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系或者不联系，又有什么关系？”陈芷汀边说边抬头，收回冰霜般的锋芒，看了岳晓明一眼。

岳晓明避开陈芷汀的注视。他担心遇到愠怒的目光。

“当然有关系啦！根本就不应该联系嘛。律师凭证据说话就可以了。联系就是搞关系，搞关系不是脱罪就是定罪。有罪脱掉，违法；无罪定下，也违法，对不对？”

瘦瘦高高的荣耀没有等到岳晓明的反应，立刻接过话题，反应之敏捷，颇有岳氏风格。

有道理诶！吴主任笑咪咪地看看荣耀，又看看着陈老师。话题成功转移，吴主任松了一口气。陈芷汀瞟一眼神情亢奋的荣耀，又看一眼心虚的岳晓明，说“对对，你们说得都对”，离开了话题的战场。

这个岳晓明，哪壶不开提哪壶，真讨嫌。白瞎了一付清高雅士的相貌。

可又一想，岳晓明知道她家里的那只壶已经打不开了嘛？应该不知道吧。陈芷汀看向走廊的玻璃窗，树影前的玻璃映出面色憔悴神情茫然的自己，从神采飞扬到魂不守舍，似乎经过漫长的时光，又似乎只过了一个晚上。

旅行社老板还没把收到的钱打开看一眼，“钱儿子”就被原路退回。

“可惜啊可惜。”张剑正很得意。

初三每个学生收100元，旅行社按人头退回95元，扣下了一包钱。因为活动启动时购买了保险，这个退不了。为那5块钱的说明李红英头都大了。

“告诉家长是因为有家长投诉，教育局不同意，活动只能延期，如果在一个月内重新启动，保险继续生效。至于哪个家长投诉的，我们也不知道。”吴主任给李红英支招。

这不是胡岳二人常用的招数嘛？挑动家长斗家长。但是“延期”一说，可靠吗？

“我的招数会如此肤浅吗？错错错！”岳晓明一脸鄙视。

“延期一说没有解决问题，还埋下定时炸弹。要诚恳地建议家委查出是谁打的投诉电话，面对面交流；查不出就在群里教育家长：搞事，受损的永远是学生，买单的永远是父母！让家委会联系老张班上不签名的家长，看家委怎样鸟他。”

对啊！李红英一拍大腿，这才彻底嘛！这才没有后患嘛！这才显出学校工作需要家长配合嘛！

“小明，真有你的。家长斗家长，学生管学生，老师治……”

张伯明凑旁边听了一会，深有感慨。不等他说完，李红英瞪他一眼，岳晓明也一脸嫌弃。张伯明收回半截话，臊红脸走开了。

“话说三分分外明。不懂瞎BB。”

岳大才子潇洒地一撩额发，上课去了。

课抢过来要人命。

有课不抢枉为师。

作为班主任，没人抢的课全部由班主任上，班主任还要管理班级，闲扯也要争分夺秒。

闹腾了一节课，终于消停下来。几个班主任松口气到小亭子间倾诉衷肠。吴主任担心他们说出对德育处不利的话，凑过去把握大方向。

“怎么没人去想想，社会压力如此巨大，学校搞一次外出活动有多难！孩子珍贵，教育孩子的校园却随便冲击，个别人的唾沫星子就能喷成漫天洪水，怎么搞教育？金丝雀养在猪圈里，是爱孩子嘛？”

“把学生关在校园里不让出去，哭着喊着要素质教育；让学生走出校园接近自然，哭着喊着要尊重学生意愿。怎么着才行？有本事来教书啊，又考不上大学，拿不到教师资格证！”

荣耀连考两年才拿上教师资格证，深知其难度。

“那么高强度的学习，学生竟然对出去放松一下公然拒绝，这正是心理有疾患，更需要减减压接接地气啊！怎么总是这样？有人反对就是错。真理掌握在谁手里？”

岳晓明又来劲了。“真理曾经掌握在少数人手里，因为受教育的人少，后来掌握在多数人手里，因为人多力量大，现在掌握在个别人手里，能要你命就说了算。”

有一句话刚刚开始流行：搞不定问题就搞定搞出问题的人。因为有吴主任在，敏感话题没人接。

“吴主任您哪也别气坏身子。貌似维护真理公平的人只是为保官运亨通，你计较就输了。反正计划做了，号召发了，任务没完成责任不在你，这就叫——立了牌坊又偷了情郎。双赢！”

张剑正永远不改“夺面双雄”的本色。

吴主任一下被逗笑了，狠狠打了张剑正一拳。

“职场骚扰！俺告你，立马地，请你正点哥吃饭。”

吴主任还要打张剑正，张剑正已经坏笑着远离了领导。加课加时不加钱，班主任永远是忙里偷得一会闲。

他先去3班看了一眼，又去4班，没有看到陈老师。小花园里望了望，也没有。

秋叶凋落，花园通透，椅子上只有焦黄的落叶。

张剑正边往操场走边骂岳晓明，明明知道陈老师跟老公产生了无法调和的矛盾，还时不时地挑事，又惹陈老师不开心。

陈芷汀独自坐在桌椅散乱的辅导室里。带出来的作业一本没翻。她只想避开嘈杂。寂静之处却让心神更加凄凉，脑子里一片空白。她看见张剑正从辅导室外面经过，也看到他东张西望，估计他在找自己，可她一动也不想动。

扑到张剑正怀里痛哭，纯粹是伤痛所至。

她能理解文学作品中常说的那句话：借你的肩膀让我靠一靠。伤心的人，哪个不是黯然消魂？哪个能遇到文学作品中的理想境界，有个可靠的肩膀倚着，哭出锥心之痛，洗掉伤心之事？

她确定岳晓明看见了那一幕。他的眼睛里有内容。那又怎样？

她原本想跟张剑正倾诉心中苦闷，可张剑正不接话，不提问，让她想说的话没有说出口。同事之间讲家庭私事也不好，欲言又止让她更难受。她自己也不清楚怎么回事，就要分手的刹那，突然失控，扑进他怀里哭起来。

她想长长久久地哭下来，哭出心中积压的情绪。泪眼朦胧中，有一丝光线射入眼睑，让她瞬间清醒。她擦去泪水，离开温暖的怀抱。现在回想，那丝光线应该就是岳晓明的车灯。

回到家里，她扯掉温文尔雅的面相，扑到床上号啕大哭。一直哭到累了，心口的悸痛消散，呼吸的气流微弱又均匀，才拉过被子翻开枕头直接睡了。

陈芷汀的脾气中也有犟性。岳晓明，你可以转告给太太，让她再打给裘江，告诉他你老婆又跟另一个男老师搞办公室情结，看看他如何行动！

偷情的人贼胆包天，敢对他们说三道四就告你诽谤；规矩的人小心翼翼，被人误会就吓得魂不附体。凭什么？

人善被欺马善被骑，凭什么？

我不要软弱卑微的善，也不要约束别人的三从四德，我就抱了，我就在信任的男人的怀抱里哭了，那又怎样？你给我抱吗？你伤害我，疏远我，看我伤心流泪，你有内疚道歉安慰过我吗？你小心翼翼维持着早已失衡的平衡，只为了苟且偷情，我又何必用自以为高尚的忠贞换取虚假的赞誉。可笑！

我不会站在道德高度谴责任何人，你也不必用虚假的温情维持表面的和睦。

大路朝天，各走半边。

对不起，我先行一步。

你可以继续徘徊，也可以任性放弃。我不在乎！

可是为什么，想到从此咫尺天涯，我就痛彻心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