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第 104 章

天色入黑,景玉甯准时回到政华殿,为不让赫连熵挑出任何错处再寻机驳回他出入坤明宫的权利,他甚至提早回来了半个时辰。

赫连熵手耳通达,下午就听闻湘容到至坤明宫找景玉甯之事。他神色有异,回都寝宫几步上前把人拥进怀里,谨慎地观察着他的脸色,再揽着他一同坐到桌前用膳。

景玉甯面色如常,态度依旧温婉恭敬。见他不主动提及湘容,赫连熵自是不敢提起,只能吊着个心如坐针毡。

大监在旁看得出赫连熵面下的局促,只好替主子办出笑脸,谦恭地寻机问起湘贵妃造访之事。

景玉甯倒也未遮掩,他点了点头,回道:“本宫今日见到了湘贵妃。”

赫连熵闻言,手里的筷子相互一碰,他蹙起俊眉,语气有些复杂地问道:“她来找你做什么?”

景玉甯看向他,糊弄着说:“不过是些小事,她在宫里这些年也是寂寞,难得出来说说话。”

赫连熵眼皮一跳,湘容找景玉甯能有什么话好说的?

他听得出景玉甯没跟他说实话,但心下没谱,又不敢冒然去问,只能烦乱地瞥了下嘴,干巴道:“你跟她有什么可说的,有这时间还不如多陪朕说说话。”

景玉甯心里不然,但面上还是恭顺地答了声“是”。

赫连熵这才对他露出俊美一笑,素日里威厉的黑眸露出罕见的温柔,令他本就极俊的容貌多了份春光,使人心动。

他用目光细细地描绘着景玉甯,勾勒出他每一个神情与动作。

他与景玉甯如今也算同床共枕多日,又怎会看不出他温和的表皮下藏着的生疏与分神。

面前的桌上佳肴集全,各类菜式品相极佳。赫连熵用筷子夹了几道甜口隔过玉碟亲自喂到景玉甯的口中,景玉甯扫过他离近的手,向上看着他,然后配合地张开口把他夹过来的东西一一吃了下去。他现下也已经习惯了赫连熵在饭桌上的殷勤举动,食完用帕子擦了下嘴,回道:“谢皇上。”

美人拭去油渍的双唇仍余留着微红,在烛火中软得动人。赫连熵暗下瞳眸吞咽了一下,而后搂上景玉甯的腰,在他耳边低声地劝道:“以后她再来找你,不见便罢。朕会着人去趟霜月宫,叫她别来扰你清悠。”

景玉甯摇了摇头,低下首答:“臣是皇后,有体恤妃嫔之责,陛下不必费心了。”

赫连熵垂下眸凝视着面前的妻子,心下里道:朕是怕她给你添堵,把朕好不容易进展至今的关系再给毁没了…他是这样想,但又不敢把实话说出来。

他如今是怕极了景玉甯看到湘容就想起他之前做的那些混账事,要是再像之前那样和他突然生分不见人了可该这么办。

景玉甯的性子他如今也算是摸出来了,这是个把什么心思都往回藏的主儿。表面举止端庄从容,连一丝牢骚也不曾发过。然内里却是把喜怒哀乐都挨个自己吞,全压在心里不吭声。

赫连熵担心他这性格长此以往要是憋出病来该如何是好。只是作为始作俑者,他又是这世上最没资格疏导景玉甯之人。半晌他无奈地叹出口气,每想到此,他就恨不得打死那夜的自己。要是这一切能够重来,他也就不会一直在无力与懊悔中径自煎熬。

帝后用完晚膳,赫连熵带着景玉甯躺到亭台里的太妃椅上赏月消食。他遣走了寝宫内所有的宫人,让景玉甯坐在他的身前,后背靠在他的胸膛,从身后拥着他。

今夜的轮月被乌云遮去了一部分,但明亮得宛如日落初时的太阳,就连周身的繁星都好似比以往更亮了些。

庭中夜风带来一阵清幽的花香,拂过景玉甯的面颊,将他鬓角的丝绒碎发轻柔地吹至耳后。他的长发随着香风碰到赫连熵的脸庞,细软的发丝碰到他高挺的鼻梁,勾起心里的痒意。

他呼吸着景玉甯身上清淡的檀香,过到半会儿,上身前倾,在妻子的后颈落下一吻。

自他那日从景府回来,在林英口中了解到景玉甯以前所住院落的布置后,当日就令宫人把政华殿后花院里那些开得最盛最艳的花全移植栽培到寝宫的内院里来。

此时他怀里正抱着香软的人,仰首凝望月盘,一时间竟梦回幼时,仿佛又回到了青夜宴的那一晚。

赫连熵收紧手臂,把景玉甯牢牢固在怀里。他的脑海在思绪中转动,跟随着记忆的光越陷越深。

这些年里他无数次地回忆过幼时的小美人与那晚明耀的星月,但从未有过任何一刻能像现下一般如此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玉甯,你知道吗,”赫连熵低沉的声音响起,终是把埋藏在心里多年的话讲了出来:“朕此生第一次动心是七岁那年,在国相府的一场夜宴上。”

他把头向前靠在景玉甯的脖颈处,鼻间更近地嗅着他身上的檀香,说道:“父王给那场夜宴取了个雅致的名字,你或许从未听过,名作青夜宴。”

听到最后这三个字让景玉甯心头停了一瞬,他双眼微动,神情露出了顷刻的罅隙。

赫连熵从后面抱着他,沉浸在回忆中故而没有察觉到他瞬息绷紧的神态。

在漆黑的晚间与光白的明月下,他缓缓诵道:“白云一片去悠悠,青枫浦上不胜愁。”

诗句一落,他歪下头,琢磨起来:“不知父王当年是对谁有此相思之苦,竟借由一场夜宴,把国相府喻成青枫浦。”

景玉甯望进黑夜中静然矗立的树木收拢起情绪,少间,他终于平复下来,转首稍稍往后面靠了一下。月色把他润白的面容映得如夜色下柔婉的仙子,他勾起唇温和地应道:“先帝浮白载笔,辞致雅赡,以一青字诉念相思,甚美。”

赫连熵搂着他,把手往上移了一些,在他耳边贴得更近地继续说道:“朕曾在那里遇见过一个人,那人比这字更美。”

被他炙热的气息洒在耳上,景玉甯的心神凝滞一刹,他深吸了口气,压下胸口乱撞的心跳,待上片刻才顺着赫连熵的话语问了下去:“是何许人能得陛下这般评价?”

赫连熵笑着张开口,但在出声前又考虑到自己现今是在同爱妻说话,于是换了下措辞,述道:“她是个与朕年龄差不多大的姑娘,博古通今出口成章。许是才高无畏,什么都敢说。”

景玉甯垂下眼脸静静地听着,随他一起回忆起当年的一幕幕。

赫连熵抬眼望进夜空,忆道:“朕与她畅谈许多。……她说皇帝博爱胜于无情,无私爱亦无小我,虽非圣人却近乎圣人。

……朕一直记得她这句话。”

片时他又摇了摇头,修正道:“不止这一句,朕记得她说的每一句话。”

景玉甯的心跳得极快,他的双手不自觉地攥到一起,整个人都被赫连熵的气息包围着。

身后传来的龙涎香幽深而清冽,与院中的花香融合在一起竟是意外的相宜。

正在他张开口想着该如何回应之时,忽而感觉到赫连熵抚在他腰间的手开始有规律地一下下顺上他身侧的弧度,敏感的碰触让他稍微僵硬了一瞬,而后听见男人继续背道:“‘皇帝必须在爱‘仁’的同时掌控大局,昼夜间在‘仁’与‘不仁’间取舍,才能让众将领才子信服于他,最终达到以 ‘仁’治天下。’”

赫连熵轻吸了口气,温热的气息铺洒在景玉甯耳廓与脖颈,吹起他几根绵软的发丝。他沉下目光,深道:“玉甯,朕在近十年不见天日的深宫中,是因着她的话才一步步坚持到了如今。”

指尖抠进手掌里,景玉甯呼吸滞住,亲耳从赫连熵的口中听到他曾经的信念与话语,无法不让他异然震动。只是他犹豫半晌,最终还是把话咽了下去。

随着赫连熵的话,他忆起那晚盛气的少年,夺目的太子……与而今的皇上。

他心下如风声喧嚣,竟主动寻上赫连熵的手,与他十指交握,似是在默默地安慰。

赫连熵被他罕见的主动而惊得睁大了眼,在转瞬过后闭上眼,呼吸粗重地狠狠吸上近前柔软的墨丝。

“倘若朕能早些遇见你……”他声音有些沙哑。

景玉甯慢慢地转回首看向他,脸颊在侧身时枕到了他结实的胸膛上。他依旧没有出声,只是安静地听着。

他们就着这个姿势相拥许久,少焉过后,赫连熵再度睁开深邃的黑目,眼白中隐约带起些红丝,他深深地凝视着景玉甯,攥紧他交错的手,薄唇启道:“朕曾与她约定,要做大尚的明君,有生之年让这天下康忂烟月,盛世太平。”

说完,他双臂侧展,更紧地将人抱入满怀,如获至宝般铭誓:“如今有你在侧,朕愿与你共赴大尚海晏河清,国泰民安。”

“白云一片去悠悠,青枫浦上不胜愁。”出自唐·张若虚《春江花月夜》

青枫浦,地名。今湖南浏阳县境内有青枫浦。泛指游子所在的地方。暗用《楚辞·招魂》:“湛湛江水兮上有枫,目极千里兮伤春心。”浦上:水边。《九歌·河伯》:“送美人兮南浦。”因而此句隐含离别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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