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娘是在送嫁的花轿上被截走的，一群绑匪一身黑衣来势汹汹却又悄无声息地抢走了她。
被抗走的那一瞬，风带起盖头的一角，她看见一个和她身形相似的女子迫不及待地替她坐进了轿子里。
是何玉莲！苗娘忍不住惊呼出声，却又被绑匪堵住嘴。
两行清泪流下，藏在盖头下的她绝望了。
是了，她不过是个天生罪恶、人人厌弃的外室子，终是斗不过被人捧在掌心的嫡妹何玉莲的。
她的夫君本就是她使尽了手段才抢到，如今再被何玉莲抢回去也怨不了什么，只能怪自己技不如人罢了
斗志散去，她心开始狂跳，这些歹徒莫不是要杀了她？又或将她卖到腌臜之地？何玉莲会如何处置她？
她还不想死！可歹徒捆在她身上的绳子十分结实，让她动弹不得，不知在马上颠了多久，她被蒙着头送进一个院子里丢到床上。
听着脚步声离开，苗娘小心翼翼地试图解开绳索，但只是越挣扎越紧，她一张脸憋得通红，终是无助地低泣出声。
却听房内传来一声悠长的叹息，一双手轻柔地上前替她解开束缚。
苗娘却瞧着来人呆住了，喃喃道：“姐姐？”
容夫人居然没死吗？
她眼中一瞬间狂喜，挣扎着坐起身来，却不小心扑在来人怀里，她顾不得这些，只是连声道：“姐姐！你没死！”
那人身着一身红衣，眉心点了一滴红称得他如谪仙般清俊，他眼底是一团阴郁：“苗娘，孤今日来履约了。”
什么？苗娘一愣，呆呆地看着来人褪去她的衣裳，拆开她的凤冠，青丝坠下勾勒出她洁白的身躯，红色的喜被印在其上，衬出暧昧的红晕。
“苗娘不是说过吗？何将军老了，待我也不好，日后由你来疼我。”那人轻笑着，眉间一点红透出几分邪性，“如今，‘容夫人’已死，孤已不是你爹的宠妾了。”
“苗娘，你来疼我可好？”
他话语间带着引诱，倾身而下笼住苗娘的身躯，一向清冷的面庞带上笑意。苗娘却忍不住瑟瑟发抖起来，裸-露在外的肌肤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容夫人——是男子？”她喃喃问。
顾比荣轻笑，指尖轻点她的唇：“是。”
-武化二十七年-
“废太子顾比荣交通倭虏、潜谋叛逆、以权谋私、陷害忠良，不可以奉宗庙、为天下主。”
“贬为庶人，斩首示众！”
刀起，刀落，人头落地。
承德太子就这样死了？苗娘气喘呼呼地在人群中穿梭，逆着人流跌跌撞撞地走到刑场最前面。
她来得晚，废太子的尸首已经被敛走，只余地上的一片血污和脏了血的一角囚衣。
“真是晦气，快打扫了，别招来蝇虫！”一个小吏颐指气使地吩咐道。
苗娘一愣，看了眼身上脏兮兮的粗布蓝衣，知道他是误会自己是衙狱的仆役了。
她心猛得一跳，连忙低下头去，低声道了声“喏”，然后爬上刑台，用怀中的帕子用力地擦地上的血污。
这种粗活她是干惯了的，是以两下就擦了干净，她弓着腰小心翼翼地捡起地上那片沾了血的衣角，捏紧在拳中，低着头向后退了两步，快步走开。
走出一段距离后，身后传来几声呜咽声，苗娘回头望了一眼。
只见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泪流满面地靠在一旁的马车上，一个柔美的女子垂着头扶住他。
“他可留下什么话？”苗娘听到那老人不住地追问，这让她忍不住放缓了脚步竖起了耳朵。
“不曾。”
不曾啊。苗娘忍不住叹了一息，藏在胸口的血衣冷腻冰凉，她垂下头压下眼底的泪。
她不曾真正见过承德太子，也不知他犯的罪有多重。
只知道:那样一个端方清雅的恩人，就这样死了。
无牌无陵，死无全尸，听那些小吏说，还要将他的尸骨焚尽，只因皇帝恨极了他！
苗娘又气又急，只要一想到那样好的承德太子会被人挫骨扬灰，就恨不得冲上去把那些人都赶走。
可她无能为力，连该对谁喊冤叫屈都不知道。
她卷起袖子擦了擦眼角的泪，躲着行人闪身进一个黑洞洞的小巷子里，里面站的芳娘已经等急了。
“娘子，你可算回来了！将军的马车进府了，快！快把衣服换了！若是被玉莲小姐发现你偷偷溜了出去，一定又要让你跪祠堂了！”话说着，芳娘伸手就去扯苗娘身上的衣服。
苗娘身上的衣服是芳娘母亲的旧衣，宽宽大大、破破烂烂，被芳娘一扯就断了，露出苗娘雪白的手臂。
巷顶突然落下一块石子，二人一惊。
“有人？”苗娘四处张望，一片静悄悄。
“没人！没人！娘子快快换上衣裙吧！”芳娘率先打破了紧张，二人又手忙脚乱地换起衣服来。
巷子里昏暗狭小，一向无人来，甚至通不过一个成人的肩宽，站她们两个小娘子着实有些挤。
一时不注意间，藏在前襟的血衣掉到了地上。
“走吧！走吧！再不走定要被将军罚了！”芳娘急哄哄地拽着苗娘往将军府的后墙跑。
苗娘往前跑了两步，回头瞥到那衣角连忙又折回来捡起，珍惜地藏在袖子里，快行两步，跑到一处矮墙前踩着石头翻墙过去。
她跑得急，没发现角落里藏着几个身形难辨的人，而这几人在看到她光洁手臂的那一刻，就立刻低下头移走了目光
暗卫见二人走了，低着头对身后的人恭敬道。
“礼部送亲的队伍再过一炷香便也能到了，殿下，只能委屈您了。”
身着浅褐色囚服的清冷人影只是点点头，目光遥遥地落在苗娘消失的位置上，他身上一片血污，衣角却缺了一块。
今天有些古怪，府里安安静静的，苗娘回院子的一路上都没见着人，她有些气喘吁吁地拽住芳娘的袖子。
“这一路上怎么一个人都没有？”苗娘心里有些怕，对着水缸擦了擦脸，理了理头发。
芳娘也发觉了几分不对劲：“娘子，快去前院看看吧，奴刚才分明看见将军的马车进了府，别是出了什么大事！”
万一有什么事她却不去，定要被斥责她顽劣怠惰、不尊不孝。
“去了也是被骂。”苗娘咬了咬唇，抚平身上短了半截的丫鬟衣裙，倒底没再多说，带着芳娘向前院走去。
一路上七上八下的，苗娘一边想着怎么应对父亲和老太太的责骂，一边想着若是何玉莲又挑事该怎么办？
干脆一进去就跪下去说知错？又或者躲在婢女中间站着装傻子？
何玉莲总故意给她婢女的衣裙穿以羞辱她。若是她傻愣愣地和婢女丫鬟站在一块儿，何玉莲定会感到快意些，就不去和她争吵，只讥讽她几句就完了。
正想着，前院到了，苗娘深吸一气，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在最外围婢女的位置站住。
屋里一片死寂，苗娘躲在外面小心翼翼地看了眼房内众人的脸色，只见老太太和父亲面色冷凝，何玉莲何玉琢撅着嘴一脸不开心。
她竖起耳朵细细听了听屋里的动静，原来今日皇上宴饮众臣，祁族献上一蒙面女子送于陛下。
祁族族规苛刻，女子的面庞只能给未来的夫君看，未婚女子被外人看了脸就得嫁给他以示贞·洁。
却没想到皇上正高兴间，那女子献舞时摔进了何将军的怀里，面纱也勾掉了，害怕得把脸往何将军怀里藏，让何将军看到了那女子的脸。
这下可闯了大祸，虽然何将军立刻反应过来捡起面纱盖住了女子的脸，可看到了就是看到了，那女子只能嫁给他了。
“陛下当时的脸色可难看得狠。”何将军皱起眉，“祁族人也面露不愉，那女子若是处置不好，怕是要招恨。”
“真是个害人精！”老太太气得用拐杖狠狠砸了一下地，“你听着，我只认孟氏一个儿媳，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当玉莲玉琢的娘！”
苗娘知道老太太在指桑骂槐呢，她有些无所谓地冷笑一声。屋内传来何将军连声的讨饶。
“那便收进来当个妾！”老太太下了决心。
“可她毕竟是准备送进宫去的，当个嫔位的娘娘都是够格的······”何将军声音里带了几分不认可，“孟氏走了那么多年了，玉莲玉琢总要有嫡母教养，只让她当个妾，怕是不妥。”
话说到这里，何玉莲嘤嘤道：“爹是要娶后娘了？娶了后娘来欺负我和琢哥儿吗？她一个外族女人，也配当我们的继母？”
她一哭，何玉琢也跟着叫起来，老太太又是哄孙女又是抱孙子，又气又急，想到什么似的忍不住又骂起来。
“都怪那个害人精张氏，害死了莲儿和琢儿的娘，我的儿！若是孟氏还在······”
苗娘脸上木然一片，好似听不到里面的叫骂，这场动静直到门房的家丁阿肖来报、何将军气得冲出了门才得以结束。
“将军，府外来了一个送亲的队伍，说是、说是礼部奉陛下之命送来的美人。”
何匠成黑沉着脸走出里屋，一眼就瞧到了躲在最外面的苗娘，心头的火一下子就有了宣泄之处，他狠狠地抬脚踹了苗娘一脚。
“果真是贱·人，和你那黑心肠的娘一样，穿这一身的婢女衣裳是想向谁告状呢！我将军府难道少你一件衣服吗？”
他发了邪火抬腿就急匆匆往门口走，苗娘却被他一脚踹到腰间，倒在地上爬都爬不起来，芳娘只在一旁看着却不敢扶。
何玉莲哼了一声走到苗娘眼前，撇了撇嘴：“装什么装，滚去祠堂跪着去，真是碍眼！”
见人散得差不多了，芳娘才敢上前拉起苗娘：“娘子，快去吧，去晚了又要被骂了。”
她有些心疼，眼睛红红的。她虽是丫鬟，但是是良家子，主家待她也不会动辄打骂，日子居然比苗娘子过得还好些。
刚进府的时候，何玉莲知道她叫芳娘后笑出声来，直说名字听起来像苗娘的姐妹，就把她送到苗娘身边了，日子久了，二人还真生出几分姐妹情来。
苗娘揉了揉痛得钻心地腰间，忍不住呻_吟出声：“嘶——没事的，再忍段日子吧。”
她已及笄一年，想来过不了两年会被她们随意找户人家打发出去，总归再糟也糟不过这将军府。
苗娘没随着众人出门迎那美人，直接去了祠堂，却使了个眼色让芳娘跟着去瞧瞧。
等芳娘再回来时，神色有些莫名的兴奋。
“如何？”苗娘连忙问。
“娘子，那皇上送来的美人真是漂亮！将军让大家叫她容夫人，她带着面纱，穿着红嫁衣进的正门！后面还跟了好多抬嫁妆呢！”
“容夫人？看这架势，她一个小妾，比一般人家的正头娘子还要威风了。”苗娘抿了抿唇。
芳娘心情极好道：“娘子，不如日后我们也多亲近亲近这个容夫人，说不定，日子能好过些。”
“我知道的。”苗娘点点头，心头涌起几分期待来。
可在那心头一瞬的雀喜后，不由又染上几分悲凉。
今日是承德太子的忌日，可宫里宫外都没有任何人在意，好似这世上只死一个微不足道的人，都没人敢为他放肆地哭一场。
她捏了捏那只有帕子大小的血衣，喃喃出声：“太子，此一去，愿你早登极乐，来世投胎富贵人家，平平安安、安安稳稳过一生，莫要再进帝王家了。”
她双眼无神地看向祠堂屋顶，两行清泪无声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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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