟依旧站在原地不动，张总便又道：“小任还站着干什么？还不快去！”

Mya也觉得此刻气氛有些不对，又陪着笑道：“远舟酒量不好，估计是今晚喝得多了，我送他去外面醒醒酒。”

说罢，Mya拉着任远舟的胳膊就要往外走，却被邱总喝住：“我看今天谁他妈敢出这个门！”

Mya又准备打圆场，却被邱总一把推开，后者直冲到任远舟面前，狠狠在他脸上啐了一口：“都他妈的来陪酒了，还立什么贞节牌坊！”

他这话说得极难听，打的可不是任远舟一个人的脸，在座众人都多多少少变了脸色，风暴最中心的任远舟却还能低着头忍得住气。邱总见任远舟这样，气急之下一脚踹在任远舟膝盖，在他快要倒下来的时候薅住他的头发，按着他的脑袋就要往地上的玻璃碴上撞。

这一下要是撞下去，别说是演艺生涯了，任远舟这辈子可都要毁了。

情急之下，任远舟抓住邱总的胳膊，转了个身后一用力，一个过肩摔将邱总摔在了地上。他这动作快得出人意料，就连邱总本人都没有想到，当他反应过来自己如今的狼狈状况，想要暴怒着起身时，服务生推开了门。

一群穿着黑西装白衬衫的人鱼贯而入，清扫完地上的玻璃渣后也不离开，只是围着屋子站成一圈，留下一屋子的人面面相觑。

下一秒，丽致酒店的经理堆着笑拥着一个男孩进了门。

来人皮肤白净，眉眼间略带着几分骄纵之意，周身却又有一种和年轻外貌不符的持重成熟。他穿着淡蓝的运动卫衣，头上反扣着鸭舌帽，嘴里还嚼着口香糖，进屋后对着邱总抬了抬下巴算作示意，而后环顾了一圈，道：“哟，老邱，脾气不小啊？”

还没等任远舟反应过来，那男孩瞥了一眼他的脸，而后走到邱总面前，问道：“他那脸上，你打的？”

邱总愣了一下，下一秒就被踹翻在地，那男孩将口香糖吐在他身上，笑着道：“你完了。”

听闻这三个字，邱总扒住男孩的脚，对着男孩哀求道：“霍少爷！我不知道他是您的人！我向他道歉！我道歉！”

男孩将他踹开，蹲下身子笑道：“这回你可猜错了，他不是我的人。”

还没等邱总送完一口气，男孩就站起身，居高临下：“他是我姐姐的人。”

邱总顿时瘫倒在地。

男孩跨过邱总，走到任远舟面前，伸出手，笑道：“你好，我是霍思明，黎姜的弟弟，阿洵哥让我顺路接你回去。”

霍思明，霍家三少爷，黎姜的表弟，京城里有命的笑面虎。他从小在部队大院长大，长到十六七岁时被霍家老爷子送到西南边境服役。

和别的只会混吃等死的二世祖不一样，霍三少是正儿八经摸过枪杆子的。

寻常时候他总是一幅笑眯眯的模样，偏生长得又白嫩，谁看了都当他是个好相与的，但要是真碰着他逆鳞，被弄死了都不知道是他动的手。

任远舟轻轻握了握霍思明的手，少年的手温热干燥，掌心和指腹满是薄茧，正应了他从枪林弹雨中闯荡出来的名声。

霍思明搭着任远舟的肩，拥着他往外走，一边和他抱怨贺洵不近人情，一边回头看了一眼瘫倒在地和邱总和手足无措的张总。

他的眼神中并没有什么威胁的意味，但一切都在他说出“他是我姐姐的人”时变得十分明朗。

如若任远舟不过是霍思明的人，小少爷图新鲜，不至于为了一个小明星伤筋动骨，等到新鲜劲过去了，邱总想怎么报复任远舟都好说。

但任远舟是黎姜的人，今夜邱总动了手，张总推了波助了澜，在座各位看了笑话，按照黎姜一贯利落的处事风格，今晚包厢里没有为任远舟出头的人，一个都不会有好下场。

酒店外已经有车在等着，任远舟对霍思明道：“麻烦您了。”

霍思明摆摆手，扔了两颗糖进嘴里：“多大点事儿。对了，你脸没事吧？”

任远舟摇摇头，忽而又道：“替我谢谢贺洵哥……还有黎总。”

霍思明却笑道：“我可不帮你传话，真要是有心，你就自己去找我姐道谢去。”

任远舟和他道了别，正准备上车，霍思明却又叫住他，他回过头，却听得霍思明道：“虽然我这话听起来不好听，但是任先生，你得谢谢你这张脸。”

任远舟不明白他这话的意思，只能微笑颔首。直到车子驶远了，他才在车窗的倒影上看到了自己的脸。

才二十二岁的年纪，皮肤因为不常运动而有些纤弱的白，眼睛笑起来是弯弯的桃花眼，不笑的时候眼尾又略微上挑，看起来有些张狂高傲。

他低下头，摸了摸脸上的指痕，脸颊滚烫。

他突然间对黎姜产生了那么些许恶意，或许是因为想到邱总那一张丑陋而油腻的嘴脸，想到那只攀上他胳膊的手，以及在他脸上肆意打量的不怀好意的眼神。

口袋里还装着贺洵给他的那张卡片，他拿出来放在手中仔细端详，屡次想要扔出车窗又屡次收回。他看到车窗外城东的绮丽夜景，高楼大厦的灯光照亮了半边夜幕，他认出这是回璟园的路。

他即将回到那个根本不属于他的地方，独自一个人住在一幢似乎是用金子堆砌而成的空荡的大房子里，成为一只谄媚而卑微的金丝雀。

这样看来，似乎他也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干净纯粹，他和从前他所唾弃的那些为了名利而不择手段甚至出卖身体和灵魂的人，没有任何分别。

任远舟倏然红了眼眶。

他没有任何犹豫，抹了抹眼睛，对司机道：“麻烦您掉个头，送我回城北，盛源公司的员工宿舍。”

他打通了名片上的电话，电话那头是个陌生的男人：“任先生，如果您已经决定好了，明天就会有人将合约书递给您。”

任远舟看向车窗外的来往车流：“不用麻烦了，我不打算去泰和，再次帮我谢谢黎总好意。”

电话那头的男人没有任何意外，只是依旧声音轻柔：“好的，任先生，我会帮您转告。”

挂了电话后，黎姜挑了挑眉，问道：“他拒绝了？”

“是。阿姜，我赌输了，你没有看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