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第 120 章

……

皇城,碧螺茶院。

幽美的阁楼衔接着室外的石道与水池,红叶浸满水中,随波纹暇逸地漂浮着。

丛心举起彩瓷茶盏碰到唇前,她深吸口气,刚要饮下温热的茶水,却被隐忍多时的酸涩从鼻腔堵进进喉咙,一下子呛了出来。

“咳咳……”她止不住地咳嗽出声,双手放下茶杯很快拿起帕子遮到嘴上。

“失礼了,请沉公子与岳夫子海涵。”待气息平稳了一些,她抹掉眼里泛红的泪,对沉风铭说道。

沉风铭这才抬起眼看她,等她全然平复后似是关心地问候道:“丛小姐是怎么了?”

帕子被泪水浸湿,沾到手指上还留有着余温,丛心吸了口鼻子,抽噎中回答:“本不该和公子提及家事,可我这些日实在难安,一闭上眼就满是光血…”她身形隐约颤栗,唇角抖动着说出来:“家父在媵都遇险,被当地反民膺惩,至今生死难料。”

她的声音紧涩觳觫,听起来惊瘆交加。连桌面上的温茶都仿佛在这一刻冷骘,连同深碧色的杯也变得冰寒而脆弱。

岳黎蹙起眉,桌下的双手握紧成拳。他身体里顿时犹如被一簇灼热的火烧灼起,把最深处跳动的心都燃至流淌鲜血,让他在痛中升起着期望。

皇上开始对丛骓下手了……即使此番谋局景玉甯早前就已告示于他,可从丛心的口中亲耳听到却又是另一番感受。

这个杀了他的父亲而后屡屡步步高升的人终于要走上一条坍塌覆灭的不归路,而在这路上,即将覆满由他以及众多清流填铺的基石。

他咽了下喉咙,把汹涌的心绪掩在平静的面下,对丛心说道:“丛小姐身在皇城,担忧也是无济于事。若有我们帮得到的地方,请尽管言说。”他神色真诚,温柔的语气给人一种牢靠的安全感。

沉风铭侧眸睨了眼岳黎,认可地点了点头,随之也对丛心说:“丛小姐是在下的好友,友人有难岂有不助之理?丛家之事在下不甚了解,丛小姐要是有能解救丛大人的法子,在下定当尽心竭力。”

丛心听着却摇了摇头,思量后更失落地道:“丛家…家父做的事,我也从不知晓全貌。沉公子与岳父子也知道,家父待娘亲与我不过尔尔,朝堂上有什么事也不会同我们说上几句。”她自嘲地苦笑了一下,“我知道的不过是家长里短的琐事,登不得什么台面的。”

她这话让两个男人一时不知如何劝慰,他们相顾无言,最后只听丛心哀伤地叹了口气。

她说的确为实言,丛骓何等心性,怎会把心中那些谋算讲给她们听?

沉风铭起初默许丛心的接近,不过也是看重她不懂政事却把丛府的底摸得很清的特性。

茶馆的单房中摆着几组镂空的花架,架上放满了各地的名茶与器皿。实木的清香与茶叶的鲜美在屋中混成一体,竟也有一股别致的风雅。

半晌,一身青衣的俊美男人打破了寂静,“在下有一计,还请丛小姐听一听。”

他隐隐含起一抹笑意,几缕缥缈发丝遮于弦缝中的桃眼比平日更为焯艳,在淡金色的日光附着下仿佛无意间就能夺了人的心魄。

丛心迷怔地随着他轻抬的鄂线起伏,最后言语响在了思考之前:“沉公子请讲。”

沉风铭拿起纸扇展开半沿,在胸口轻轻一扇,问她:“丛小姐还记得你与在下提过的那块乌阴石吗?”

丛心想了片时,而后颔首:“记得。”

“那就好。”沉风铭讲道:“不瞒丛小姐,在下与宰相曾有交识。虽谈不得多深厚,但也算能说得上话。”他酌量着捻上折扇又收起:“如今大尚国里只属宰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在下愿意去宰相府为丛大人求这个情。”

他说得极为真挚,让丛心不由得鼻尖又酸了起来。“谢沉公子这番心意。”她带起哭腔,哽咽了下,说“只是家父与宰相一直以来都彼此疏远,怕是宰相不肯帮啊。”

这话让沉风铭轻轻摇首,他用扇子的顶部点了一下桌子,藏起深意道:“那就要看丛小姐是否舍得备上同等的大礼了。”

岳黎即刻明白过来沉风铭接下来的盘算,他垂眸隐去对丛心的愧疚,接着沉风铭的话,说:“鄙人与皇后师出同门,也曾造访宰相府,或许此法可以试上一试。”

他说完与沉风铭相视一眼,二人无庸赘述地通晓了对方的用意。

听岳黎如此说,丛心才有些动了心,她思量着沉风铭言中的大礼,片晌后问道:“沉公子是想用家父的那座乌阴石像作为给宰相的献礼吗?”

“聪明。”沉风铭赞了声,“宰相见多识广,也唯有世间最稀罕的物件才能入得了他的眼。”他捏扇挡了下鼻唇,恰到好处地给丛心传递出一份信托。

丛心微愣地看着他,过了一炷香才终于应下:“好,我会想办法把它拿出来。”她按住迟疑,在这一刻选择相信了眼前的男人。

她拿起杯喝尽了里面苦涩的水,被放置微凉的茶润进口腔已是没了原先的香味,滑入唇舌就如同一潭苦水,一点点落进了肚里。

丛心从未有如此无助过,她原以为自己对父亲的感情不过如此。

面对丛骓,这个从来都没有多么疼爱自己的父亲,即便面上不言,却也是怨恨的。她曾亲耳听到过父亲是如何与娼妓们欢爱,也曾亲眼见过母亲前去抓人而被恼羞成怒的父亲当众打骂。

她认为她一直都是恨他的……恨到哪天父亲死了,她也掉不出一滴泪来。

可是……她终究逃不过血脉的相连,当听到父亲在媵都的消息时,竟是错乱不安到再也没了方向。

许久,她很轻地笑了一声。似是在笑自己,也似是在笑其他什么。

……

谈完此事丛心先行离开了茶馆,她把一切托付在沉风铭的身上,只愿这个被她倾心的男人可以助丛家度过难关。

沉风铭与岳黎在丛心走后依旧留在茶馆内,沉风铭一改先前的沉重与正色,悠闲地拿起壶,为自己又醒上一杯茶。

他给丛心设下的这一套可谓粗陋而浅显,许是再多和人商量几句就发现这披在陷阱上的破旧麻布。

茶香随着流出的茶浇在桌与杯上,沉风铭闭上眼嗅着这股幽香。

对于丛心这种处境的人他曾经见得太多,他们就像是即将掉入悬崖却手里还拽着一颗稻草的人,侥幸与希望成为了他们求生的本能。

而若此时在他们面前放下一根长绳,这些人会想也不想地就弃草而抓住绳子,他们甚至都不会抬头往上看一眼,看看这个绳子是否已经断了大半,是否比那曾被他们抓在手里的稻草还要脆弱。

“多蠢的女人啊。”沉风铭笑着自顾自地言了一句。

岳黎看向他,未有接话。他此时面色已冷,盯着沉风铭的双眸犹如锐利的冰锋,他没有伸手去接沉风铭新递给他的那杯茶,只忽然开口问道:“你为何让我把扇子给他?”

这句突如其来的问话让沉风铭收回来的手一顿,也抬眼看向岳黎,而后沉下声音正色地答:“你该知晓,我爱他,此次前来大尚,正是为他而来。”

只是这个答案并未让岳黎平息愤怒,反而彻底将已被胸中之火熊熊燃烧的男人彻底激怒,他上前一把掀翻茶几,越过桌子直接拽住了沉风铭的前襟——“可他现今是大尚国的皇后!”他低吼,随即把沉风铭拽得离自己更近一些。

怒目通红的眸目犹如一只狂躁的雄狮,他咬紧牙,对着沉风铭一字一字极低地嘶吼出声:“他被你的一把扇子见罪了圣上,你到底要将他置于何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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