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被迫抬头,刺目的日光灼进双眼,男人的身体遮挡住一部分的光亮,却让她更显置身阴晦之中。
骇然的静寂未能在二人间延长许久,阎柳安轻微地眨了下发痛的眼,张开口声音有些颤抖地说:“是,奴家可以把自己知道的全都告诉大人。”
于霏眯起眼,把她从地上扶起来,坐到就近的石凳上,“我并非想威胁于你,但既然做了我的人,总得让我睡得安心才是。”他故意试探阎柳安,把女人捏在手里的食盘放到桌上,叫其余伺候在不远处的侍女都退了下去。
阎柳安望住不出片刻就已空旷的花园,回眸看向于霏,细声言道:“奴家感念大人抬举,绝不会有一字欺瞒。”
美人胸前的苏锦散逸着华润的光泽,于霏点了点头,便听她讲道:“奴家原是丛老爷的侍女,在皇城丛府也算有了些年头。只恨那丛夫人凶悍怨妒,眼看自己人老珠黄,就不许老爷身边出现妙龄男女。在寒冬的一日,她趁着老爷不在,把奴家绑进到娼馆内,就这样把奴家给卖了……”言到此,阎柳安沾了几下眼角的泪,于霏递给她一张薄帕,抿唇听她继续说。
“奴家誓死不从,因此被那些人打得体无完肤,除了脸身上没一处好地方。后来终于等到老爷回来,以为终能得救,可谁想他被男妾迷昏了眼,见奴家在娼馆住了时日,就弃奴家不贞,从那以后也就再也不管了。”她展开帕,绕到指尖轻轻擦拭着面上的泪,“最后奴家实在没办法,只能去求丛家二小姐,二小姐见我可怜,便帮奴家逃出了皇城,引荐到准大人身边。”
她吞咽口中因哭泣而生出的湿粘,屏息后道:“奴家记得二小姐的恩情,却也更记得丛家老爷与夫人对奴家所做的事。这个怨,奴家此生是无处报了。”
怯弱的鼻音比言语更好地控诉着她藏在心头的恨与不甘,她哽咽了几下,随之抬起眼,眸中仿佛被泪水润泽得亮而坚毅:“大人来到媵都,世人皆知您是奉皇上旨意前来肃清让媵都民不聊生的贪官污吏,奴家平生心愿不过如此,又怎会不相助大人?”
这番话让于霏陷入思考,他几不可见地摇了摇头,只怕侍女是假,情妇才是真。
而今因爱生恨倒是锉成了一把好刀,让他或许能不费功夫就足以运用起来。
“你也是命途多舛,因容颜遭此横祸,可惜了。“他从盘中拿出一块阎柳安适才做的糕点,喂进她的口中:“以后不要自称奴家,你是我的女人,他们不敬你,我敬你。”
阎柳安闻言惊愕地抬起头,眼睛里的水珠快速地打着转,这回是比刚刚更真实地往下掉。
于霏阅女无数,早在花海中练就出了面对何种女人说出何样的话让她们放下心房,心甘情愿为自己所使的本事。
他在心底冷笑了几声,只怕准淮还打着用阎柳安来对付他的算盘,现下却是能反过来了。
“准淮让你来伺候我,都教了你些什么?”他这时问道。
他掐着阎柳安的思绪,在她还未从他方才的话所带来的冲击中缓过神就抛出了这一问,让女人未加思索就回答了出来:“准大人让奴家…哦不,准大人是让妾身取得您信任后得到消息传给他,然后再用毒让您丧于媵都。”
“用毒?“于霏一下子就抓到了关键,”你会用毒?”
阎柳安茫然地点了点头,这才反应出自己说漏了嘴,只能如实道:“不过雕虫小技,当年为在媵都立足,不得已学了些粗浅的生计。”
她话虽是这样说,但于霏还是能品出这女人的技艺应是远不至此。只是现下还有更要紧的事,这倒不急于当下就应证。
他手指点了下桌面,准淮既然能在明知他是皇上派来的情况下动此杀心,便是摆明了对李党立功从而接代丛骓的位子是势在必得。
他想了一会儿,接着阎柳安所言问道:“你说是丛家二小姐救了你?”
于霏自然知道丛家二小姐丛心,毕竟这位名门闺秀在皇城是无人不知,她因出挑的相貌与显赫的家世而闻名,但被人相传最甚的却是她傲人的气场与蛮横的架子。
回想起来,他与丛心以前也有过一面之缘,那时这位千金浓妆艳抹地身穿一袭华服,神情淡漠倨傲,连看众人都不屑看一眼,举手投足都似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桀骜。
于霏很难想象这样一位大小姐会去帮助阎柳安这种下阶的女人,若她所言当真属实,那丛心或许能成他立功的一个口子。
阎柳安轻俏地点头,“是,二小姐看起来不易相处其实本性不坏,是府里难得的好心肠。”她看得出于霏正欲打起主意,于是补道:“近些日她与襄国使臣以及岳斋私塾中的岳夫子走得很近。”
“哦?”这倒让于霏听得有些意外,他眼珠顿时转了半圈。可见准淮等人的确掌握着一些他尚不通晓的消息,“襄国使臣与她有何相教?”他问。
阎柳安答:“襄国使臣与丛小姐倒是无何,是丛小姐对使臣动了那心思,隔几日便相约一次,岳夫子有时也在。丛老爷身处媵都,现今是管不了她。”
于霏听着,拿起糕点旁的清茶,稍微摇了两下。
他这下明白过来,原来襄国太子沉风铭也淌进了大尚国这滩浑水中。当年丛骓对岳家所做之事朝廷中人无一不晓,唯恐他们是把丛家二小姐这一个人给瞒在了鼓里,利用她来谋局复报仇呢。
只是这样一来,丛心这条路就不能再用了,忖量片时,他又在阎柳安的言中发现了另一人选。
“那个受宠的男妾你觉如何?”
提到他,阎柳安的表情明显有了变化,她眸目带起嫌恶,说:“他是个聪明人,原叫巩七儿,是个在戏班里排行第七的旦角儿,后来跑出来做男妓,被丛老爷改了名,叫做巩琪。”
她丝毫不掩饰语气里的鄙夷,接着说:“他很清楚自己的位置,和谁都能争风吃醋,唯独不敢违拗丛夫人。老爷宠爱过的那些男女亡在他手里的不少,因此丛夫人认为他乖觉又能替自己杀掉外面的花草,也就容下了他。”
斜风这时席卷草丛,把尘沙与叶都吹散开来。于霏闭眼避过这阵浊风,阎柳安因吸进了几许混土而咳嗽了一声。
从阎柳安的描述中,于霏对这位丛骓的男宠倒有了些兴趣。他睁开眼,把手边的茶放到了对面女人的身旁。
丛心既然已经被沉风铭与岳黎盯上了,他就不便再凑到前去抢这一杯羹。而这个名叫巩琪的男人……未必不是一条可用的捷径。
日头逐渐从正上落入房檐,此时于霏正在屋中写着郑江河之事的奏报。侍从自门口进来,默不作声地站到他的旁边。
闻到动静,于霏眼皮抬了一下,手上的笔还如水般顺畅地写着:“你回来了。”他道。
侍从转身正对他拱起手:“是,奴才已收拾好,请大人放心。”
“嗯,”于霏颔首,手下写完最后一个字,他把纸卷起来放进一个木筒里,递到侍从的跟前:“把这个交给那位襄国来的使臣,小心些,别让旁人发现。”
侍从接过木筒,看了看被封至一字未显的外壳,答:“是。”
觉出他木纳表情下的好奇,于霏将笔放到砚台的沿边,侧首眯起一丝狡黠的笑,讲道:“郑江河咄咄逼人,叫我为他到处搜寻妻儿,左不过都是要倒丛骓的人,又何必只让我一个忙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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