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番外·倾城(1)

“人非草木皆有情,不如不遇倾城色。”

接到学校老师打来的电话的时候,我还没有下班,开会开到一半,我走到会议室外,电话那头传来黎清帆的声音:“舅舅,你现在有空吗?”

这是黎清帆上小学以来第八百次被老师叫家长。

我马不停蹄地赶到学校,她正叉着腰站在办公室里,对面一排坐着四五个缩在一起的小孩儿,鼻涕眼泪糊了一脸,其中一个小姑娘头发炸开跟狮子狗似的。

老师带着几分无奈地道:“黎清帆同学今天又在学校打人了。”

我看了一眼旁边的黎清帆,她显然还不知悔改,我这个当家长的自然得姿态低些:“实在抱歉,老师,我回去一定转告她爸妈,让他们好好管教管教。”

老师顺势问起黎清帆的父母为什么没来,我说,他们因为工作原因,暂时不在京城。

任远舟确实不在京城,黎姜倒是在,只是她实在受不了因为黎清帆的缘故而被老师耳提面命,所以只要老师打来电话,她便将所有事情一概推给我和阿澄。

几个被打孩子的家长也陆陆续续来了,他们看在我的份上,并不敢过分猖狂。我拽着黎清帆,让她赔礼道歉,又承诺负担所有的医药费,这事便也就不了了之了。

学校操场的角落,我看着坐在秋千架上晃悠的黎清帆,问道:“今天又是因为什么原因打的人?”

她抬头看着我:“他们说,阿澄舅舅是残废,你是杀人犯。”

黎清帆非常郑重地问我:“所以,舅舅,你真的是杀人犯吗?”

我蹲下身子,把她弄乱的头发重新梳好,扎了个不算很漂亮的麻花辫:“或许是吧,团团。”

她抱着我的脖子:“没关系,舅舅,你是也没关系。”

我看着黎清帆,她刚出生的时候很像任远舟,可是渐渐长大后,倒和黎姜更像。黎姜像她这么大年纪的时候,也是成日的惹是生非。

我带黎清帆回了老宅,路上给她买了个冰淇淋。她前几天有点咳嗽,家里不许她吃生冷的东西,我故而特意叮嘱她:“回家不许说我们在外吃东西了,听到没有?”

她不置可否,只和我做了个鬼脸。

回到家的时候,阿澄已经让人准备好了晚饭,也通知了黎姜,让她晚上来接黎清帆。

黎清帆还没进门,刚看到阿澄的身影,就一溜烟地扑了过去。和我比起来,她更喜欢阿澄,好像所有人都会更喜欢阿澄一点,甚至包括我自己。

阿澄擦了擦黎清帆嘴边沾上的冰淇淋,并没有怪我,只是道:“今天战果如何?”

黎清帆的悍勇名声在学校里已经传遍了,她上次因为一言不合便以一敌十的战绩到现在还让老师们胆战心惊。

但是她偷偷和我说过,她上次之所以会和同学大打出手,是因为他们弄坏了任远舟送给她的生日礼物。

是任远舟自己缝的一个小玩偶,丑得人神共愤,黎姜不止一次和我说想把那玩偶扔了。但是黎清帆宝贝得跟什么似的,挂在书包上,每天都要带着。

后来那个玩偶被踩脏了,还被圆规划开了几道小口子,黎清帆为此难过了很多天。

但她不是最惨的那个,那个最先挑起事端,故意弄坏玩偶的小孩,被她打掉了三颗乳牙,从此看到她便夹着尾巴绕道走,听见她的名字就抖成筛糠。

我坐在沙发上,听得黎清帆道:“大获全胜。”

阿澄没有责怪她,甚至没有问理由,只是揉了揉她的脑袋。

黎姜晚饭后才来,黎清帆因为白天在学校里大闹了一场,已经睡着了。黎姜看了一眼黎清帆,关上卧室的门,压着声音问我:“她今天没吃亏?”

我翻了个白眼:“你自己闺女什么脾气,你不知道?”

黎清帆胃口很好,不比黎姜挑食,什么都吃,但是就是不吃亏。

有时候我不得不感慨基因的伟大,黎清帆在长相上遗传了黎姜和任远舟所有的优点,但是在性格上也同时拥有黎姜和任远舟两人的缺点。

她的性格算不上孤僻,但足够乖张,很难和同龄人友好融洽地相处。从她会说话起,大多数时候她都是自己一个人玩,她没有朋友,好像也不需要朋友。

但是在父母和其他关系亲近的长辈面前,她又很爱撒娇。

她就像一头精敏独立的小豹子,在她认可的领地范围内,她可以毫不顾忌地露出自己的肚皮。除此之外,她在任何地方任何时候,都具有很强的警惕性和攻击性。

或许是因为她足够优秀,又不爱和别人抱团,因此在学校里总是会遭人故意排挤欺负。

最开始的几次,她还会疑惑是不是自己哪里做错了什么,但是当后来一次又一次地被针对之后,黎清帆终于明白,她什么都没有做错,只是有人想要故意欺负她而已。

她没有寻求老师和家长的帮助,只靠自己的力量开始反抗,在第一次因为她把同学打得满地找牙而叫了家长之后,她告诉了任远舟事情发生的经过。

任远舟没有说别的,只是帮她扣好外套的纽扣,叮嘱道:“如果你觉得自己没有做错,那不管你选择用什么方式解决问题,爸爸和妈妈都会支持你。”

卧室外的走廊上,黎姜皱着眉:“我听说这次闹起来好像是和你还有二哥有关系,老师打电话给我的时候我没仔细听,到底是为什么?”

我漫不经心地道:“还能为什么,不过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翻来倒去地反复提。”

黎姜会意,没有再多问什么。

第二天一大早,我重新来到黎清帆的小学。

这也是我和阿澄的母校。

我坐在校长办公室里,将昨天那群和黎清帆有过争执的学生名单,拍在桌子上:“把他们全部开除。”

校长十分为难,这所学校的学生家境都不一般,这一群学生的父母也都非富即贵。

我没有多话,校长办公室的电话响起,他接完电话后,放下听筒,神色复杂地对我说,解总,我可能帮不了你的忙了,教育局刚来了电话,我被停职调查了。

我点了点头,心满意足地笑了笑:“我知道,我安排的。你既然觉得难办,那我也不为难你,换一个觉得不难办的人就好了。”

走出校长办公室后,我漫无目的地在学校里闲逛,故地重游,我倒没什么感慨,只觉得这几年到底是年纪大了,深秋的风吹在身上,竟有些寒浸浸的凉意。

空无一人的体育馆里,我坐在角落的篮球架下,昏昏欲睡。过了一会儿,我听到有人喊我的名字:“解渊。”

我睁开眼,叶澄拄着手杖,一瘸一拐地走过来。

我将胳膊枕在脑后,并没有要起身扶他的意思。我知道他来是为了什么,下一秒他走到我的面前,如我所料的开口:“戴校长被撤职,是你干的吗?”

我点了点头。

在只有我们两个人相处的时候,叶澄便会将他的嫌弃和厌恶表露得淋漓尽致。有时候我看着人前人后截然不同的他,我甚至会想,这个世界上是不是真的有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叶澄。

一个在人前和我兄友弟恭,一个在人后和我生死不容。

我看着他半晌,忽而开口道:“人做错了事,就要付出代价,阿澄,这是你教给我的。”

他亦沉默伫立了许久,才转身离开。

从这天之后,他很久没有和我说过话。

直到黎清帆放寒假,任远舟带着一家三口回老宅过年,阿澄才难得愿意给我几分好脸色。

饭桌上,黎清帆偶然提起,说之前和她打过架的同学都转学了,黎姜带着似笑非笑的神情看了我一眼,继续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那样和任远舟聊天。

当天夜里,任远舟把我拉到书房,他说前段时间朋友送给他一瓶好酒,特地来邀我同饮。

我和他都以不胜酒力闻名,说是同饮,不过只是个借口。我斟满酒杯,却只是浅酌了一口,问道:“你要问我什么?”

任远舟道:“我听说,你把团团学校的校长换了?”

我看着任远舟:“在其位不谋其政,他活该。”

我承认,我不怎么喜欢任远舟,从最初在流觞会馆见到他的第一眼起,我就对他没有任何好感。

我讨厌一切过分懦弱的人,虽然从前阿澄时常劝我,过刚易折,但我从来不听劝,也从来不愿意改。

所以直到如今,我回想起来曾经发生过的事情,我才明白阿澄为什么当初要让我凡事多留一步。

那一步不是给对手留的,是给我自己留的。

任远舟就是个时时刻刻会想着前路如何后路如何的人,他在某些地方和阿澄很像,所以我也明白为什么阿澄始终愿意帮他,却又那样的憎恶我。

我端起酒杯,斜睨了任远舟一眼:“你来找我,就是为了问这个的?”

任远舟絮絮叨叨兜了一大个圈子,才开口道:“黎姜让我来劝你,凡事不要那么犟。”

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问道:“黎姜去劝阿澄了?”

看来这段时间我和阿澄的演技都退化许多,从前黎姜从来看不出我们俩之间的水深火热,但是如今她却能如此敏锐,甚至让任远舟来劝我。

一瓶酒很快见了底,我略有些醉意,任远舟也招架不住,嘱咐了我几句后就回了房间。

我一个人在书房里坐了很久,浑身冰凉,只有脑袋热得吓人。

我知道,我醉了。

没有任何犹豫,我走下楼,敲响了叶澄的房门。

他不肯开门,但屋里的灯还亮着,我从门口的地毯底下找到房门钥匙,这是我很久之前自己配的,如今还是第一次用上。

叶澄一个人坐在阳台上,他面前的玻璃茶几上摆着两个酒杯,地上还有四五个酒瓶。他向来不爱喝酒,看起来今天黎姜是下了血本,居然能劝动他喝酒。

听到我开门的声音后,他冷声喝道:“出去。”

我关上门,靠在门板上:“我不。”

他偏过头,看向我的眼神没有一丝温度,如同利刃,几乎在一瞬间就穿透了我的心脏。

可是最开始的时候,他明明不是这样的。

他从不算计别人,也从不处心积虑。他的手只用来执笔写字,不会沾染一丝一毫的鲜血。

酒意冲上脑门,我凑过去,半跪在他面前,近乎讨好地想要去碰他的手。

如果放在平时,我不会如此轻易地就低头,但是或许是今晚我们都因为酒精而神志不清,他居然也没有抗拒地接受了我无声的道歉。

屋子里洒着一地银白的月光,我透过玻璃窗向外看去,墨色夜空挂着豆大的一颗月亮,像是一滴将落而未落的泪珠。

在四周灯火辉煌中显得破败而渺小,敝旧而荒芜,再好的月光也不免显得凄凉。

叶澄似乎已经睡熟了,我光着脚走下床,想要拉上窗帘,身后却突然响起声音:“我不喜欢屋子里太黑。”

我转过身,叶澄半靠着躺在床上,露出一种落寞又无奈的神色。

他就像我看到的月亮,纷扰繁乱的肤浅世间,只有他一个人光芒万丈地格格不入着。

打火机的声音响起,叶澄点起一支烟,夹在指间。

被子滑落在他的腰间,他就像故意的一样,并不遮盖身上的青紫痕迹,只是看着我,露出一个久违的笑容。

我觉得我红了眼眶,只是不知道是因为愤怒,还是因为痛苦,亦或是只是因为,我看着此刻的我和叶澄,想起曾经发生过的一切,不可避免的有些难过。

他的声音温柔,一如往昔:“我认命了,解渊。这辈子,咱们是拆不开了。”

我们相识三十载,不管是我还是他,都完全无法将彼此从生命中彻底割离。就像别人提到解渊,就一定会想起叶澄一样。

我们互为彼此的影子,黑暗所到之处,如影随形。

叶澄阖上眼,眼角的泪反射出晶莹的光亮:“反正是没有缘分,佳偶是当不成了。你如果非要当怨侣,我也不介意。”

我走过去,抽走他手里的烟,抽了一口后按灭:“怨侣?这么多年以来,我们不是一直都是这样吗?”

果然如小船所愿,闺女和老婆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除了小船的社恐属性外,小船的优点是一个也没遗传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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