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6章 第 246 章

暖暗相接的烛灯迸发出极小的火光,火星子零散打在包围着盏灯的纸糊上,发出啪啪响声,不一会儿就见暖白的灯身被烧出几粒微小的黑点。

景玉甯睁大双眸,琥珀色的眼睛在男人影子的遮挡下,被罩上一层形如尘雾的暗沉。

他愣怔地睇住赫连熵,瞳珠颤动。

“陛下何意?”景玉甯喉头上下滚动,嗓子里发出的声音都因赫连熵的这句话而紧绷起来。

温热的气息自口鼻间丝丝缕缕传出,浸热了赫连熵拇指的指腹。

男人指尖向下,抚过景玉甯绵软的唇瓣,细微的潮湿带有着微苦的檀木香气。

赫连熵俯眼垂凝着景玉甯,深不见光的狭目露出底处深藏的锋利与冷峻。

即便满怀至深爱意,帝王与生俱来的强势还是掺杂进占有与掳掠的本能。

他覆盖下来的眼神,让景玉甯犯憷而惊悸。

二人床笫时,赫连熵强势健硕的躯体总是密不透风地封锁住他,从上临下觎视的眼势就如恶兽怒张血口,将他连肉带骨一并吞灭殆尽。

景玉甯双膝有些发软,未等他抬足逃离,就被赫连熵用另一手按住了腰身。

一股极大的力从后前推,将他整个人都摁入在帝王的怀抱间。

赫连熵禁锢住青年的身子,附在他耳畔说:“这情蛊也唤做连心蛊,需执蛊者先行服下,再由种蛊者饮下剩余一半。”

他呼吸的气息低缓而沉重,将鼻尖的檀香咽入肺里,气息随经脉流动。

从晌午到现在,他愈发能清晰地感觉到一个很小的东西正在心脏内缓缓地成型。

“此蛊为单蛊,种下的蛊虫会以执蛊者的心头血为食,对种蛊者不会有任何侵害。”

赫连熵眼角稍稍眯起,薄唇开合,向他讲道:“你没有猜错,我与部族早有联系。他们进贡来这对儿情蛊,可使种蛊者命中厄运与疾患迁移至执蛊者的身上,使种蛊者保得终生平安。”

“只是,有唯一代价……”

心口极深的跳动如同自肺腔呼之欲出,男人沉缓的话音宛若敲击在景玉甯的骨节上。

“——以执蛊者心头血喂养而成的蛊虫,能让种蛊者,爱上执蛊者。”

粱上珍兽皮囊做成的羽扇飘曳入风,幽暗细纱如波披散,下面珠串流苏碰出空灵的声音。

景玉甯骤然眄向赫连熵,全身不由觳觫。

他难以置信地呆滞在赫连熵的怀中,丝滑的衣料擦出隐微响动也听之不到。

边疆蛊毒,他有所耳闻,更有所见识。

部族培育的蛊虫极其凶险厉害,它们极度遵从因果定则,凡因欲而索求,必当付出代价。那代价,通常为人的阳寿。

然而,赫连熵与这世间寻常人等不同,他是一国的帝王。家国胜败兴衰,百姓离合苦乐,皆掌握在他君王的权柄之中。

他所要付出的代价,当不仅于自身折寿,或更株连国运之动荡。

景玉甯蹙起眉,几度悬游,声音微喑:“臣不要陛下的性命,更不需陛下为臣挡灾。陛下是大尚国皇上,断不可因臣一人而牵缠国家。”

他觉得赫连熵疯魔了,不然怎会连如此阴毒之物都敢轻易尝试?

视线从男人的身上看到矮脚桌静置已凉的茶水。

玉石镶金的杯身勾勒着马缨丹的花案,蕊心含毒的美艳花朵都不及杯内融合了蛊虫的金蚕叶骇人噬骨。

景玉甯双目隐隐泛出淡绯的血丝,双唇在光火下点起一记不断颠簸的细亮。

他当然晓得那盏杯中不可能盛着什么鸩酒,赫连熵根本不会杀他。

可当赫连熵将真相和盘托出,他却从骨子里生出一种阴森与胆寒来。

景玉甯感受得到,赫连熵在以一颗炙烈的真心爱他。帝王日复一日的付出与感情,他又如何看不明白。

可景玉甯不会去赌,也赌不起。

君王情爱何其变幻莫测,又何其寡淡凉薄,旦看太后终其一生所恨,景玉甯在怨尤之时尚且不免感同身受的悲凉。

青年净白的面色逐渐褪却温度,变得愈加苍白。

他的目光踌躇不安地往复游移,眼瞳在男人暗影的光线下犹似闪耀的金丝玉。

赫连熵单薄的褐色锦衣包裹着壮硕的身躯,灼热的体温随二人极近的距离而强悍地侵袭过来,烫得景玉甯如同被火炎炙烤般。

青年嘴唇张开一道幽深的缝隙,他用力呼吸着肺中即将失尽的气息,同时想要说什么,却被赫连熵先一步抢了过去。

“你当得起。”他听赫连熵对他无比郑重地说。

铁锁般禁锢的臂膀把他牢牢缚在怀里:“你是我一生里唯一挚爱,比这天下与江山,都更重要。”

景玉甯听罢帝王的话,眼尾泛起酡红,眼神却如斯清明。

他抬起头,见男人颚骨棱角分明,从他的角度看去,薄如刀削的棱角更显凌厉。

景玉甯睫毛轻抖,几番心念晃摆而动,有如海岸的礁石,自干涩被海浪冲刷于咸湿,在日光照耀之下石身愈加滚烫。

灯芯点蜡,纸盏中星光闪现,刹时照明了帝王深黑的眉目。

男人神情认真,正似在神明面前无比虔诚地许下自己一世不变的誓言。

而景玉甯便是那凡人触之不及,普照云端的光华神祇。

纯白衣袍落在地面,宛若一尘不染的昭雪。

青年一动不动地端视眼前的男人,许久未能发出声音。

他心口伫立的礁石不断与海涛抨击出滂湃水花,在烈阳的曝照下逐渐升温。可日暮终将西沉,入夜归于暗 。

那热忱的海水不到一刻钟便化作了一望无际的冰窖,连同紧密的礁石也如海岸黢黑的冰凌。

赫连熵漆黢的双目寂静地犹如一汪静止的泉谷,波澜于深沉及宁和之下,一望无底,反予人彻身吞噬的恐惧。

景玉甯缓缓张开口,他的心脏跳动得生疼,良晌才听到自己的声音带着不可控制的沙哑与紧涩。

“为了给臣下蛊…您不惜自损龙体,自伤元寿,甚至牵动国运,只为要臣爱上您?”

即便到此时此刻,他还是极难相信男人这番疯狂的思维与举动。

悠悠光火,遍骨森寒。

赫连熵凝眸,慢慢勾唇笑了起来。

他近乎自虐般睇瞵着景玉甯每一分神情,半晌,沉缓的声音只说出一个字:“是。”

他低下首,薄唇轻吻在景玉甯湿凉的软唇。

“我亲自试过了,于人体无害。”唇瓣相互摩擦,呼吸的热度融化在二人的唇珠之间。

“倘若有半分差池,凡牵连者,连同边疆部族全数,皆灭族。”

残虐的话语在暧昧的厮磨中仿佛奏乐般响起,帝王暗哑而柔和的声线就像在说着一句充满爱意的温存一样。

然而景玉甯只觉遍体生寒,连同指尖都因这骇人的阴鸷而变得僵硬起来。

“陛下,你是不是疯了……”景玉甯不可控制地发着抖,死死瞪住赫连熵。

无数记忆的画面此时在脑海里开始翻滚。

有幼时青夜宴中两个青涩的孩童激昂地高谈阔论,有少年情窦初开时一封封袒述衷肠的信纸,有亲历过无数喜怒哀乐的悲欢离合。

到最后,他拿着年少时那一枚梅花玉坠,决然地踏上这条漫长的不归路。

景玉甯原以为自己将面对的荆棘皆是皇权之争,佞臣误国。却从来都始料不及,扎入他心底最深处的荆棘,是与他眠于枕畔,心心念念之人。

青年尝到腥辣与苦涩,伴随舌尖磨咬出的血味,一时间口中各色腥浓之味涌动。

就好似他的人生一样,在尝过一丝甜意过后,总是无尽的悲哀与苦寒。

梁悬兽皮微摇,光滑的长毛与扇羽在游动中铺下深暗不一的倒影。

青年的眸色一闪而过,像是下定什么决心。

他旋即肘臂施力,用出全身力气推开了这令他感到可怖的男人。

肌体热温骤离,周身寒气扑来。景玉甯旋即折过身,疾步来至矮脚桌前。

他弯下腰,拿起了这杯已凉的金蚕叶。

淡橙羊脂玉制成的茶杯触感润泽,近肤升温。可此刻景玉甯的手指凝冻如冰,怎样的油润知觉都感受不到了。

他右手高高举起茶杯,越过首顶。

浑身几不可控地依旧颤抖着,手中金蚕叶的茶水泛出少许莹液,流到他的虎口处。

往昔情景胜似过眼云烟,在他的识海里聚拢又散开,迷雾融于胀气,轻薄而幽暗。

然而气息吸入肺腑,曾经的痛与悲仿若沥进血肉,蔓延脉络。

景玉甯回过眸,瞳羽里含带恨意,直逼向赫连熵。

“陛下,臣尊您为君,因您是大尚国至高的君主。帝王当以仁治国,以贤执天下。”

景玉甯扣紧玉杯,每一寸指节都抖得更加厉害。

他转过身,正对赫连熵,眼神幽冷决绝:“今时,您为一己情爱,任凭自身安危,罔顾家国气运,是臣有罪。”

他说着,边上前一步。

当愤懑至极度,旧日里柔婉的声音也显得分外昂亢:“是臣祸国殃民,是臣万死不得辞咎。”

言毕。他把手中羊脂玉杯狠狠向下摔去,砸向地面——!

碎玉刹那间崩裂开来,金蚕叶水尽洒于地面上,流淌出一滩又一滩极具劲力的水花。

破裂声在寝居爆开,碎片与水四溅。

几粒从地面弹射至梁上兽皮布帆,将顶上垂吊的流珠都击打出声。

只是,在这破碎的声响过后,景玉甯的动作并未由此结束。

他俯下身,拾起一枚断裂的碎片。玉片上余存的茶水浸湿了指甲,冰凉的金蚕叶沿指缝沾湿整个指尖,连同肌肤都顿感冰寒。

玉片边缘锋利得似刀刃,在火光下莹莹散发出细闪。

景玉甯抬起眸,视线对准赫连熵。

平静端肃的面容依旧,分毫不显他接下来即将做出怎样危险的举措。

“臣这一生,生于名门显赫,享尽名誉荣华,有过父母庇护,兄秭照拂,总是极幸。”他说。

青年双指捏紧碎片,片时,他朝男人极淡地笑了下。

“后来入宫,嫁予陛下,成婚第一夜受尽屈辱,纵使后来爱慕稀散,臣也仍存心赴之志。”

赫连熵眉宇因景玉甯的话波动得厉害,他刚要上前,景玉甯便迅速向后退去一步。

男人身型顿时止于当场,张开口却再不敢动。

“臣愿陛下成就明君基业,名留青史,使大尚国在我朝得以造就繁荣盛世。”景玉甯兀自说着。

尔后,碎片在指尖翻动,转到锋锐的一侧。

“陛下,臣曾经同您说过。”青年进而启唇,声音再度恢复了往日里的平和。

“臣是大尚国皇后,只要臣活有一日,断不做这江山罪人。”

说完,他如释重负地闭了双眼,右手举起碎玉片,狠狠划向自己的脖颈及脸!

赫连熵瞳孔骤缩,登时扑上前,瞬间遏制住景玉甯的动作。

“玉甯!!”他嘶吼。

赫连熵即刻死死抱住景玉甯,二人同时翻滚在地,极大的冲力使交错于一起的身体一齐向后倒去。

雪白与暗褐的衣绸相缠,似寒冬漫雪下耸立巍峨的环山。

直至赫连熵背脊撞到一尊烛台,二人身形在堪堪停下来。

只见那高有八斗的繁华烛台摇摇欲坠,之后向一侧倾落而去。

随之哐当倒下,无数火光没于地,焰苗随糊纸与乘台燃烧而起。

候在廊上的陆齐见状已经傻了眼,其余侍从见主位公公不敢贸然闯入,纷纷面色青白地愣怔在原地。

“人都死了吗——!?”

直到传来赫连熵的怒吼,这群人才意识过来,赶紧进到帝后寝居。

陆齐跑在最前,只见赫连熵依旧紧紧抱住景玉甯。

鲜血从二人的黏合处汩汩流下。

景玉甯纯白的里衣被血染尽大片深红,那血往下一滴一滴,流到地上。

祝大家蛇年吉祥,万事皆如游蛇般一气呵成,畅通无阻!身体安康,平安喜乐!在这里给大家拜年啦!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46章 第 246 章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