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拾肆章

御书房内寂静无比,桌案之后的皇上不怒自威,头发黑白参半,但他看起来却不苍老,说成熟稳重更贴切些。

在他们站定到行礼的过程中皇上一直没有抬起头。

书房里还有桌案旁边一个伺候笔墨的是从,以及角落里若隐若现的禁卫。

叶妜深被他们晃的眼睛有点花,神经也紧绷起来。

宫循雾从他们身边经过,走到书架那边似乎在找某本书,他在这里很从容,就好像那边坐着的不是当今皇帝,只是他的兄长。

皇上对他们的出现没有任何表示,但叶妜深知道,若不是得皇上点头,宫循雾也不会叫他们进来。

很明显是故意晾着他们,意在让人心惊胆战。

叶妜深忍不住想,会不会哪个禁卫一抬手,就有飞镖嗖的射过来,将他们灭口。

正胡思乱想间,皇上突然抬起手。叶妜深心猛地一沉,行动比脑子更快,等所有人惊讶的看过来时,叶妜深发现自己正挡在叶元深身前。

皇上也正在看他,眼中的疑惑一瞬间转变成了然的惊讶,笑着说:“有意思。”

宫循雾依然站在书架旁边,他直直的看着叶妜深,然后把书合起来随手放回书架里。

叶元深握住弟弟有些颤抖的肩膀,心中酸涩的发疼,温柔的说:“小妜,你太紧张了。”

叶妜深有点不知道怎么收场,很想找个地缝钻进去,表面上冷静的低下头,其实心里在咆哮:才认识几天的兄长,怎么就到了舍身挡飞镖的地步了!

连自己都不太相信居然会有这样的反应,不太想面对自己对血亲家人的渴求到了这种地步。

“陛下。”叶元深跪下:“请陛下勿怪。”

“无妨。”一改方才的严肃,皇上慈祥的笑看叶妜深:“都跟到御书房来挡暗杀了,你不怕死?”

有点分不清皇上的笑是出自真心,还是笑里藏刀。

“陛下。”叶元深开脱道:“小孩子不懂事。”

皇上又笑了两声,合上了方才看的折子,两手放在桌案上,回头对宫循雾说:“你比朕小二十多岁,朕当皇子与兄弟们争先恐后搞名堂时,你才咿呀学语。”

宫循雾只是凝视着叶妜深,没有说话。

皇上又看向叶元深:“方才见到你家老三挡在你身前,真是五味杂陈。”

叶元深微笑:“微臣也…五味杂陈。”

“你不懂。”皇上摇了摇头:“你没经历过手足相残的场面。当年大殿之上,若有兄弟能挡在朕的身前,朕连皇位都不稀罕。你弟弟爱护你,甚至把自己放在你之后,你往后不能亏待他。”

叶元深应声:“微臣保证,绝不会亏待他。”

“是叫妜深么?”皇上这回看的是叶妜深:“方才听你唤他小妜。”

叶妜深等了一会儿,见兄长没有要替自己回答的意思,才开口:“是,妜深见过陛下。”

“早听太后说你家老三生的又俊又美,从前打远瞧不真切,你过来,给皇舅舅瞧瞧。”皇上半直起身子朝他招手。

叶妜深听话的走过去,皇上在看他,他也在看皇上。

离近了看的清楚,皇上的五官样貌并没有在他的儿子们脸上体现多少,反而与宫循雾很是相似。

果真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皇上简直就像一个年老版的宫循雾,依然英俊挺拔,不笑时目光有些凛冽。

不过皇上的两腮要比宫循雾大一些,下颌位置偏低,是二十几年岁月的痕迹。

叶妜深恍惚觉得自己在与二十几年后的宫循雾对望。

“模样是不错。”皇上点点头:“去那儿坐着吧,篮子里有杏儿和桃,朕同你兄长说几句话。”

叶妜深不太敢坐,但还是听话的走到了皇上眼神所指的地方,站在小桌旁边,鬼使神差的拿起来一个杏咬了一口,才想起来不必听话到这种程度,到底为什么要在御书房做吃杏这种事。

他含着一口杏,甚至产生了一点骑虎难下的感觉,最后僵硬的咀嚼几下咽下去。

皇上不似方才冷漠,给叶元深解释:“你母亲是朕的义妹,却比朕的那些亲妹妹懂的轻重,从不与朕的哪个儿子来往。有些老东西聪明过头,你有你的好处。朕叫你去换个地方当值你便去,朕叫你做什么你便做什么,你父亲母亲比朕会教养孩子,你的本事朕都看在眼里。”

叶元深仍然推辞:“微臣惶恐,微臣还不到而立之年…”

皇上看着他:“朕意已决,你不必惶恐。”

叶元深客气过后应了下来,皇上又翻开折子,“时辰不早了,快回家去吧。”

不知为何宫循雾也跟他们一起出来,与叶元深边走边说话,说的不多,但一直有问有答。

连叶妜深都看得出来虽然是从前的伴读,但他们并不熟络,可供当做话题的也不多,没走到一个拐角,他们已经开始聊明天会不会下雨。

宫循雾听到声音回头看,叶元深也回过头问他:“你在吃什么?”

叶妜深嚼嚼咽下去,摊开手心把吃剩一半的杏给他看:“杏儿。”

叶元深有一瞬间无语,最后无话可说的笑了一声,“你还真实在。”

他们没有直接出宫,而是先去了严庆宫,叶元深顺到去收拾一下自己的东西,然后从某个殿挪到相隔不远的另一个殿,地理位置上相差不多,但地位相差甚远。

一张形状不规则的大桌案摆在正中间,上面杂乱堆叠着一张张宣纸,叶元深捡起一张张有字的,检查后分门别类整理好。

期间在纸堆里发现了两只玉杆的毛笔和几个墨条,他随手都给了在旁边帮忙的小内官,小内官欣喜的收下了,看他的目光流露出不舍。

叶妜深觉得兄长一定是个很好的人,这个认识让他觉得与有荣焉。

叶元深抬头看过来,然后吩咐小内官:“你带他去耳房休息,给他找点点心茶水。”

叶妜深跟着小内官来到耳房,进来时还有穿官袍的大臣离开,虽然不认识,但叶妜深也学对方的样子低头行礼问好。

此处是当值官员喝茶休息的地方,一张大圆桌正对门,再往里就是屏风隔开的小桌。

叶妜深怕不小心听到墙角引起误会,便在圆桌落座,小内官把桌上的茶水换了,点心又添了些新的,然后带上门出去。

里面只剩下叶妜深一个人,他在屏风之间穿梭,确认屋子里只有自己后放松了些。用茶水接着水桶洗了洗手,方才吃杏弄上了汁-水。

正低头掰开一块酥油卷儿,头顶传来开门声,叶妜深按照方才学到的礼节起身问好,余光没见到对方做出行礼的动作,红色的官袍朝他快速靠近。

叶妜深抬起头,见对方披头散发,手持一根银光闪闪锋利无比的簪子,心道不好,连忙躲闪。

身为孤儿小时候经常挨欺负,未经管教约束的小孩就像一群没开化的猴子,一旦发现有比自己更幼小的幼崽孤立无援,就忍不住兽性复发,想练狩猎的技法。

从无计可施的被打,到积累经验反抗是一个痛苦委屈的过程。后来猴子长大了,知道了人类社会有比丛林更高级的法律规则,便都隐藏起了兽性伪装成人,叶妜深有几年没有打过架了。

对方冲着他脑袋来,动作利索狠毒,好几次差点刺到叶妜深的眼睛,但却没有对叶妜深拳脚相向,反而想要束缚叶妜深的行动能力。

很明显他不想让叶妜深身上留下任何伤痕,似乎想要一击致命。

因为他的顾忌,反而让叶妜深有了反抗的余地,在躲闪间朝对方丢了个小木凳,很准确的砸到了对方的半边脸,眼睑破皮流出了血,眼球也瞬间爬满血丝。

叶妜深看了一眼就有点怕,他打过架但是没到你死我活的程度,知道要打哪里让对方失去攻击能力,也知道避开哪里防止赔不起医药费。

人到了绝境爆发力很强悍,叶妜深照着对方鼻腔连续两拳,把桌案上的水壶兜头砸下去,对方的动作就明显迟缓了。

叶妜深呼吸声已经变重,眼看对方闭上眼睛定了定神,又拿起簪子冲他刺来,叶妜深呜-咽一声,毫无办法的抄起凳子将对方击倒,然后骑在对方腰上,两腿曲起跪在两边,扬起凳子一下、又一下…

他整个人被你死我活的恐惧和紧张笼罩,直到有稠-湿的液-体溅到脸上,在脸上抹了一下,低头看见手指上的血迹,紧接着感到严重的眩晕。

他翻身下来,脱离仰躺在地上,胸膛剧烈起伏,爆炸般的信息一瞬间涌入大脑。

杀人了吗?这辈子是不是完蛋了?不过这算正当防卫吧?法医可以根据现场证明我是受害者…不过我穿越了,仵作会跟法医一样专业吗?

叶妜深捂住脸,从呜-咽变为号啕大哭。

他没有哭太久就强迫自己平静下来,现在没有人发现,是不是可以先处理一下现场。

他坐在地上犹豫了片刻,如果处理过程中有人进来反而说不清了,现在的情况他有点处理无能,或许应该求助兄长,他是这个世界的土著,应该比自己更有经验。

他从地上爬起来,心惊胆战的绕过地上的尸-体,生怕不小心看到血-腥惨状。

如果刚才他没有求生的本能趋势,如果对方没有诸多顾忌,那么无论是从体力还是武力来讲,叶妜深都不是对手。

忽然他听到地上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他目光只敢看到地上的人的手臂,发现他手臂抬起不知在做什么,再往上叶妜深就不敢看了。

人还没死…叶妜深又想哭了,光是穿越这件事就足够他消化,今天又发生这样超过的事,精神上实在难以承受。

只犹豫了一小会儿,叶妜深抹抹眼泪走过去,对上那张面目全非的脸,壮着胆子质问:“谁让你来杀我?”

那人眼含愤恨,只是直勾勾的看着他。

“是四皇子吗?”叶妜深停顿了一下,无计可施只能威胁:“是三皇子…五皇子?我不该指望你为杀死你的人解惑,但你穿着官袍,不难确认你姓甚名谁,我母亲是永宁郡主,你觉得你的家人能好过吗?不如你告诉我受命于谁,才能不累及你家人。”

那人眼中露出嘲讽一笑,片刻后眼中明显有光迅速消失。

叶妜深眼球已经充血,眼前的画面像是卡顿的重重叠叠,他回想刚才发生的事情,他们甚至没有一句对话。

寻常人面对这种无法挽回的状况,很难不陷入错乱和自我否定,他开始质疑自己,刚才对方是否真的是来杀自己的。

叶妜深茫然的站起身,无意义的将碎成几瓣的茶壶碎片捡起来,又捡了一个大体来看尚算玩好的杯子,用只有上半截的茶壶往杯子里倒空气茶,他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他只是失去了精神锚点。

一只大手握住了他的手腕,继而覆盖了他呈攥握状态的手,他呼吸凌乱的回过头。

宫循雾将锋利的破碎茶壶从他手中拿走,动作轻的像是怕惊吓到他,以至于让他碎在自己怀里。

“我来收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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