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冬尾末初春时节,皑皑白雪转替成了杨絮与柳絮纷飞漫天。
今年比以往要早半月有余,中旬时季节便已回暖大地,丛花冒出鲜嫩的叶与蕊,无处不存生机。
景玉甯生辰临到,皇宫上下皆是忙碌。赫连熵命以国宴规模举办,其用心让大尚国所有命官要员不敢有一丝怠慢。
他们以觐见之礼出席,在长鸣殿如约而至。
吉凤于袖摆长展,花纹被羽丝勾勒得惟妙惟肖。
政华殿的寝宫内,景玉甯正与赫连熵一同更衣挽发。
确切来说应是赫连熵理完了自己的龙袍与龙冕,就到景玉甯的身后为人梳发戴冠。
凤冠霞帔总比龙袍珠冕要繁琐复杂许多,金钗的部件便统共有二十来个,上面坠着奇世罕见的流苏,整体被做成了一只仰首高鸣的凤。
景玉甯的发丝柔顺,看起来如无价的锦缎,赫连熵的手指插在他的秀发中,拨开着一缕缕薄墨,萦绕在指尖。
他的发质实在太软,因此难以承受琐碎又讲究的冠饰,宫人只能将长发一缕一缕地向上盘起,再把发钗戴进相应的位置。
赫连熵不想景玉甯头上的凤冠太重,于是又命人取下其中较沉的几条宝石流苏,凤袍也换下原先盛装准备的五层外袍,只着其最外一层与内里双层。
“扶好朕,”凤冠凤袍穿戴完毕,赫连熵搀起他的鸾凤,共同走出政华殿,坐到龙轿内。
看着妻子不加修饰就已倾国倾城的面容在繁盛鎏金的照耀下更显雍华,透过朱帘的柔光睫毛卷翘的尾部似泛着点点霞彩,抬眸看过来时对上这双浅亮的眸,美得恍人心舍。
无论同床共枕多久,赫连熵还是会不由呼吸一滞,像是被人从心底牵紧,每时每刻都被人牢牢地抓着。
“陛下,还有多久到长鸣殿?”景玉甯几次想掀开帘子往外看一看,但都遭到了被赫连熵的阻拦,他有些不解地问道。
政华殿坐落得比坤明宫更要靠近宫门处,由此比从前国宴时他在坤明宫听到的丝竹乐声要轻得多。不过他们的撵轿也走了有些时候,怎么还是听不清那边的动静?
赫连熵面不改色,把人往怀里搂了搂,垂眼瞅着人发顶精致的凤钗说:“过会儿就到了。”
龙轿行在一条沿着外围远些的道上,特意绕开了从政华殿到銮熙宫的近路。
这几日赫连熵亲力亲为,把銮熙宫整个布置了一番,只待今日给景玉甯一个惊喜。
但在准备好一切后他又不禁担心龙轿路过时会露出端倪,一想到玉甯那么聪明,后来只得命人在去时绕道,走离銮熙宫最远的一条路。
景玉甯头部歪了一下,适才碰上帘子的手被男人既温柔又霸道地握着,他向上觑,看到澄烁的龙袍锦纹与男人刀削的下颚。
这之后估摸半柱香左右,乐声终于随清风逐渐传来,不一会儿龙骄便到了地方。
二人从内里前后走出来,赫连熵一路扶着景玉甯,姿态亲密接受着众官的跪拜大礼。
乐舞在帝后落座高台之后正式开启,景玉甯缓缓扫视一圈,看到台下官员的布整与各个面容。
这次殿台内的上座只设置了一处,由景怀桑携景氏全家安坐内中。
景玉甯与父亲四目相对,见景怀桑精刃犹存的气场与状态他心中有两股心绪相互交织,不过这对父子在面上都极会擅于伪装,由是不见任何微妙,他们只缓缓颔首,对彼此行下一记薄礼。
继而青年抬起头,看向父亲身旁的位置,是自入宫后就再也未见的宰相夫人。
母子二人对视时皆染红了眼,宰相夫人的目光如有实质,将孩子从头到尾细细地看着,好一会儿她拿出袖间巾帕抹了下双眼,终是顾及着礼仪没有哭出声来。
景玉甯也默默吸上一口鼻声,朝她点下头,微微笑着示以回应。
他调过几息,随后转眸看到了坐在父母亲身后位置上的景辰与景安。
兄弟二人倒是自然,但在看到景安时,景玉甯明显惊讶出几分。
他眨了下眸转首望向赫连熵,见男人薄唇上勾一副惬心的模样,便知这是他给自己的一道惊喜,登时心口不由得砰跳几番,随即又转回去,在长姐与她身旁坐得极近的男人身上来回打量。
坐在外侧的男人面目刚俊、肩宽魁梧,正不假他人地将水倒进景安烫热的茶杯中,不同于他高大的相貌,手上的动作却是温和细致。
察觉到景玉甯的视线,他抬起头与青年点头行礼。即是面缘甚少也能从他的举动中知晓到,这便是襄国三皇子沉风霄,他的姐夫。
相貌婉约的女子头上簪着襄国特有的王妃花冠,一身得体的华服包裹全身,之前怀有身孕时挺起的肚子已消失不见,坐在椅上的身段仍是曼妙形姿。
景玉甯看着长姐红润的面颊,比起自己大婚的时候脸盘要圆上许多,显出了几分以往未有的娇嫩跟可爱,显然被照顾得很好。
景安弯起唇对景玉甯微微笑着,景玉甯看她半晌,直到余光见天边大雁自墙外以人字形飞来,他才收回视线举起酒杯。
这第一杯酒先是敬向父亲与坐在台下的诸位官员,直到双手转完一圈临近收尾时,他又对回景安与沉风霄,高抬杯盏,仰首一饮。
赫连熵站起身,亲自为他倒下第二杯酒,甜酒清而不腻,流出阵阵芳香,“朕祝皇后楷顺安康,和硕昭昭。”
帝王举盏,气盖苍梧云,众官随他一起站至桌前,便听他朗声再道:“龙与凤生为成双,正如朕与皇后情投意合,矢志不移。”
景玉甯抿起唇与他把盏相碰,不禁暗自腹诽:龙与凤追朔其源并非成双,分明凤与凰才是。
清脆的声音伴出滴酒摇曳,暖日中的男人侧背阳光,棱角分明的五官在暗深的影中更为立体深邃,俊洒绝伦。
两盏酒入肚,余温青丝环绕唇间。
赫连熵揽着景玉甯共同坐下,起袖一抬,紧接歌舞升平,盛宴开启,众臣敬酒便不加间断地一轮接着一轮。
坐在下面的臣子如繁云铺遍,杯筹交错灯红酒绿,热闹的景象正如上次国宴之时。
只是这回再不见李群携党震主,各处命官也增进了不少新面孔。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沈崇元的位置与其官衔不符地被安排在了远处,相对而言岳黎则坐在了国相并列的一侧,那里原是丛骓的位置。
二人都望向殿台的上方,沈崇元在与景玉甯目光交触时下意识地低下了头,后又反应过来,他拱起手,向人恭敬一拜。
岳黎起盏含笑,对景玉甯举了举满得快要溢出边沿的酒,紧接豪爽地喉咙昂抬,饮下了澈烈热浆。
长鸣殿还是原来的地方,只是这里的人与势已不再相同了。
酒盏辗转几轮,直到沉风霄举杯站起身,敬言与杂声才戛然而止。
身材魁伟的男人气势庞宇,酒盏在他的手中显得比其他人小上许多。
“本王代襄国敬祝皇后花晨月夕,龙凤祥和。”洪亮的声音在殿中响起,传至四方。
景玉甯手指方碰上酒盏,就听身旁的男人神气奕然地回道:“隋王有心了,朕与大尚国皇后定借你吉言。”
他特意强调大尚国三字,让沉风霄轻微地顿了下,似是不明觉厉。
景安往上觑过一眼,接而也站起来。起身时沉风霄体贴地扶住她的胳膊,直至人稳稳地站定才松开了手。
二人站在一起郎才女貌恩爱相配,像幅彩画一般甜蜜而美好,倒是让赫连熵不由得品起几分酸楚与羡慕来。
“皇后吉喜之日本该以酒相敬,不过……”她垂眸娩笑看了看下面平坦的小腹,稍稍提醒着自己还在生育后的休养当中,她拿起茶举在身前,“看来要等王儿再大一些,到时带着他一同来大尚敬贺你。”
景安的声音还如从前般和煦好听,听得景玉甯的心也暖了起来,他笑着站起身相应道:“长姐能以茶代酒,我便恣幸了。”说着,又看向沉风霄,底鄂道:“论在外,隋王是邻国皇族,而在内,你是本宫的姐夫,大尚国素来热诚迎待,长姐与姐夫请切莫多礼。”
他答得滴水不漏,一面缓解了气氛,一面抚平着赫连熵对襄国沉浓的敌意。
他饮完盏中的酒,给自己再满上一盅。
酒面清澈,波澜沿边。
他侧眸看了眼身旁的帝王,之后转向面对台下所有众臣。
青年神眸沉稳坚定,如高飞于天的凤,扬声:“今日来者皆是我大尚国之栋梁、益友。一国民族上有圣皇,下有臣子,吾等以家为国,以国为家。此聚一堂,但请尽兴而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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