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风铭自知来皇城中赫连熵定会对他的行踪了如指掌,也不想在这上面卖关子起隔阂,便不多停歇地回答道:“在下来之前受隋王妃之托,去到宰相府看一看。王嫂自有了身孕,思绪总是牵念家人,得知在下要来大尚,便带了几个酒酿包袱,托在下交到宰相府中。”
他捋了把衣袖,笑得真诚,对赫连熵与景玉甯说道:“隋王妃淑雅贤德,为襄国子民所爱戴,如今有了小世子,又是襄国第一位皇孙。前年国师推算出襄国近两年会诞下世子,襄王就一直盼着,现下得知是隋王与王妃之子,更是欢喜,席上曾言,此乃上天眷顾,是襄国与大尚情谊永存之吉兆。”
此言说得诚心正意,景玉甯对这件事也是欢喜
他对沉风铭微微弯唇一笑。
景安怀孕一事他与赫连熵都已知晓,他是打心底里高兴,景安一向喜爱孩子,她为长姐时就是那般沉静温柔,对他与景辰极为体贴照顾,常因太过护着他们而被娘亲连带责罚。
景玉甯一想到景安为人母在夜傍哄着孩子入睡的模样就觉心里暖热。
他不在意这个孩子是世子或为郡主,只要是长姐的孩子,他都由心爱重。
“王嫂对皇后娘娘也很是惦念,”沉风铭看着景玉甯道:“在下这回前来,不仅被王嫂委托前去宰相府探望亲眷,王嫂也让在下来到皇宫中看一看皇上与娘娘。”
赫连熵闻言一挑眉,显然对沉风铭如此言说有些不满,好在景玉甯反应当是也快,他笑着回望住赫连熵,手下轻轻握住他的一根手指,轻声温和地回应:“本宫与皇上一切安好,劳烦太子转达,请长姐放心。”
极少得到景玉甯的回应,赫连熵当即便被抚平了些许,俯首与景玉甯对视间神眸带上了温柔,二人相视一笑。
沉风铭深沉地望着他们,刹那间收回了暗藏于眼底中对赫连熵的敌视。
随后神情自然中带着欣羡般拱起手,声音轻和:“天下人无不赞叹帝后佳话,在下回去定会向王嫂转述。”
一旁的大监却是在那瞬间瞥见了沉风铭的阴郁,他一捋臂间耷拉的浮尘,抿起唇,苍老的眼中似带锐利在一旁观察着。
政华殿寂静片刻,赫连熵抬眸扫了眼座下的沉风铭,等他自己将所知之事和盘托出。
巍峨巨龙盘旋于背后屏风之中,眼珠中是威慑与审视,气势滂沱让人无不望而却步。
沉风铭无奈垂首一笑,以景安的名义探望宰相不过是最为浅薄的一面,看来赫连熵也不是这般好对付。
于是他从袖中拿出一把纸扇,调整了一下坐姿,终于言入正题:“在下入皇宫前,先后去了国相府与宰相府,与二位大尚国元老攀谈间所得颇多,也让在下对大尚国与襄国之商贸有了些深一层的了解。”
“哦?”赫连熵右手向前一摆:“太子说来听听。”
对于与大尚国的商贸,沉风铭并不含糊,大殿窗缝中透出一丝日光照在他锦衣之上,羽丝如琉璃之彩,便听他言道:
“襄国与大尚国近些年所走商贸多为丝绸布料与香料浮雕宝石一等,襄国丝绸一直为大尚国皇室与重臣家眷所爱,一年算来不下千金。
名产香料亦是如此,以贵妃为例,每月所购香料便值百银之数。
在下深知大尚国富民强,如此往来也是够用,但襄国与大尚的诸多贸易非民间经营,而为两国重臣兼任。在下思来一想,总觉有不慎妥帖之处。”
赫连熵在他来之前自然也做了预备,对这笔贸易帐同样算得很是清楚。
见沉风铭有着盘算,不妨听他把话说下去,便道:“太子认为有何不妥之处?”
沉风铭继续道:“例如税收,而今从襄国运至大尚需行三个关口,抛去襄国内税,还有关口与进入大尚后所需增益。
像如今接管布匹与香料宝石类的大尚重臣为宰相与国相,宰相起初便与襄国进收税有过协议,这几年虽有浮动也不算大。然国相所管辖进出关口,有时税收皆可达五至七成。
此高额付税使得商贩着实难办,故为找补付税亏损,有人提议将襄国对大尚关口也提至相应税位。可在下以为,此举治标不治本,若不能对税收作一定论,恐日后会影响越来越多的商家与大尚之间贸易往来。”
他不好直言大尚国贪官污吏掌权弄市,对襄国来讲,大尚无论谁人当权都将视他们为肥肉。
为今之计,不如与新帝签订合议,往后他们如何去斗就是他们自己的事,而襄国也可借此朝局化损失至最少或有所收获。
赫连熵很快就了然了沉风铭的算计,实际上这番襄国使臣前来他也有类似的心思。
沉风铭既然想利用大尚动荡的朝局为襄国添益,反之赫连熵也可利用他来祛除大尚朝野毒瘤。
对双方而言,皆无害处。
“在下此次前来正是为与大尚缔结盟约,大尚山河壮丽当属第一强国,襄国愿与大尚永结盟好,发展共进。”沉风铭将纸扇放置桌面再一拱手,姿态真挚。
殿中清风拂上殿中屋檐纱帘,带动红纱在光亮之下飘荡如波。
缔结盟约相当于两国即存同力关系,显然沉风铭之用意并非单指税收一项。
景玉甯坐在赫连熵身边默默地听着,凤钗闪耀微光泛着与他浅色双眸相似的色彩。
从沉风铭言间,景玉甯已能确定他应是景怀桑门中之人。
襄国与大尚国这几年的贸易均由宰相与太后党互通利益牵带,故而襄国太子与其任意一方有所往来也并不稀奇。
两国之间利益交集,比起百姓商贩间的贸易更基于上层如宰相与国相所管之增益。
沉风铭如今却是要越过权臣关卡,直接与大尚国君王洽谈商易并签署合约,即是摆明有了削减大尚权臣一方势力的心思。
景怀桑无论在官场或商贸皆步步为营,纵使贪墨也绝抓不出如此把柄。
所以这便是他用沉风铭对赫连熵先前所为的一次回应,把赫连熵抛给他的球又给击了回来。
其意在景家即便与李氏结仇,帝王也莫落得清闲。若想祛除太后一党之元老,刀已立在此,非帝王可殛。
而当今情局,这把刀赫连熵无论如何都要接下,因沉风铭能带来的转机可观,也因这将是他们出手的第一步。
赫连熵转了下拇指上的扳指,深眸微微眯起,打量着沉风铭。
他对此人可谓毫无好感,无论是第一眼还是见他看向景玉甯的眼神,都让他极为不悦。
他本是赏识聪慧富有城府之人,也好与聪明人打交道。
但对于这个人,赫连熵从心底摇首。
此人才智相当,心思却极不讨喜。
赫连熵觉得他与传闻中截然不同,超凡气度没看出来,商人与官场的市侩倒是显而易见。
沉风铭比之老襄王要未雨绸缪得多,他自知襄国土地富壤国民多金,便以此向别国通商行贸。
但他也知,大尚国进购襄国商品价值远甚其出口至襄国之数。国与国之间贸易忌长期一方得赚一方亏损,此将引来纷争与战乱。
襄国弱在兵力,即便十几年间与大尚征战花了大半国库以珀斯军兵抵抗大尚,也不过死死守之。
一旦大尚再动了歼灭或吞并襄国之念头,他们只恐捉襟赤肘。
所以为发展与自保,沉风铭先行让步以求平衡,一旦与大尚签订契约,赫连熵不难猜到,他在谈成之后下一步就是去往珀斯国商谈,从而形成三国牵制,使襄国成为纽带中枢。
赫连熵对襄国这点盘算看得清楚。
既然是相互利用,那他也必须豁出血来,总归要为自己办出些实事。
于是颔首道:“朕也有此意,能与襄国往来无阻,对彼此皆有益处。不过朕虽有心,其余重臣是否做如此是想,仍需商议。”
他眯起眸好似笑了一下,淡淡地点上一句:“太子若有心,可在大尚多留些日。那些人你也熟悉,若要做客拜访,他们该会欢迎。”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