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十六颗

闻声并不是圣母,她所有的怜悯都来源于对父亲的印象,任何孱弱的,腰肢佝偻的中年男人,都会让她联想起自己的父亲。

这个形象是窝囊的代名词,却也是寒夜里一点微小的暖意,这能让她产生一丝错觉,啊,原来我也是被爱着的啊。

而在叶励忍收留她之前,闻声一直都是这么熬过来的,幼小的她背着行囊从白天出发,一直走到荒芜笔直的公路上去,在傍晚来临之前原路返回。

她无处可去,饥肠辘辘,只能躲入那个另她憎恨的房子里去,房子里的人其乐融融地看着电视,锅灶是冷的,下方的橱柜内侧,却藏着一小碗饭。

闻大庆的皱纹似乎天生就烙在面颊上,他转回头眨了眨眼,看起来有那么一丝丝的滑稽,过后被发现了,毫无意外他又会被谢秀欢谩骂。

而在闻声的心目中,她的家人只有两个,闻大庆是懦弱到可有可无的的父亲,而叶励忍则是严厉却存在感十足的哥哥。

“囡囡,我不需要你理解我的全部想法与行为,你只要明白,我内心唯一柔软的地方是留给你的,就可以。”

因此在听到男人说这句话后,她只觉得很温暖。

闻声当晚回家后,双腿并无不适感,想必也是刚刚那按摩起了作用,她在深夜收到时小鹿的微信:‘声声,大事不好了,学校好像要给你处分!’

灰色对话框里的字是白色的,看久了便有些模糊,她盯着盯着便有些困倦,一时间竟有种自暴自弃的感觉,就这么侧躺着入睡了。

第二天清晨她被手机铃声吵醒,看了眼是陌生号码,她随手挂断,但因为对方契而不舍,最终只能接听,对面却是吞钦的声音。

“闻小姐,叶先生早上有会议要开,所以要我先送您去学校门口等着,他半个小时后以后到。”他的口音照旧很奇怪,但语句流畅了不少。

“学校给他打电话了,要处分我,对吧?”闻声直接问道。

“闻小姐,请您收拾妥当下楼。”对面就跟没听见她的问话似的。

知道从这人就跟锯了嘴的葫芦似的,也问不出什么话来,闻声懒得浪费唾沫,她收拾好下楼,直接坐到车里面,一路上气氛沉寂。

到了校门口后,吞钦接了个电话。

转回身又恭敬地说道:“闻小姐略在车上等等,我去给您买早点。

闻声挑眉:“是忍哥吗?我其实真的很好奇,你是不是所有事都听他的?包括他让你去做危险的事?也包括付出生命代价吗?”

“叶先生…是很值得尊重的人,能跟着他做事,是我的荣幸。”也不知道有没有听懂她的问话,吞钦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

叶励忍打开车门时,闻声正在后座咔哧咔哧啃着一桶沾满辣椒的炸鸡翅,因为太辣了,她还在不停吸气,嘴角都是红的。

“怎么又吃这种东西?你的体质最容易上火,不知道吗?”叶励忍皱眉。

趁着他还没伸手过来拿走,闻声直接把最后一个鸡翅放在嘴巴里,囫囵着啃了几下吐出鸡骨头来,上面一丝肉都没沾,还挺干净。

叶励忍盯了她一会儿,拧开一瓶牛奶递过来。

确实也是辣到了,闻声仰头喝了半瓶子,才感觉好一些。

她的嗓子有些哑,眼神里却满是得意:“你只吩咐了吞钦,让他给我买早餐,但没有明确规定种类,所以我要他买什么都可以。”

她这点小聪明要是用在别的地方,恐怕早就飞黄腾达,走上人生巅峰了,叶励忍这么想着,眉头始终就没平展过。

过了一会儿,他屈起食指敲敲小姑娘的额头,终究是叹了口气:“不要太过焦虑,没关系的,有忍哥在,不会让你没学上。”

闻声这才低低地‘嗯’了一声,她有点儿想抓头发,但忍住了。

她外表虽看着淡然,内里却是极要强的,之前虽然被流言蜚语缠身,但起码她本人是光鲜张扬的,而不像现在似的灰头土脸,面临休学的风险。

正是上课时间,校园里空空荡荡,手机一直在震动,从昨晚开始,陆怀清就持续打电话过来,闻声都没有接,她觉得丢人。

教务处在文史楼顶楼,上楼的时候,叶励忍一直在用手机处理各种事情。

他如今又收购了几家中小型公司,一分钟都是掰成两半来用的,时间比金钱更加重要,像有这种小事,明摆着不值得他亲自出面。

闻声低头看着一节节整齐排列的向上阶梯,忽然觉得,自己之前那所谓的‘帮忙’,其实没有任何意义,也怪不得他在警局会那么生气。

这么想着,她便深深地叹了口气,抬头时,才发现叶励忍在前方等她。

教务处的朱红色大门就在面前,阳光斑斑驳驳从窗户洒落。

“这个报价还是高,你继续去交涉。”男人随手挂断电话。

他的背影挺拔,宽阔肩膀遮住大半的光线,回身看着她时,俊逸的面颊上并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是向前伸出手来:“囡囡,过来。”

像是被下了魔咒似的,闻声下意识走了过去。

男人的手掌宽厚温热,很自然地牵住了她那纤细而又略显稚嫩的手,就这么带着她走入门去,来到一个办公桌旁。

注意到他掌心有些许坑洼的疤痕,闻声的手稍微动了一下,很自然地回想起童年,少年牵着小小的她,两人的影子在脚下摇曳成细长形状。

那时他的掌心并不像现在这样粗糙,却也是很温暖的。

所以如此严苛淡漠的一个人,为什么又会有这么温暖的一双手呢?闻声有时候会忽然想不明白,她愈发觉得叶励忍是个很复杂的人,捉摸不透。

回过神时,闻声才发现叶励忍正低头签着一份文件。

男人的字迹洋洋洒洒,不过片刻便写完,随后他便让她在原地等待一会儿,走向另一张办公桌,和后面的人交谈了几句,转身领着她走出来。

整个过程也只是短短几分钟而已,阳光洒在面颊上,闻声抬手挡了挡,她有些懵:“这是什么意思?我没有被处分?”

”我昨天给这所大学投资了一栋教学楼。”叶励忍淡淡道。

“所以,在你没干涉之前,我会被怎么对待?”闻声咬了咬唇。

“记大过处分,留校察看。”叶励忍低头看着她:“这处分很不符合常规,你一定是得罪人,被故意针对了。”

“但我宁愿是这样的结果!”闻声转身就往楼下走去。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只是心头的火气‘噌’一下蔓延开来,整个人像是个炮仗,随时都濒临炸开,她太讨厌这样的感觉。

“我没教过你吗?遇到不满时要直接说出来,别用回避的方式来逃避。”叶励忍自然是不允许她这样的,他直接按着她的肩膀,把她转回来。

“非让我说是吧?好,那我告诉你!”明明已经在极力压抑情绪,闻声的眼圈却还是红了:“我感到很羞耻!我像个废人似的,一直要你付出!”

“所以你别管我了可以吗,让我自生自灭,这样我至少会好受一些!”她再次转身离开,更像在逃跑似的,脚步匆匆。

”叶先生,需要我去把闻小姐拦下来吗?”吞钦在旁边问道。

“不用,她需要一些时间来冷静。”叶励忍摇摇头:“她是个独立的人,我也不可能一直把她带在身边,静观事态发展就好。”

他似乎已经预料到之后会发生些什么,沉思之余,黑眸更显深邃,只是高强度的工作下,人难免会有感觉劳累的时候,他抬手按了按眉心。

“叶总,怎么您过来也不说一声?”电梯门打开,又有几个人走出来。

来人正是这所大学若干个副校长中的一个,后面则是经济学院的一些系领导们,这些人各个都是笑容满面的,态度很好。

叶励忍看过去时,疲态已经消失不见,他整个人又恢复了往常严谨沉稳的样子,与来人一一握手,略微寒暄了几句。

看似随意似的,他扫了后面的几个人一眼,问道:“我想了解一下,你们一般在给学生下处分时,是怎样的一个过程?”

那副校长就略有些尴尬:“这个么,一般是每个系的系主任先拟定一个大致的处罚,然后交到教务处,由校领导审核通过。”

虽是很平淡的对话,站在最后方的韩文理却没来由打了个冷颤,他悄悄后退了一步,把自己隐匿在门后的阴影中。

叶励忍却并没有看过去,他对于闻声的事情已经尽量少插手了,但关乎她人生发展的大事,却不得不进行干预。

归根结底,两个人之间的年龄差摆在那里,她的人生阅历不足,而他又是一个家长式的存在,争执是在所难免的。

闻声照常上课后,关于她的流言蜚语反倒少了很多,虽然仍旧没什么朋友,但她的生活似乎平静了不少。

人们总是喜欢把一个完美的造谣成不堪入目的形象,但这个人如果真的是那样的,反倒都惧怕被报复,唯恐避之不及。

周三时陆怀清在酒吧的演出照常举办,时小鹿兴奋地嚷嚷着要看,闻声没办法,索性便陪着她去了。

现场照旧是热闹非凡的,她捏着冰凉的果酒瓶子,却始终是心不在焉的,从心底里升腾起的惰意让整个人的她的精神状态逐渐走向萎靡。

她自己也发觉了这种情况,但也无能为力,只能尽量找一些事情来转移注意力,虽然效果差强人意,但总算聊胜于无。

“声声声声,你快看,陆怀清出场了!他真的真的超级帅!”时小鹿的尖叫声在耳边响起。

闻声被吵到不行,只能托着腮看过去,她的目光撞入少年炙热的目光中,一时间愣了愣,下意识想要回避,但忍住了。

过一会儿第一场演出完成,陆怀清直接跳下台走了过来,他的步子迈得很大,白色衬衫的后背鼓起风来,意气风发的样子。

时小鹿捂着嘴一脸八卦的样子,但她还是很识趣地躲走了,留下陆怀清与闻声二人在桌边单独相处。

惆怅了片刻后,陆怀清说道:“你最近怎么样?我很担心你。”

“我还好。”闻声点点头。

她总是这样冷淡,陆怀清早就习惯,他在对面坐下,拧着眉思索着话题,过一会儿提议道:“我知道市郊有一个度假村特别好玩,你要去吗?”

“和你的这群乐队朋友一起去吗?”闻声挑眉。

“不是,就我们两个…”陆怀清急道。

他说完才觉得这个提议太不合适,度假村是要住宿的,他们两个并不是男女朋友关系,这样的出行,无疑会被认为不怀好意。

好在闻声并没有生气,她只是摇摇头:“不用了,我不喜欢那种地方。”

其实这也是实话,最近她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来,更别提是去旅游了,酒吧里灯光凌乱,她觉得刺眼得慌,索性直接走出来。

陆怀清在后面跟着,他的脚步声清晰,但没有试图再找话题聊。

闻声家离这个酒吧有二十分钟的路程,她步行走回去,到了小区门口才回头,声音冷淡:“你跟够了没?”

陆怀清笑了笑: “抱歉,我只是担心你深夜一个人在街上走会出危险,现在送你回来,我就放心了,那…再见,祝你好梦。”

他嘴里虽然这么说着,但却没有立即离开,而是坐在了一张长椅上,裹紧外套之后,神情迷茫地看着四周。

闻声没有再理会他,她上楼之后,洗了个澡,又喝了半瓶啤酒,这才躺在床上强迫自己闭上眼睛,一秒钟两秒钟……一个小时。

已经是凌晨一点了,她披着被子猛地坐起来,无可奈何地坐在桌边打开了了台灯,找出一本小说翻着看。

十年前出版的《黄金时代》,因为年代久远,书页早已经泛黄。

当年叶励忍出国后,闻声曾用备用钥匙进过他家一次,她没有动任何贵重的东西,只拿走了这一本书。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坐久了难免腰酸背痛,她走去窗边伸展腰肢,忽然望见小区草坪长椅上一抹微小的亮光,像是有人坐在那里看手机。

她直接按开微信界面,给陆怀清发语音:“你有毛病啊?”

那边直接打电话过来,声音里掺着夜风: “声声,你还没有睡啊,都这么晚了,你是不是失眠?用不用我帮你买褪黑素…”

“这个药我吃了没用。”闻声都被气笑了:“陆怀清,你别转移话题行吗,我以前怎么就没发现,你是这么死皮赖脸的一个人?”

少年的声音明显失落:“我不是故意坐在这里,我只是无处可去,我被家里赶出来了,卡都停掉了,虽然还剩下几万块钱,但我不舍得住宾馆…”

“你被家里赶出来?”闻声像听笑话似的:“那你就去宿舍住啊。”

“我的宿舍早退了,住不了。”陆怀清急于解释。

“我家里的情况你也知道,父母都特别传统,听说我搞音乐后就极力反对,说要断绝关系…其实,我这两天都是在外面随便凑合的。”他又说。

夜晚的风声格外厚重,窗外树影飘摇,闻声回头望了一眼,走到衣柜前,取出了外出的衣服换上,顺便又戴了顶毛线帽子,把自己严严实实地包裹了起来。

凌晨三点的时候,闻声把陆怀清带到了一处狭小的出租屋内,这屋子处于一座即将拆迁的筒子楼内,八楼,没有电梯,条件非常简陋。

随手开了灯,她摇了摇手里的钥匙:“这房子是我之前租来当杂物间放货的,现在货品都卖出去了,你愿意的话,一个月二百转租给你。”

“愿意啊,怎么不愿意!”陆怀清倒很高兴,他转头四处打量着,性质很高的样子。

他一个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却要在这样寒酸的房子里住下去,闻声是怎么都不信的,她抱着些看热闹的心态,断定他明天就会受不了离开。

但一连三天过去,他却真的坚持下来了,而且也没有任何抱怨。

这房子是闻声租的,作为二房东,有些事情都需要她出面,像是水电费,家具报修之类的,她和陆怀清之间,好像渐渐熟络了起来。

外面阴雨绵绵,两个人在小屋里围着桌子吃火锅,食材和锅子都是刚刚闻声领着陆怀清买回来的,他没什么生活经验,自己去绝对挨骗。

少年的目光隔着雾腾腾的火锅蒸汽看过来,像是初秋清晨的露珠,纯粹到只剩爱意,他有些按捺不住,探身过来,用手掌轻轻触碰她娇嫩的面颊。

“声声,让我做你的男朋友好吗?我喜欢你很久了…我保证,我会好好对待你的。”他轻声说着,心跳声如雷,紧张地等待着她的答复。

闻声盯了他一会儿,她并不喜欢这样的接近,侧头躲开,却没说出拒绝的话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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