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第 172 章

乐舞竹弦声起,高歌明艳齐响。众人盏筹起落,把酒言欢。

在场官员各个都贯会因时制宜,见圣上特将宰相景氏安置上座便知这是将国宴与家宴共同行办,于是他们在敬酒后纷纷识趣地不再叨扰,留帝后与景家雅致闲谈。

景玉甯久不见宰相夫人与长姐,心里有许多话想说,照礼节他先与宰相夫人问候一番,看到娘亲乌黑的鬓发间隐隐参杂着晖茫的几丝白发,他心底像是飘进了无数鸿毛,强忍在胸口的哽咽似是一个躲在角落里正悄悄啜泣着的孩子。

宰相夫人眼底满是关怀与惦念,眼白中的血红从远处看如是哭湿了眼,圆润的鼻头也显出淡淡的粉红,再不见从前在家里拿着棍杖严厉而凶悍地训诫他时的影子。

如今她只是个爱子心切的母亲,即便身上的绸锦如何昂贵,头冠的满玉如何倾城,也掩盖不了亲情间的牵挂与温弱。

“皇后娘娘在宫中一切安好?”宰相夫人问道,说完她拘谨地喝了口清茶,冲淡口中的苦涩。

听到娘亲唤自己皇后娘娘,景玉甯不免感到些许别扭,他碰了碰果盘里的荔枝,方一拿起又放了回去,答:“甯儿安好,请娘亲放心。”

景怀桑坐在首位不予言语,不过目中流露出着与宰相夫人等同对儿子的关切,在看向赫连熵时也带有对帝王深厚的感念。在他的身上同时能感受到父亲对儿子的亲情,也更能看出臣子对君王的恩报忠心,当真是每一个眼神都天衣无缝到了极致。

在听景玉甯答出一切安好后,宰相夫人点了下头,随即往赫连熵的位置瞟去一眼。与景怀桑截然相反,宰相夫人面上保持的笑意略显僵硬,因此不难看出她其实对赫连熵不喜居多。

不过坐在龙椅上的帝王对她倒很是客气殷切,一会儿敬酒一会儿命大监过去餔菜,就差亲自下去给她斟酒了。

过上两盏茶的时间,景玉甯从宰相夫人身上收回目光,望向了景安。启唇前他先捋后思了片刻,认定当数最重要的还是景安的孩子,他的小外甥。

“长姐,先前你在信上说还未想好外甥的名字,现在可是取上了?”他缓声问道。

尤记得那时长姐想不定名字还特意写信来让他帮忙,他高兴得连忙写下几个大字,而后来赫连熵也跟着写了几个,以至后来才发现……

景玉甯垂首沉吟,没再往下想去。

景安坐的位置离他不算近,因此未能看出弟弟眼底转瞬而逝的落寞,只点头说,“当然,”她含笑答道,“说起来,我们王儿的名字还是你取的呢。”

景玉甯闻言双眸明亮起来,一抬眼就见长姐目色缱绻地望着沉风霄,二人十指交握,眼神中肆溢深情。

沉风霄稍稍俯颚凝视景安,听妻子讲道:“王儿姓沉名瑜,字正安,正是你在回信中写的那个‘瑜’字。”

青年细品,轻声唤道:“沉瑜,沉正安…”,随即赞声:“好名字。”

聊起他们的孩子,沉风霄心中高兴,主动站起再敬皇后一杯:“愿大尚皇后的福泽护佑吾儿。”

“能沾上长姐与姐夫的喜气是本宫的幸事。”景玉甯大方地与景安和沉风霄再度举杯对饮,清酒香甜的气息弥漫开来。

赫连熵盯着景玉甯微动的喉咙,上下浮动的小结诱人得要命,不一会儿男人就感觉到自己的嗓子也渴了。

清味的果酒饮进口中甜丝丝的,整盏下肚也不见热烈。

赫连熵一盏接着一盏如同喝水,他酒量极好,纵然几坛烈酒也不见醉迹。不过此刻他配合着自己的皇后,见人喝什么他也用什么,并不挑剔。

“给世子取名非是小事,襄王没……”他的话未说完就被景玉甯在底下掐了一下,赫连熵即时停止了声音。

那老襄王没有赐名吗?他原是想这样问。

不过沉风霄还是听懂了赫连熵的问话,摇首答道:“父王继深秋到严冬生过一场病后身体不及从前,除去太子理政外再未与我们见过。他欣喜世子诞辰,也据太子说父王原是取好了名,但后是怕将病气带过来,由此也搁置了。”

众人皆知在去年冬时,老襄王生了一场大病,后来虽是被医治妥安,但身子已入旦夕之时。

而老襄王自大病过后开始变得极度依赖起太子与国师,而今襄国的朝政全权落在了沉风铭的手中。他摒弃以小国贸易在邻国间周旋,反是以资商在各国融通钱庄。

此举说大不大但往深一想也绝非小事,例如邻国若需粮草弹药,他便出予金银向珀斯等国购取所需,再以商谈确至二国利益的源头归属。随着通贸国家的增多与国库钱庄的牵涉,襄国的地位会在诸国中愈重与稳。

即便以后列国变得贪得无厌欲共同反口吞并了襄国,而到那时,各国相当一部分的金库也已掌控在了襄国的手中,他们只需断了来往银两或者运输他地,便能直接重创一国生机。

这亦是媵都事变之时赫连熵料想到沉风铭会出的阴招,所以后来哪怕默允襄国坐地起价趁火打劫,也绝不去沾取他们任何好处。

“愿天佑襄王,寿体安康。”景玉甯起盏再回敬。

赫连熵斜睨一眼沉风霄,碰上酒杯礼节性地也与他对饮一盅。

景玉甯伸手摆出一个请字,让沉风霄坐回座位,他放下空了的酒盏,把双手放置在腿上,以规矩且舒适的姿势谈起天来:“闻说襄国国师是位传奇人物,本宫与陛下之前也听过一些他的事迹,姐夫对此人可有见解?”

提及襄国国师黄荆洛,沉风霄摆正身态,向景玉甯说道:“黄国师名声天下非是讹传,他确上有通天之能,下有扶君之术,即是太子掌权,也必敬他三分。”

这话算是把国师黄荆洛立得腾云驾雾,景玉甯与赫连熵并列相坐,大有洗耳恭听的意思。

“黄国师口舌之才天下闻名遐迩,论学识足堪当五车腹笥才高八斗。父皇对他重用之初也曾做多番考量,可他不仅次次化险为夷更是资绩卓越,故此由父皇亲命国师,立名入籍。”沉风霄抬颚述道。

“黄国师辅佐父皇之时不近四十,与官臣相较太过年轻。可他成就显著手段惊艳,朝中是再无一人能言出非议,尤今与太子相协治国安邦,依是中权在握无不出其左右。”

景怀桑听他讲述着黄荆洛边浅饮口酒,锐眸眯起深不见底。

“如此说来当真是位奇人了。”景玉甯只专顾在了沉风霄身上,由心道。

沉风霄点头,后又说:“黄国师之奇不仅于理学与辅国,就连相貌也有显目特征。”

“哦?”景玉甯问,“是何特征?”

沉风霄一眨不眨地盯着景玉甯的眼睛,说:“他与皇后同样,都有一双淡金色的眼瞳。”

景玉甯听到此言乍然眉尾上抬露出惊喜,面容生色地悦道:“这真是太巧了!本宫还从未见过除自己以外瞳眸有这种颜色之人。”

只是他未再多说几句就被赫连熵搂上了肩,男人黑眸深沉,警告式地扫了沉风霄一眼。

沉风霄被他瞪得顿在原地,感到一阵莫名其妙。

他确是承认景安的弟弟姿容盛雪,换作任何男人看了都会神魂颠倒,可他心里只爱着景安一人,对其他再拥有何种姿色的美人也不会激起不该有的心思。

碟盘上鲜嫩的肉被身旁的玉筷夹起,优雅地放在了面前。景安挽起袖轻轻碰了碰他,沉风霄回过神,两人相视时不约而然地继续含起了情。

眼前的爱妻被他养得日渐丰韵,低首时偶尔露出的双下颏柔软洁嫩,简直可爱得不得了,瞧得沉风霄忽尔就生出了想要亲一亲的冲动。

他拾起自己的筷子把景安夹进盘中的肉吃掉,在咀嚼时联想起自己平日里对景安的独占,于是在咽下口中的鲜香后又变得理解了赫连熵的心态,也就不同他计较了。

景怀桑的盘中被大监餔下几片茭白,他礼制周全地颔下首,目中一瞬幽光,神情若有所思。

景玉甯吃下一口宫人剥好的荔枝,并不过度关心身边的男人在想些什么,只继续说道:“本宫知晓襄国太子近来正奔走各国以设建交,出使的车队无一不携金银厚礼,治国不易,同时还要与他国周旋稳定安邦,也着实辛苦。”

听到妻子主动提及沉风铭,赫连熵心里不是滋味,他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音量轻呵一声,口中热气钻进景玉甯的耳蜗,使他微微一抖。

不过他到底听得出景玉甯话中有话,其深意也并非是夸人或怜惜。

沉风霄把筷放置桌上,应道:“太子才华卓越又得父皇信任,有他与国师助力,襄国定能宜居安和。”

他把话说得不近不远,毕竟论起亲疏交情,他与沉风铭只能称得上是表面兄弟,彼此虽未有害人之心,但感情也从不深厚到哪去。

望着赫连熵背后气势滂沱的巨大龙椅,他不免有些惆怅。

襄国皇子不及大尚国统共就赫连熵这一位嫡子来得名正言顺。襄王妻妾成群,自皇后无子仙逝后便成了妃子们的天下,她们各个能生多生,十几年的光阴内诞下的皇子与公主的数量就远远超过了后宫嫔妃。

这些女人大多出身望族,有些为和亲公主又些为襄国名门,她们本就生性高傲身后又有家族指盼,随着皇子一日日长大,夺嫡的野心也逐渐蔓延进了所有人的**里。

老襄王自诩深情,继先皇后过世就再不立后,此举更是缴旺了众妃的心思:既然所有的孩子皆为庶出,那就谁也不比谁高贵,同理,谁也不比谁理应放弃角逐皇位的机会。

沉风霄尝进景安递来的一颗酸甜葡萄,几丝悲凉由心而生。

那些或死或疯的皇子曾有多少与他把酒言欢,又或设计陷害水火不容。

继前太子疯癫痴傻,沉风铭被册立为新太子,众多兄弟姊妹该死的死,该疯的疯,而所剩无几的皇子们面上皆撑起了一片虚伪的兄友弟恭。

因着他们谁也斗不起沉风铭,比起从前夺嫡的雄心壮志,而今只不过都想平安地活着。

尤是像沉风霄这类从起初便无称帝之心的皇子,反是比其他人更幸运一些。他终是娶进了自己心爱之人,过着安稳的日子。

所以他已知足,随那些人如何去争去打,只要他能与景安、与孩子一辈子相守,便是毕生夙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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