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第 135 章

铁铜砸砍,扑尘呼啸。

火炮轰进人海,震耳欲聋中兵戎相击。

淌满鲜血的人与武器散落在泥土里摸爬滚打,百姓在郑江河先前的带动下化作骇人的亡命徒,与军兵作战竟一时间不分上下。

沈崇元甩去刀上的血,冲到最前迎敌。他变换起阵营,把媵民层层围进圈中。

双方争斗不到两个时辰,终而高下立判。

沈崇元驭马伫足,鹰眸扫过被士兵押下的一张张面庞。里面有在第一日与李义庆一起拦截他们的人,也有在营寨里见过的,却唯独不见郑江河与李义庆的身影,于是问道:“郑江河在哪?”

站在前面头破血流的媵民冷笑出声,以极度憎恶的眼神盯着沈崇元,说:“郑大人岂会被你等小人擒拿?快,杀了我们,早点向你主子交差!”

话音一落,其余百姓也跟着恶劣地笑起来,他们眼神里充满着决绝与狠毒

沈崇元看他一眼,漠道:“本将不杀你们,也不会严刑逼供。”

他抬首对众士卒下令:“把他们全关进牢里,无本将之令任何人不准动用私刑,违者军法处置。”

“你少在这里装什么君子!”怒骂声乍地盖过来,大嚷着嚎叫:“要不是你们毒杀郑大人不成反而害死了李大哥,现在早就把我们全处死了,装个什么!”

沈崇元诧异刹那,只是他话还没说完就被身后的士兵扣住头压到地上,嘴里一面痛哼一面污言秽语地唾骂。

沈崇元勒紧缰绳,来到他面前,让士兵放他起来,问:“你说谁毒杀郑江河李义庆?”

这人从地上爬起来,嘴里呸了几口,吐掉泥沙后,抬起头怒目而视:“不是你还有谁!杀了人还不认账,大尚国净都是你们这些孬种!”

“嘴巴放干净!”将领冲上前就要抡起一记硬拳,只是还未打过去就被马上的沈崇元抓住了手。

“你想第一个被处死吗?”沈崇元怒叱。

将领猝滞一瞬接着猛地跪下,对沈崇元叩首: “请沈将军恕罪。”

“自己领二十军棍。”沈崇元睥他一眼,随即看回地上的媵民。

他心中有所疑问,可见这些人的表情也知再问无意,继而暗叹口气严色道:“本将无意伤人,但你们若肆无忌惮,也莫怪刀下无情。”

他拿起手中的马鞭,对众兵重令:“本将虽禁你们动用私刑,但对反抗者,亦可先斩后奏!”

说完,他驾起马率大队径直往县衙府的方向去。

片野里干枝絮乱,群马飞奔踏起乌浑狂风,从远处看尽是一片黄土。

沈崇元驭速极快,越过无数丛林,向县衙府飞奔而来。

他脑海里计算起适才的交战,郑江河显然保留着炮弹的数目,既然不是针对他,那就只剩下一个地方!

——那里绝不能倒!

细石擦过眼睛,割出丝缕飞血,沈崇元驾绳的手不曾有一刻停歇。战马极速奔腾,恍然中形已如风。

他膛目欲裂,心口跳动飞快。

要是那里倒下,媵都才真是大乱了!

然则,

“轰————!”

骤然间震耳欲聋的巨鸣使大地为之震动,铁蹄险些踩空惊得向后翻仰。

沈崇元抓紧缰绳稳住身形,继而甩出鞭子越过不远处的岩石。

战火硝烟极快地熏染至十几里外,待他们闯进灰烬与迷雾终于抵达县衙府时,那里已被夷为废墟。

数以千计的义民与百姓都杀红了眼,匾牌跌落被踩至细碎,内外血流成河。

沈崇元口中尝到一股腥咸。

“保护县衙,去寻于霏!”他极快地整顿心绪,当即下令。

“是!”军兵各分三路入府,他则率领一支先锋提刀开战。

火弹穿梭在人海,打碎的血肉四处横飞。沈崇元从马背上越下,一面应敌一面找寻郑江河的身影。

他一刀刀砍在粗麻布衣的身体上,百姓绝望与恨意的怒吼比尖锐的刀锋更狠更利地扎在他的心窝里。

他在与珀斯国征战的这些年里早已见惯了火炮枪弹与横尸遍野。

可当下却是让他最痛彻心扉的一战。

“放下兵器,本将不杀你们!”战斗中他不断吼出这一句话。

只是砍斗声响彻耳边,死死压过了他的声音。后来他的嗓子哑到只剩三分,口型仍不死心地张合。

在打到离近县衙府主殿时,他终于见到了苦寻已久的人。

郑江河手中执剑站在殿门正中,全身染灰染血,淡薄的眉宇上混合汗与泥泞。

他双目赤红面容炅白,转向沈崇元时像极了凶煞的厉鬼。

他握着剑一步步朝沈崇元走来,“我原以为看到你,是终于看到了希望。”

眉目里漫溢幽恨:“多可惜啊……”他的口舌如毒蛇的信子:“你想引我放下戒心,再投毒杀之。只可惜…我没死成,也就该换你死了。”

刀刃反射出刺眼的光线,犹如剌出一道极深的裂缝,把他们之间长窄的路生生披断。

沈崇元也朝向他,刀柄铬在掌心被握得生疼。

他逐步捋清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但最终却无奈地发现自己已经步进局中,连解释都没了余地。

“什么拔除树根,什么当今帝后…”郑江河举起剑,把尖端对准沈崇元:“你们在上面坐得太久,真是什么话都说得出来,什么事也都能做得出来。”

他用力吐出口浓痰,与斯文相貌相悖地擦抹一把嘴边的吐沫,随即撕心裂肺地大喝:“全他妈是狗屁!!”

这一刻,在沈崇元的眼中,他与李义庆好似重合了。

他的手疼得厉害,然则心却更痛。

眼前的人、这人身后的百姓……才是他真正想保的啊!

大尚国官僚**支离破碎,可凭什么这些痛苦要让老老实实过日子的百姓来承担?

“本将从未害过你们。”半晌他只言出这一句话。

然而这话却让郑江河听得愈发狂笑,后来眼泪都被他笑得滑出几道湿痕,顺颚滴下。

他咬住口里的尘沙,苦涩的土味渗透污血,从舌尖包裹至舌根:“沈将军,何必呢。”他冷笑着唾弃道:“如今都这样了,你还撑着这幅嘴脸做什么?”

朝廷逼他们无回头之路,剩下的也不过你死我活。

沈崇元对眼前的景象沉痛至极,他怎会不懂他们的想法。

可他实在太想给他们留出一条生路。

曾经他在边界与外敌交战时一心为保守大尚国与万千黎民,现今终于回来了,却要亲手把刀刃伸向他曾经保护的人。

这岂不是天大的讽刺?

他心头一片荒芜,一道无望的声音响在脑海,回旋于心:这个国家病了,是真的病了。

“让所有人放下武器,本将会设法保你们性命。”他言出这第二句话。

郑江河好笑地看着他,剑刃离沈崇元的脖颈越来越近:“沈将军的好意草民承受不起。”

语毕,剑锋快而狠地朝沈崇元扫过来,直取他的首级——!

沈崇元斜身后退一步,躲过这一记后挥起战刀,把郑江河的手臂一刀砍下。

鲜血霎时喷射而出,只见郑江河捂住断臂侧倒在地。

沈崇元心中寒意更甚冷秋,“你们闯入县衙府嗜杀各路官员,可唯独不见于霏的身影,是不是?”他走近郑江河问道。

“你们是一伙,见不见到谁又有何奇怪……”郑江河忍痛冷嗤。

他使劲往前爬着,再度用另一只手够起长剑。沈崇元顿足看他,握紧了战刀。

二人在对视间都紧闭上双唇,再无半点声音。

郑江河艰难地从地上站起来,赤血染尽半边衣衫,剑身立于前侧缓缓执起。

飞絮扬尘发丝飘渺,就在沈崇元以为剑刃会再挥向他之时,剑锋竟在中途倏然乍转,直直刺进主人的胸腔!

沈崇元瞳孔地震,冲上前双手把住剑刃,阻止他更深的动作。

可剑锋已经刺穿了他的胸口,“呜…”的一声,口中满流鲜血。

郑江河残忍地看向沈崇元,屏住最后的气息,对他说:“沈将军,你要安好啊。”

说完,他继而抬眸看向天空,乌灰中一缕湛蓝点在他的眼睛上。

“愿我来生,能在天涯海角做只飞鹰……所有田野树木任我奔飞。”说话时他眼角流出泪水。

胸口上的刀不停地抖动,外面仍是一片厮杀之声。沈崇元听着这些声音,弯唇笑了。

“我想在大自然中生,再在大自然中死。我不想再被人算计…不想……。”最后的声音被凛冽寒风吹熄,终于消散在了这作人间。

沈崇元跪下身,在人彻底断气后把剑拔出来,放到他的身旁。

“你什么都知道……”他哽咽出声:“你原来什么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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