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云卓将手肘撑在窗台上,阳台上没有开灯,他整个人笼在阴影里,微微用劲将烟盒攥在手里,拇指推动上方的盒盖。
这是一盒新烟,沈云卓刚买的,他平时不抽烟,自然没有备这些东西,但今晚他的心情十分糟糕,急需找到一个出口。
妈妈自从上次出去处理事情之后一直没有回家,爸爸的研究所也是格外繁忙,他的感情生涯匮乏的可以,唯一能够聊以慰藉的就是何望州。
但是偏偏,何望州还在明明成功通过的科目上挂科后消失了,让他心里止不住的焦躁。
他一面安慰自己,不会有事的,一面又焦虑,真的有事,也是机密,根本不会告诉他的,手里握着的金属质地的打火机,拇指重重按在齿轮上转动。
咔嗒——
暖黄色的火焰向着细长的烟头靠近,他的脸被火光照亮,此刻如果有人在,就能够看清他微红的眼眶,和眼底隐隐的水光。
他张开唇,烟雾被夜晚的风裹挟着散在风里。
一根烟都没有抽完,阳台的门就被不速之客推开,沈云卓将烟头按灭,拿起旁边的书将阳台上的烟味扇开。
傅严站在他旁边,柔声问:“你怎么了?”
沈云卓半晌没有吱声,他不知道怎么回答,平时也没人会问他这个问题,傅严见他没有回答,温声又问了一次。
沈云卓最终扯出一个微笑,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在应付,“家里有事,今天不在宿舍住了。”
话落,沈云卓径直略过傅严,将自己放在凳子上的外套捡起来,往后一甩,搭在肩膀上向着外面而去,脚步声越来越远,傅严看着他的身影出现在楼下,又彻底淹没在黑暗之中,才回到宿舍拉上阳台门。
木旸问:“咋样啊?”
傅严摇摇头,“他不愿意说。”
木旸叹了口气,“你就不该乱插手这样的事情,看着是沈云卓对何望州言听计从,是何望州在欺负人,但是这些家庭又有几个是单纯的,万一沈云卓也对人家有所图谋呢?人才请几天假,看他慌得。”
傅严拧眉坐在位置上,摇摇头,“我总觉得哪里奇怪。”
木旸追问:“哪里?”
傅严沉思片刻,又一次摇头道:“不知道。”
……
反观另一边,出了宿舍的沈云卓并没有像自己和傅严解释的那样处理“家事”,而是拦了一辆车向着何望舟的住所疾驰而去。
他站在门口轻轻敲门,何望舟给过他一把钥匙,但出于尊重,他从来没有擅自打开过何望舟的家门。
不过长久无人应答的状况,严重侵蚀着他的耐烦心。
沈云卓犹豫半晌,还是从自己的口袋里摸出钥匙,插进锁孔中轻轻转动,门应声而开,屋内一片漆黑,月光从玻璃中映入,照在大理石的地板上,静得可怕。
沈云卓轻声唤道:“望州?”
空中一片寂静。
沈云卓伸手按亮客厅的灯,洁白的灯光瞬间就冲散了黑暗,但是房间里面空无一人,虽然阿姨天天打扫,但是有没有人住,一眼就能看出来。
沈云卓即使知道他在这里的概率极低,却也抱着一丝侥幸,将所有的房间门通通打开,一无所获。
直到二楼走廊尽头的最后一个房间,沈云卓转动把手却死活打不开门,他敲门,“何望舟,你在不在里面?”
无人应答。
他将耳朵贴在门上,掏出手机,拨打何望舟的电话,房间里什么声响都没有传出来,他急昏头了,如果调静音也是听不见的。
沈云卓犹豫再三,还是从杂物间里拿出锤子,狠狠敲在锁头上,锁头被敲变形之后,他一脚踹在门上。
砰——
门撞在墙上又往回弹。
沈云卓伸出手将门抵住,狭小的房间里,所有的东西都一览无遗,他没在这里看到何望舟,但是却看见了自己此生难忘的东西。
——
王宫之中,厚重的窗帘将所有的光线都隔绝在外,何望舟仰躺在床上,如果不是胸膛尚在起伏,恐怕都会让人以为他是死了。
何止轻轻扣门,“我进来了。”
话落,房间里的人没有吱声,何止知道他是默许了,黑色的皮鞋踩在地毯上,没有发出声响,何止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
他叹了口气,“本以为你长大一点,情况会好一些,怎么反而更加严重了?你让我怎么放心把事情交给你来办。”
何望舟沉默的时间很长,长到何止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他说话了,“对不起,哥。”
何止轻轻拍了拍他,“怪不得你,你尽力了。”
何望舟鼻腔一酸,他是真的很想哭。
突兀的,空气发出尖锐的警报声。
门口的警卫推门而入。
何望舟挣扎着从床上起来,他从枕头下摸出自己的手机,操作了一下,看见沈云卓的身影出现在那间被锁住的门里,他深深感受到无力。
警卫长进来后瞧见里面的样子,犹疑地问:“陛下……”
何止挥挥手。
何望舟从脸上挤出一个微笑,“哥,这学期结束我申请去读偏理论的班,这件事情,我会找到合适的接班人的。”
何止捏了捏何望舟的肩膀,“别太急,刚从医院出来,就好好休息。”
——
沈云卓盘腿坐在客厅中的地毯上,所有的灯都被他点亮,每扇房间门都大敞开。
他将房间里的所有照片都拿了出来,凌乱的丢在地上,他捡起这张又捡起那张,他都不知道何望舟究竟是什么时候拍的照片。
这一切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他捡起其中泛黄最严的照片,他和何望舟都笑得很开心,但是实际上不是这样的,那是他们两个阴差阳错认识的第二周,说起来全是乌龙。
沈云卓的脸长得可以,性格也不差,班里有同学过生日都会请他去当个吉祥物,那次,有些不同,是隔壁班的班长请他。
这个人和沈云卓的关系说不上近,但也是混了个脸熟,对方还在沈云卓没有参加学校班长会的时候给他分享会议资料。
于情于理,沈云卓都该去一趟。
这一去就去出岔子了,这人不知道和何望舟的朋友闹出了什么矛盾,两方吵作一团。
沈云卓赶到的时候正巧偃旗息鼓,何望舟带着火气将门往外狠狠一推。
沈云卓猝不及防被被门撞倒,天旋地转间腿不由自主地往后回退了两步。
咚——
脑袋磕在了墙上。
寿星急急忙忙的喊道:“云卓!”
何望舟嘴里道歉的话转了一圈,又被咽了下去。
沈云卓在寿星的搀扶下站起身来。
鲜血顺着沈云卓的额头往下滴,他伸手擦了一下眼睛,然后呆愣愣地看着自己手上的血。
寿星惊恐地道:“云卓,快,先去医院!”
何望舟从自己衣服的内袋里取出一张名片,微抬下巴,将卡片丢到沈云卓怀里,“后续的医疗费、误工费、精神损失费都联系他。”
沈云卓怒火中烧,撞到人就算了,还那么高高在上,眼睛长了不知道看人?用什么鼻子看人啊?
沈云卓挣脱寿星的搀扶,一把攥住何望舟的领口,拳头猛的砸到他脸上。
血腥味蔓延在何望舟的嘴里蔓延开来,本来的心虚在此刻荡然无存,两个人扭打做一团,周围的人急得团团转却又没人敢去拦。
特别是组织何望舟出来的那个,他只是想请何望舟给他撑撑场子,并不想看着他和别人打起来啊。
他只能焦急地喊:“别打了,你们都别打了。”
打红眼的两人哪里会听他的话。
何望舟被按在地上,沈云卓一只手揪住他的衣领,一只手朝着他脸上猛砸,何望舟将他的手狠狠攥住,“老子都说了赔你钱,你还有什么不满意?”
沈云卓吐出一口血水,“去你大爷的!”
——
沈云卓本以为那天晚上的纷争在他们两个被保安拉开之后便告一段落,但没想到,就在短短一周后的中学里,两个人又一次狭路相逢。
学期末即将进入尾声,新的一年,学校自然需要拍摄宣传片用来吸引新生,作为学校的门面担当,沈云卓毋庸置疑。
何望舟又是为什么呢?
事情还是要追溯到何止身上,作为哥哥在弟弟心理状态有所好转并且前去学校上学之后,他自然免不了有一种老父亲的心理。
对着何望舟百般叮嘱,希望他能够和同学好好相处,谁曾想刚转来还没上一天课呢,何望舟就和学校里的人打到医院里面去了。
何止连忙叫停,又给他做了一次心理检查,确认没有问题之后,才将他放出来。
何望舟这一家人就没有正常人,导致他完全不知道什么算是和同学相处的好,但是瞌睡来了就有人送枕头。
教导处主任看见何望舟这张脸和那串漂亮的成绩,虽然很想让他一起拍宣传片,却碍于身份只能和同事蛐蛐道:“哎,真希望他也能来拍。”
同事拍拍他的肩膀,敷衍意味十足。
何望舟灵机一动,只要喜欢自己的人够多,那不就是人缘好,那不就是和同学处的好,计划通。
他转头将上半个身子都探入门中,“老师,我可以。”
教导处主任瞬间就兴奋起来了,“好,太好了。”
两个当事人应得有多爽快,看见搭档的脸时就有多想TD。
想归想,总不可能临门临坎的说自己不拍了,于是脸一个塞一个的臭,何望舟臭脸教导主任不奇怪,毕竟本来就是冰块脸。
但是沈云卓臭脸就有些奇怪了,教导主任的视线在两人身上扫视一眼,问:“你们认识?”
“认识”/“不认识”
两个人同时开口说出截然不同的答案。
何望舟在教导主任开口之前,揽着沈云卓的肩膀,“兄弟,我们上次一起唱歌来着,你忘了?”
何望舟扣住沈云卓的肩膀,沈云卓也用力揽着他的腰,主打一个谁也别让谁好过,他咬牙切齿道:“我记起来了。”
教导主任对学生之间的摩擦见怪不怪,能够在老师面前装装样子的,证明并不想将事情闹大,那他也没必要横叉一脚进去判个公道,“认识就好,那一会好好拍。”
两人同时点头,教导主任又看了他们一眼,确认没什么大问题之后,就去核对别的环节了。
在老师走后的两人同时松开对方,往旁边挪了一步,嫌恶的样子活像是碰到了垃圾。
沈云卓动了动刚刚被捏疼的肩膀,何望舟虽然也想揉一下自己被掐的腰,但他好面子是万万不可能当众去揉自己的腰——即使这个“众”只有沈云卓一个人。
何望舟单手插兜,他本想将沈云卓甩了就走,奈何不识路,他眼睛微眯,心里就有了主意,侧身的同时伸出一只手,掌心向上指尖朝着门外,“请吧,同学。”
沈云卓瞪了何望舟一眼向着门外走去。
这张照片上的两个人都是硬挤出的笑容,但因为两个人都不是很自然,反而有一种莫名的和谐。
沈云卓面前还摆着上百张照片,没做塑封,从新旧程度上就可以判断是他们两个人这些年间的所有合影,最久远的一张追溯到初相识,最近的一张是大学新生典礼上两个人主持演讲的那天。
不过照片都好说,地上的零零碎碎才是最超出沈云卓预料的,从沈云卓丢掉的旧衣服,到考场上印着考号的专用文具,以及——
那房间里面,沈云卓没有搬出来的所有书籍,如果何望舟没有恋物癖,那他就一定有恋云癖。
何望舟急急忙忙赶到的时候,沈云卓已经将一切都想清楚了。
他推开门,看见自己房间里藏着的东西都被放在地上一字排开,一时之间脑袋发昏,心如坠冰窟。
沈云卓闻声回头,问
“何望舟,你喜欢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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