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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醒来,陆齐白着脸上前对景玉甯告知,赫连熵把他禁在政华殿的寝宫中了。
倒也不是不许他出去闲逛,只是每日午膳与晚膳的时段必须回到政华殿内和他一同用膳,晚上也必须宿在这里。
景玉甯听完后沉默片刻,却也知这皇宫乃至天下都是皇上的,他要有此心自己又能如何。
过了一会儿,他在宫人服侍下梳洗完毕,坐在镜前扎好一个简单的发冠。
陆齐这时拂了下浮尘,遣走了屋内的宫人,景玉甯侧眸看向他,见他走到前,在耳边弯下身子小声说:“娘娘,湘贵妃和太后这几日私下里收买了一些太医院的太医,但碍于皇上看得紧一直没能抓到空荡。”
景玉甯把手中的梳子放到妆台上,想了下,道:“她们在太医院本来也有不少人,何须再行收买?”
陆齐这便把赫连熵用关云鹏当口子,现已把控住太医院的事给说了。
太医院知道太后与湘贵妃不少烂事,她们自然不会坐以待毙,只能暗中较着劲。
太后比湘贵妃藏得深,她把湘容当成出头鸟挑在了前头,自己藏在暗处做着布置。湘容是摆明了要和景玉甯过不去,太后在一旁推波助澜但一件实事儿不做,到时若真的出了什么岔子,也抓不到她的把柄。
景玉甯一听也差不多了然,湘容眼看自己失宠,在太后诱导下不顾之前凭空诬陷被赫连熵责罚,这下又要搞出些动作来了。
他把头发捋至背后,侧身扶着椅把从坐塌上站起来。陆齐赶忙扶上他,随着他脚步的方向往前挪着步,一直走到寝宫院子外的花园中。
政华殿的花开得茂盛艳丽,每日都被花匠精心修剪,远远看去形如花海,天气立秋无数五彩斑斓的蝴蝶萦绕在鲜花之上,芳香中美景无限。
他伸出手指碰了下一朵盛开的红粉月季,花瓣鲜嫩还带着湿露,触在指尖香软冰凉。
闭眼凝神了片晌后,他从花瓣与花蕊之间移开,收回手时声音平淡地问向陆齐:“湘贵妃想对本宫做什么?”随之又轻笑出一声,语气像是句玩笑却是在陈述:“总不会是找机会下药吧。”
陆齐听着,手中握着浮尘微滚动了一下,思索后摇了摇头,也不清楚湘容是如何想的。
见他这反应,景玉甯叹了口气,往前移了两步继续垂眸赏着花。
他若真因下药而死在了皇宫中,那景府无论如何都会跟赫连皇族闹翻了天,到时朝野动荡不说,赫连熵这个皇帝坐不坐得稳都是难为。
太后不会愚蠢至此,但至于湘贵妃……景玉甯却不怎么确定了。
从几次与她接触下来,这个女人可以说是心计都用在了表面上,形容得不好听一些就是蠢憨。若无人点她这一句,指不定还真会做出什么不计后果的事来。
想到此景玉甯抿起唇角,神色似有无奈。
清风掠过浮香,一只缤纷蝴蝶朝他飞了过来,轻飘飘地落在了被素衣包裹的薄肩上。
他今日衣着同往常一样素净,蝴蝶在这浅到靠似白色的衣衫上十分显眼,宝石蓝与花纹中的白与红在太阳下泛着光亮,那蝴蝶的翅膀慢慢地一扇一扇,明耀中点缀得景玉甯宛如这花海中白色牡丹幻化出的仙子,纯净与美丽合为一身,让人不禁沉醉在他的绝色之下,却不敢上前轻碰。
陆齐一时间也看呆了神,纵使伺候了景玉甯也有上一段时间,但有时也还是会被他动人的容貌引得有所迷失 。
半晌,他听见景玉甯问了一句:“皇上知晓吗?”故而才将心神又拉了回来。
他跟上景玉甯挪出步子,在身侧处回答:“回娘娘,皇上本就是有意防着她们,绝不会让任何人有机会伤到娘娘的。”
景玉甯点了下头,若有所思地沿着石径走了一圈,来回把种类繁多的七彩鲜花都看上一遍。
感觉到腿有些发酸了,才来到中央一处亭台中,寻了个能看到整处花园景色的地方坐下。
这座亭台是他国宴之前与赫连熵品茶的地方,椅凳三两把,虽不多但都样式精致,布置得很舒适。
石桌一张大些与一张稍小分别在东南两侧。
檐柱与台阶边缘盘着花草,就连景玉甯所坐之处的脚边都长着几组儿小巧的雏菊,白色的小花随风摇曳,模样多姿可爱。
那时他与赫连熵还不熟悉,虽是谈天了快整一个下午,但言语间多在试探。他们对彼此都留着心思与余地,论起道来虽面上和趣但都在暗地中隐隐较量着。
景玉甯坐在这里,眼前逐渐浮现起当时的场景与那盏龙井茶。
他忽而有些怀念那段时候了,纵然当时他初进宫中饱受煎熬,每日每夜都强迫自己在伪装中度过。但如今想来,也只有那时他与赫连熵的距离是最为相宜的。
政华殿的宫人见他人在凉亭中,纷纷要跟上去服侍,景玉甯掀起眼皮看了他们一眼,随后起袖朝着人摆了摆手,没让那些宫人上到前来。
见所有人都识趣地离远了些,亭中只剩陆齐与他两个人,才声音很轻地对陆齐吩咐道:“去提醒湘贵妃一声吧,本宫并无害她之心,但她也别再把主意打到本宫头上。”
陆齐听到后愣了一下,随即才应下声。
浮尘的白色绒线随风吹入他衣袖的褶皱当中,他垂首拿着浮尘的把手轻微向侧后方甩了下,把顶上的白毛弄得整齐些,再重新放回到肘臂之上。
景玉甯稍偏过头睨向他,明白他这一顿是在想甚,便多说了几句:“本宫不喜无谓的戕害,作为后宫之主,总有规劝嫔妃的责任。皇上宠爱她,对本宫也甚好,自是不希望看到后宫不合。之前的事本宫不同她计较,但不意味着她就可在后宫为所欲为。”
说话时他将手搭在楣子上,拇指拂去飘落在上面的绿叶:“她现下要做之事一旦发生,伤及得不只本宫亦还有皇上,最后便是殃及到她自己,这个道理若无人同她讲,你便说给她听。”
陆齐弯下腰,又答了一句“是”,但心里还是打着鼓。
连他都能看得明白赫连熵是有意放长线钓大鱼,正等待着时机把太后与湘贵妃的人一网打尽。湘贵妃要真行出这一步,景玉甯在赫连熵的保护下不会受到一丝侵害不说,还可借此彻底整治了湘贵妃,这事又当何乐不为?
可景玉甯却不想利用这个机会,甚至还有意要提醒湘贵妃别去犯傻,这点陆齐就有些看不懂了。
从现今赫连熵的架势来看,湘贵妃已经离彻底失宠不远,她曾在帝后大婚之夜做出那档子事,皇后不恨她入骨才是奇怪。从她之前特意跑到坤明宫搜宫一事也让陆齐多少察觉出她私下与景玉甯牵隔甚深,虽不知他们之间到底隐藏着什么事,但无论是何渊源,总归是互为不利。
如今机会已来,以景玉甯的聪慧不会看不出这其中的关窍与利弊,但他却好似要保下贵妃,言中之意也没有欲让湘容就此失宠的打算。
陆齐终于品出了些景玉甯心里那点叫他不可思议的念头,他看着面前已经闭上双眼,单手撑着脸颊已然陶冶进鲜香情致中的主子,知他只是闭目养神并未真的睡着,因此眼神不敢显得太过露骨,但心里还是不时地咯噔几下。
立秋的微风清爽中已悄悄卷起冬日前的寒凉,吹到心口不禁令人浑身打了个寒颤。
陆齐久久地凝望着正休息在他不远处的美人,一个惊悚的答案断在心头,叫他思量得脸色都有些发了白:
皇后该不会是不想被皇上宠幸才要力保贵妃吧……
不过他就算有了这个猜疑,也绝不敢问出口。一则景玉甯不会告知他实话,二则这关乎帝后夫妻之事,也不是他一个下人该多管多听的。
陆齐陪着景玉甯一直在亭中休息到午时左右,赫连熵晨起上完朝,理好一部分政务就准时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他再次见到景玉甯的时候,眸光中有一瞬的不自在,不过转瞬即逝,随即就恢复成往常的样子上步到他跟前,轻轻伸出手拂上他垂落在面颊上随风而动的发丝,温柔地别到耳后。
景玉甯缓缓睁开双眼,和面前的男人对视而上。
赫连熵其实在昨晚就憋着气,现下心情也说不少多好,但看到景玉甯面上仍有着疲态,多少还是有些底气不足和不忍心。
昨夜虽然顾及着他的身体没有把人欺负得太狠,但多少也是过火了些。
于是未等他反应就率先上至前将人给横抱了起来,乘在怀中还故意颠了一下,促使景玉甯因一时慌张而不得不伸手揽住他的颈肩,姿势亲昵得离他更近一些。
嗅到怀中人那熟悉的檀木淡香,赫连熵压下堆积在胸口的郁结,勾唇笑着凑上去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啵”地一声不大不响,却还是让景玉甯羞红了脸,他笑着以鼻尖抚在人发丝与耳垂,轻道:“来,陪朕去用膳吧。”
景玉甯被赫连熵一路抱着回到了政华殿的中殿,此时宫人已经把菜都上好在桌,佳肴丰盛鲜香,每样种类繁多但量都不重,两个人用也足以食下多半。
帝后一入座,大监就上到前来亲自为他们餔菜。景玉甯的双手在桌上规矩地搭着,指尖离筷子很近但没有去够。
他转首看向大监,不知今日为何是大监服侍。
赫连熵观察着他的神态,启唇解释:“今后你与朕用膳都由祁粱随侍,他是服侍朕的太监也是你的,此后你与朕之间不用分出君臣来。”
景玉甯听着,很快想明白了赫连熵言下之意,他手指一顿,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看着赫连熵:“陛下……”随即有些迟疑地唤道。
赫连熵对他点了点头,然后稍一扬首,和大监对视一笑,道:“朕就说皇后聪明,一点就能意会朕的意思。”
他们所用的餐桌不大,二人又离得较近,他伸手牵上了景玉甯光滑的手背,用温热的手掌磨砂着,陈言道:“朕往后想带你一同上朝听政,这个想法朕其实也有了一段日子,现下时机正已合适。”
他黑色的眼眸被窗外透进的光亮照得眼底一抹灵光,发冠上的龙也在映照下散发着金色,低沉的声音中是无尽的郑重与用心。
他神情一变,终于正色道:“玉甯,你可愿与朕共守大尚的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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