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番外·归鸿(3)

半小时后,秦书鸿坐在餐桌前,面前摆着穆含章为他准备好的晚餐。

他一天没有吃饭了,但是看着碗里已经糊成一团的面条,他也没什么胃口。穆含章坐在他的对面,见状开口道:“我去叫外卖吧,你想吃什么?”

秦书鸿拒绝了:“将就着吃吧。”

很多事情,将就将就着,也就过去了。就像当初他那样不愿意和穆含章结婚,最后还是点头了。

热腾腾的水汽氤氲在他眼前,似乎连回忆都被沾湿。秦书鸿已经记不得,自己当初为什么会答应这门看起来是天作之合,但对他而言又无比荒唐的婚事。

这么多年来他秦书鸿从来不缺追求者,但他没有想过要和谁结婚,家族不需要用他的婚姻来维系外部关系,他也从来没有想过要给自己套上婚姻的枷锁。

而他最终选择妥协,可能是因为在他和穆含章为数不多的见面里,穆含章并没有让他觉得反感。

周围的朋友都成家立业,只剩他一个人在外光鲜亮丽但依然形单影只。他觉得好像结了婚也并不会改变他的生活,如果他的太太是穆含章这样毫无性格毫无脾气也毫无特色的女人。

他放下筷子,对着面前的穆含章道:“为什么要离婚?”

穆含章的坐姿优雅而端正,她不管是什么时候,都是这样精致得无可挑剔的高贵姿态:“我觉得我们的婚姻不适合再继续下去了。”

秦书鸿反问道:“如果我不想和你离婚呢?”

不同意离婚,和不想离婚,这两者之间,有很大的差别。

秦书鸿直视着穆含章的双眼,他们彼此都是聪明人,他相信穆含章听得懂他话里的意思。

但穆含章没有任何动容:“我想离婚。”

她的瞳孔是浅浅的琥珀色,秦书鸿和她几乎是对峙般看了半晌,他最先败下阵来:“之前是我不好,穆含章,但你不该瞒我。”

穆含章闻言,突然带着讽刺般笑道:“瞒你?秦书鸿,我从来没有瞒过你任何事情。”

秦书鸿辩驳道:“你怎么没有瞒我?你从来没有告诉我,你……”

她的声音和煦轻柔,但不带一丝温度:“你是指,我从来没有告诉你,我从十二岁就喜欢你这件事吗?”

穆含章和他四目相视,无比坦荡地开口:“是,我是爱过你很久,也因为我爱你,我才想尽一切办法嫁进你们Lancaster家族。”

她最早看到秦书鸿的时候,是电视里放映着他十六岁时候演的一部电影。他穿着繁复的中世纪礼服,头发染成金色,骑着白马在无边无际的绿草地上奔驰。

那一瞬间,她突然觉得,原来童话中所描述的王子,是真的存在的。

Lancaster家族的门槛高不可攀,秦书鸿作为Lancaster家族的长子,想要成为他的妻子,她必须要成为所有适龄女孩里最优秀的那一个。

为此,她付出的艰辛和努力,常人难以想见。

甚至是她自己,都觉得那段时光太过于晦暗苦涩,但是当她真的成为秦太太的时候,她看着穿着黑色燕尾服站在她身侧的秦书鸿,只觉得一切辛苦都找到了归宿。

穆含章长舒了一口气,不动声色地隐去眼中泛起的微红:“我给过你机会,秦书鸿,但是你从来没有想要去试着了解关于我的一切。我不是你的专属物品,可以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在她和秦书鸿刚结婚的那几年,他们度过了一段算不上多么温馨甜蜜,但可以说是相敬如宾的生活。

因为秦书鸿的工作原因,他们结婚的消息没有公布,所以她只能以生活助理的身份跟在他身边。有时候剧组收工了,秦书鸿会带她一起去吃饭,饭桌上秦书鸿自顾自地讲着最近发生在他身边的事情,她便一声不吭地当他的最佳听众。

他们一起去看过电影,秦书鸿明明胆子小却总爱看恐怖片,他被吓到的时候会像小猫一样炸开毛,她就在一旁含着笑拍拍他的脑袋。

她原本以为一切事情都会这样顺其自然地走下去,他们两个人的感情也会水到渠成地升温,如果不是因为意外的发生,或许一切都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秦书鸿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小心翼翼地问道:“是不是因为……Ada?”

Ada是他大学时的女朋友,如果把穆含章比作内敛含蓄的东方茉莉,那Ada就是一朵火辣张扬的法兰西玫瑰。穆含章在看到Ada的第一眼时,就毫不怀疑秦书鸿一定曾经十分深爱过她。

因为Ada就像是另一个秦书鸿,自信,耀眼,光芒万丈。

Ada和秦书鸿因缘际会地在某个酒吧重逢,穆含章不愿意去猜测他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当Ada带着趾高气昂的姿态找到她时,她同样没有丝毫的退让。

她是秦书鸿的妻子,她原本就不需要在任何人面前低头。

后来Ada伤心失意着回了法国,没过多久,她就结婚生子,从此再也没有和秦书鸿联系过。

秦书鸿好奇过为什么Ada会放弃得如此彻底,但他那段时间在尼日利亚拍一部和野生动物保护有关的公益纪录片,根本顾不上家里这些乱七八糟的琐事。

西非拉美湾的太阳常年毒辣,秦书鸿躺在沙滩上,收到了穆含章生病住院的消息。他想起穆含章那张惨白的脸,觉得住院很搭这女人的风格,所以干脆不再过问。

四个月后他回到英国,穆含章照例在机场等他,她整个人单薄瘦弱得像一层纸,似乎不用风吹,自己走两步就会散架。

穆含章回想起自己当时的模样,那应该算是她这么多年来唯一一段和高贵优雅沾不上边的经历。

手里的茶杯滚烫,她几乎要咬碎了后槽牙,才能让自己在说话时不会掉下眼泪:“你的前女友来和我吵过一架,她似乎觉得是我强迫你和她分手,我劝她离开的时候她很生气,故意撞了我一下,把我从楼梯上撞倒了。”

“我因此失去了和你的孩子。”

秦书鸿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怎么可能?为什么从来没有人告诉过我!”

穆含章只是微笑:“我不是在和你诉苦,也不是故意装可怜博取你的同情。作为你的妻子,这么多年来我自认尽职尽责仁至义尽。但努力到了今天,还没有让你回心转意,这让我很挫败。”

“秦书鸿,为了走到你身边,我用了十年。这十年里我处心积虑,煞费苦心,为了营造出你心目当中完美妻子的形象,我做了很多连我自己现在回想起来,都会觉得不耻的事情。”

她放下茶杯,失去了唯一的热源之后,她的掌心冰凉无比:“我爱你,但从未觉得你也爱我才是最好的结局。我们之间原本就是我一个人在尽力勉强,如今我觉得我该做的都做了,至于你后不后悔,想不想离婚,那是你自己的事情。”

“我一开始觉得你可能不会爱人,没关系,我慢慢教你,总有一天你会学会,但后来我发现,你只是不爱我而已。即使不做你的妻子,我也自有我的骄傲。你我之间,不必互相折磨委顿,到此为止,及时止损。”

穆含章说完最后一个字,毫不留恋地起身离开。秦书鸿慢了半拍,才意识到这次她离开之后,可能再也不会回来了。

她在他的记忆里,永远是一副低着头逆来顺受的模样。秦书鸿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第一次明白,原来背影也有着让人痛彻心扉的能力。

他甚至不敢扪心自问,难道对于穆含章对他的偏爱和纵容,他自始至终都不知道吗?

其实答案他心知肚明,他是知道的。

即使不知道缘由,但是所有人,甚至是他自己都知道,穆含章这样卑微地爱着他。而他所有的毫不在意,也不过是仗着她的爱无法无天地肆意妄为。

这么多年来,他游戏人间,用百般面皮演尽了戏幕上的悲欢离合。但是当这一切从故事变为自己的亲身经历时,秦书鸿才发现,他竟然对于爱和恨都一无所知。

他就像刚学会走路的婴孩,在荆棘丛生的道路上蹒跚而行,在失去了唯一一个可以搀扶他向前的穆含章之后,他终于尝到了什么叫做满身伤痕的痛苦滋味。

Robert出院当天,穆含章再次递给秦书鸿一份签好字的离婚协议书。

秦书鸿坐在她的办公室里,眼皮也不抬一下,径直接了过来,就撕成碎片扔进垃圾桶。

穆含章从旁边的柜子里抱出一摞A4纸放进打印机:“你慢慢撕,我这里别的没有,A4纸多得是。”

秦书鸿叼着根棒棒糖,翘着腿坐在她的沙发上,他第一次毫不避讳地出现在她的办公室里:“老头子把我的证件扣下了,就算我签了字,这个婚你也离不成。”

穆含章没有意外地道:“我会去找Robert,你只要保证不给我添乱就行了。”

秦书鸿将嘴里的糖咬碎,起身走到穆含章的办公桌前,俯下身看着坐在椅子上的她:“穆含章,如果我不同意,你看谁敢逼我离婚。”

穆含章皱起眉:“当初不想结婚的也是你,现在不想离婚的也是你,我真的搞不明白你。”

秦书鸿伸出手捏住她的下巴,居高临下地凑过去吻她,草莓味棒棒糖的气息在两人唇齿间蔓延,直到穆含章涨红了脸,秦书鸿才意犹未尽地放开她。

他斜斜地靠在她的办公桌上,三分无赖三分张狂四分桀骜不驯道:“咱们走着瞧,秦太太。”

三年后,Robert的病情好转,正好赶上任远舟家黎团团满周岁,秦书鸿终于被暂时赦免,得到了一个月的回国探亲假。

Robert唯一的要求是,回国可以,必须带着穆含章一起。

三年前他们果然没有如愿离婚,秦书鸿想尽了各种办法,甚至连苦肉计这一招都使出来了。他在下着暴雨的夜晚故意和狐朋狗友出去飙车,结果出了车祸,浑身上下光骨头就断了四五根。

医生说他最起码一年半载不能下床,他便也理所应当地窝在家里装病,非常享受地看着穆含章继续照顾他。

说到底,他和穆含章之间,终究是他更无耻一点,而穆含章又更心软一点。

黎团团的周岁宴上,小姑娘被他抱在怀里,咿咿呀呀地叫着:“秦伯伯。”

她又抓住穆含章的头发不肯撒手:“漂亮姐姐。”

气得秦书鸿把她塞回任远舟怀里:“你怎么教你女儿的?这才多大就乱喊人,以后长大了还得了?你还和我说你女儿像你,我看着倒是跟她妈越来越像了。”

一旁和穆含章寒暄的黎姜抛来一个杀意逼人的眼神:“像我怎么了?”

小姑娘早早就喊困要睡觉,叶澄便抱着孩子先回去了,只剩下他们几个大人继续转战Lotus喝第二顿。

任远舟和解渊酒量太差,喝了没两轮就倒了。展宾白据说因为酒品不好,被他老婆勒令不许在外面喝酒,因此也只不敢多喝。

因此除了酒鬼秦书鸿外,就只剩下黎姜和霍思明姐弟俩。

霍思明千杯不醉,黎姜的酒量更是深不见底,秦书鸿觉得自己胆汁都快吐干净了,着姐弟俩却巍然不动,煞白着两张脸,对他亮了亮空空的酒杯底:“我干了,你随意。”

所以刚刚到底是谁给他的勇气,居然敢得罪黎姜啊!

秦书鸿终于明白为什么任远舟在黎姜跟前听话得跟小鸡仔似的,在心狠手辣不近人情的黎姜面前,他更怀念家里那个温柔贤妻穆含章了。

果然人还是要有对比才会知足。

他摆了摆手,瘫倒在一旁:“喝不动了,年纪大了,再喝要出人命了。”

酒过三十巡,叶澄差人来接解渊,黎姜拖走了任远舟,就连霍思明一眨眼都蹿没影了。偌大的包厢里就剩下秦书鸿一个人,醉得像一滩烂泥一样躺在沙发上。

他觉得自己好像流了眼泪,因为眼前剩下一片水雾,而水雾迷蒙的正中央,站着一个白衣白裙的身影。

秦书鸿心想,真是醉了,他居然见到穆含章了。

穆含章早早就说身体不适,自己一个人回去了。秦书鸿伸出手,像是拨弄一团空气一样,抚上眼前穆含章的轮廓。

他什么都没有碰到,只能无力地垂下手。

他不是小孩子,自然知道有些事情一旦发生了,就绝不可能从头再来。他说过的话做过的事,不管如今怎么讨好弥补,也不可能让穆含章回到什么都没有发生之前。

眼泪不受控制地流到唇边,渗进嘴里,秦书鸿竟然从中尝出了几分苦涩。

他希望穆含章不要原谅他,因为他自己都无法原谅自己。但是他又无法真正接受,自己将要永远失去穆含章的这个事实。

穆含章,穆含章,他以前只觉得穆含章无处不在,怎么哪里都有她穆含章。现在他却发现,穆含章可能出现在任何地方,但是不可能再出现在他身边了。

人做错了事,就要付出代价,因为只有为自己的错误伤心痛苦了,才会牢记教训。就像秦书鸿如今,他所有的痛彻心扉,也不过只是在为自己从前的深重罪孽赎罪。

他带着几分自暴自弃地闭上眼。

“起来,回家了。”

他听到有人在叫他,但是他已经分不清到底是他的臆想还是现实,直到这个声音再次响起:“我数到三,你不起来我走了。”

秦书鸿几乎是从沙发上蹦起来,穆含章正站在他面前,她似乎是已经洗过澡了,头发还没有彻底吹干,脸上也不带任何妆容。

她周身还带着深秋夜晚的寒意,或许是因为出门得匆忙,她甚至来不及披一件厚一点的外套,但是却记得给秦书鸿打包了一碗热乎乎的八宝粥。

秦书鸿没有丝毫犹豫地将穆含章揽进怀里,声音低低的在她耳边唤道:“含章。”

他从前总是连名带姓地叫她,很少这样缠绵而缱绻地叫着她的名字。

穆含章人如其名,含章素质,冰絜渊清。

她就像暮春时分的茉莉,春花败落的时节,只有她还在开放。小小的一朵,但是那么白,又那么香。

秦书鸿的眼泪打湿了她的衣领,过了很久之后,秦书鸿才觉得她轻轻地抬起手,圈住他的腰,回应了他这个拥抱。

穆含章的声音有些无奈,不知道是对他,还是对自己:“秦书鸿,咱们就这么纠缠不清地过下去吧。”

秦书鸿没有说话,他只是静静地抱着她,他们明明是最亲密的夫妻,但他似乎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没有任何目的,只是为了给她一个拥抱而抱紧她。

长夜将尽,黛色夜空里,大雁成群结队,扑簌着飞往南方。但就像夜尽一定会天明,冬去一定会春来,鸿雁远飞,但一定会归来。

“红叶黄花秋意晚,千里念行客。飞云过尽,归鸿无信,何处寄书得。

泪弹不尽临窗滴。就砚旋研墨。渐写到别来,此情深处,红笺为无色。”

本章适配bgm《同花顺》

“假如说钢铁磨成针,只要愿意等,只要肯爱得深,是不是就有这可能,有可能打动这铁石心肠的人。”

秦书鸿是真的傻缺,考虑到他脑残就没给他安排追妻火葬场了。

最喜欢穆含章的那一句“我爱你但从未觉得你也爱我才是最好的结局”

感觉小穆有点憋屈,但是求仁得仁,秦书鸿浪子回头他俩也算功德圆满了。

逃避了很久,终于还是要写解渊叶澄的故事了,那故事底色太灰暗而且注定是悲剧,连我自己都不想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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