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章 第 199 章

杞鸢与景玉甯对视片刻,之后错开视线低下首,她双手紧包住屈跪的膝盖,不久察觉到自己竟在青年冷似无形的威压下无意识地战栗着。

半柱香后,她像是遽然想到什么,忽而又笑了起来。

她弯起眉戏谑地看向景玉甯,压抑着心口的冷膣,问他道:“皇后,您有曾真心爱过谁吗?”

景玉甯闻言凝起眉,不明白她突如其来的转移是何目的。

杞鸢伸出手指,右手隔空划出一抹横道,然后慢慢自顾自地对他说道:“您若是爱皇上,一夜凌辱换至日后无动于衷,即便他如何把您捧在心尖上,掏下心头血喂养,也不见您有过一刻动摇。”

接着她的左手又划出一条竖道,再道:“可您若是爱襄王,相隔万里而钟情一人,便如蒙帐白纱愈望愈烈,心底凝结的也皆是那人美好的影子。”

她抬起颚,眼底露出冰冷的讽刺,反问:“但是您现在却问奴婢,湘容十二岁时子宫尽毁是谁人所为?”

女子轻细的语声化如棉针,字字玑珠地暗嘲道:“您是猜得不错,可在这答案揭晓之前,您与襄王相隔的悦恋羽纱也便撕扯碎断了。”

她勾划的手指从一侧转至景玉甯的方向,从上到下最后指在他胸腔的位置停住。

“……或许您从未有过真情所化的幔帐吧。”烛色冷影铺在她半面笑颜上,蛛黑的瞳目内一点光亮透出凉寒的锐利。

“您的心自始至终都空无一物,既无情,更无人。”她轻哂一声,擒嗔地评断道。

景玉甯敛起眸,声息平稳但在细微之处还是流露出了几分怆然:“……你承认了。”

一时间风无动,烛无焰,噤若寒蝉。

杞鸢眼角微眯,仍笑眼纷飞着,口中幽然道:“承认如何,不承认又如何?”

她把发丝别到耳后,挑起眉峰言道:“慧极必伤,情深不寿。”

冷晗的声音充满了恶意,视线从景玉甯的身上转向远处那面屏风,展笑再道:“说来您与大尚国皇上,也算是……各占一项呢。”

景玉甯直起腰身,目光随同杞鸢看去的方向亦凝住了那面屏风上交错高鸣的凤翎龙翥。

曲屏叠扇上精粹的金彩琅线勾勒如真,极为致密地刻画着腾云之下无尽山水,流逝人非。

“为君政者岂堪重情。”青年启唇,温润的声音无不正色凛然道:“不论本宫、皇上,亦或襄王,有谁又能将私情好恶凌驾在八荒国土万千众民之上?”

他凝神注视起画面中穿梭在山川鹊桥上的云雾,恰如一层混沌飘渺的间隔,把龙凤托持在洪浩的霞苍中,翎羽鳞贝相缠纵横,皆傲然睥睨着普天之下的沧海众生。

青年浅眸稍狭,有如全数铺扫在这幅巨画之中,但片晌又仿佛在瞰望其幕后若隐若无的影子。

半柱香的时间过后,他轻呼出一口气,继而走回檀荷纹的床椅中间,拿起茶盏将里面的釉勺放到桌台,勺面被带出的茶汁沾湿了一小片水迹。

“想来,你在跟着林英与夏灵来到銮熙宫的时候也该想到了。”

他把盏杯放到杞鸢的面前,神态平淡地对她说:“湘贵妃临末孤寂,本宫愿你能去陪她。”

杞鸢听见青年的话,蓦地攥起双手,低头看向摆放在近前的茶盏,眼中登时泛出凶戾。

她正如景玉甯所言一般似乎早有预料,但内里又不尽甘心,随即张开口还未出声,就被青年锥心再道:“你适才说甘愿随湘容一同而去,本宫现下便能成全你,不以谋害贵妃霍乱后宫之罪把你论处,直到死,仍保全你的忠仆之名。”

杞鸢十指攥紧,抿密的双唇被咬得青白,抬起头死死盯着景玉甯。

“皇后是想替湘主子向我报仇么?”方才游刃有余的嬉笑之感终于在此刻变得阴栗起来。

景玉甯平静地看她,摇首答:“你想错了,这仇既是要算,也不该只算在你一人身上。”

他说完后转过身,抬起步不紧不慢地又走回到荷纹床椅的一侧。

青年腰摆下墨黑的长衣垂落地面浮行出渊沉的形影,这仅有的几步之遥似是被他走得如同百年一般漫长,给予了杞鸢充分的时间思索自己的意图。

景玉甯不露声色,感觉到背后的目光犹如一记锋刃欲穿透他的脊骨剖开脉络,将其逐一看清。

他依旧向前继续地走着,单薄而挺秀的身影被深黑笼罩,每一步都迈得坦落而稳健。

杞鸢终于在这无影的对峙下横生起遍布全身的极寒凉意。

她唇角微微颤动,愈发感受到青年自身正如一节冰霜的冷火,只稍一轻碰,就能将周身的一切冻至灰飞烟灭。

……皇后其实早在很久以前就对她有所思疑,只是其清高本性把自己这抹飞沙也归纳在了后宫的一系渊净中。

他向来恪守准则,只要立场和作为不牵涉家国大局,自会留住她们的性命安然度日。

然而这一次,则截然不同了。

眼前的杯盏内水液清澈,底部一舀薄尘似碧色茗茶,水面倒映着女子俯落的面影。

景玉甯坐回原位,把素黑的袖摆重新拢放在□□,眉目沉凝地与她对视着。

杞鸢心底弥漫起一阵骇寒,眼前身披玄服的青年就像一道诡异的漆黑身影附着在她的眼瞳不离不散。

实在是……怪她自己太过相信了皇后与襄王的私情,以为即使走到这步境地,只要让青年知道自己是襄王之人,他也总不会真要杀死她。

——然而等来的结果竟恰恰相反,景玉甯要杀她,正因她是襄王所派之人。

替湘容报仇不过是明面打上的噱头,青年真实的用意恐怕是要用她这条性命奏启开端,在两国鹬蚌相争之时警饬对方那些背后的人。

杞鸢闭上眼,斯须间拿起这盏茶水,正对准青年举了起来。

她瞵视起青年拂掩在深黑中无双的容貌,回忆里映照出沉风铭至今唯有的几次以身犯险,不禁在心头黯然沉道:

‘……襄王,你所爱之人比你冷酷更甚。许是天道轮回报偿因果,惩你戕害手足谋权禁父,而今如愿夺得天下才不过一年载焉,就要一报还予一报了。’

“皇后,”杞鸢高举杯盏,放声对他说道:“既是君要罪婢性命,罪婢不敢违抗。只是罪婢在死前还有最后一个祈愿,望您宥恕罪婢不辱终生使命。”

景玉甯指节一动,瞳眸正视起眼前的女子,“是何?”

杞鸢弯起恶劣一笑,举着盏厉声再道:“罪婢杞鸢在来大尚国之前受襄国有命,必要将湘容奉及当朝尚国天子嫔妃之位,如今皆已做到,是死而无憾了!”

她说完,仰首一咽杯中茶液,喝尽后又猝然把杯子重重地摔碎在地上。

接着,她腾出一只手瞬间从袖中拔出一把短刀,直朝景玉甯速袭而来——!

在这始料不及之时,远处屏风后一道人影如同狂劲疾风般急冲,风驰雷掣之间挡在了青年的身前。

只见男人腰侧拔起一道利落的刃光,剑声轰鸣,向杞鸢刹时出鞘而去。

杞鸢见状煞刻退后三步,身形顿止间,她的喉咙与剑刃的尖端唯有不足一寸之差。

她抬起首打量着眼前阴戾肃穆的男人,继而大肆地笑出一声,满面狂暴地高声讥嘲道:“你们堂堂一国之君竟都为了同一人而不顾自身安危,皇后空负满腔报国之志,倒是全然高估你们了!”

杞鸢甩去发中的草絮,手指绕过匕首一转,直逼向景玉甯再险恶地问道:“皇后,你可知湘容最后是何种死相吗?”

女子薄润的唇逐渐渗出可怖的暗红,“你身边的男人无一不是自地狱里来的恶鬼,不论你与谁人纠缠,终将到死都被他们轇轕禁锢,永生不得所愿!”

说完,她咧开嘴露出溢满毒血的牙齿,旋即未存半刻的迟豫,直接用这把匕首捅穿过自己的喉咙!

口中喷涌出的乌黑鲜血尽数溅在了挡护在景玉甯身前的男人身上。

景玉甯往前行出一步,刚要看到倒在地上的女子时就被男人一把捂住了双眼,被迫定在原地。

赫连熵面无表情地乜斜一眼杞鸢不停抽搐的身体,她双目睁得极大,正恶狠狠地盯着男人与他身后的青年。

杞鸢使力目睹景玉甯被男人遮上双眼的雪白面容,想起他刚才所问“襄国为何以为仅凭一个嫔妃所出之女就能平息两国战火”。

……湘容可不仅是一个襄国公主。

杞鸢血口大开,然喉咙尽毁发不出丝毫声音。

——她是个与你有着容貌七分相似的女人,所以定然是她,也只能是她。

景玉甯,你的命运一直以来都在诸方的算计当中,你的一切有太多连你自身都不曾知晓的沉渊往事与血灾火海。……但我,没有义务告诉你。

我忠于师尊,忠于襄王,死得其所。

而你,还要在这淹没苍天的诡计之下,苟延残喘,迷失自心。

“唔……!”

最终,一口乌血吞尽,杞鸢闭上眼,彻底断绝了气息。

“陛下!”

景玉甯推开赫连熵覆在眼前的手,看到男人这张轮廓分明的面孔与龙袍都溅染上杞鸢腥浓乌黑的血液,青年的面色也终于变得苍白起来。

赫连熵此时再多顾不上什么,他伸手抹去景玉甯脸上的一点血污,紧接着把人拥进怀里牢固地抱起来:“你没事就好……”

他埋下首,在青年的耳边低喃:“刚才朕的心都要跳出来了。”

“她不会杀我。”景玉甯简短地回他,眉宇微锁:“陛下原本不必出来的。”

“朕知道,”赫连熵把青年抱得更紧,“但我做不到。”

那样的时刻,身体只会在理智之前做出反应,他如何能亲眼看着任何失去青年的噩耗在自己的面前发生。

即便早就清楚杞鸢既奉沉风铭之名定然不会杀景玉甯,可在紧要关头时还是想也不想就冲在了他的前面。

许久后,景玉甯从赫连熵的怀里挣脱出来,退到与其留有半步的距离上。

赫连熵剑眉一眍,语气略凉有些不满地低沉补道:“由此看来,沉风铭上位得并不干净。”

“臣以为陛下早就知道了。”景玉甯掀起眼睑应他。

知道是知道,但听你说出来便完全不一样。

“杞鸢虽然背叛湘容,但于襄王而言,她是个着实能干的忠仆。”景玉甯说着,偏首往旁边被赫连熵遮挡下露出的漆黑血迹上看去。

“但她不会为我所用,实在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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