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破云,金光穿过阴霾。
高悦抬眼,便见慕容俨将一纸地图缓缓折入怀中,元怀抬手,用真气逼出他大穴内的银针,针尖带出一粒血珠坠入泥泞。
随后,两人一前一后走向各自的马车。
高悦轻轻按住晴山的手:“看,他们谈成了。”
雨霁天青,马车继续行进,元怀跟凌宇两人策马而行,慕容俨驱马去寻自己的亲卫。
山风猎猎作响,吹得车帘不住翻飞。高悦掀开一角,看见两人骑马的背影挺得笔直,腰间长刀随着马背的起伏微微晃动,刀鞘上的云纹在阳光下忽明忽暗。
远处树影间有寒光一闪而逝。高悦极快的反应过来,是埋伏在此地的弓弩手。她下意识去摸藏在袖中的暗器,却听见元怀低沉的声音:“我们的人到了吗?”
凌宇抬了抬下巴,指向远处山巅。几缕青烟在蔚蓝的天空下格外显眼。“按计划,已绕至山后。”他的手指移向山林深处,“伏兵应该就在那。”
高悦顺着他的指向望去,果然看见几棵树的枝丫的不正常。
“上党那边如何?”白淮元接着问道。
凌宇咧嘴一笑,“昨日攻下平阳,张禹撤离涿郡……”说到这里,他意味深长地顿了顿,“不过袁允应该不会那么轻易放他回去。”
高悦敏锐地捕捉到元怀的喜色。只见他反手将刀柄往车辕上一叩,沉闷的撞击声惊起了林间的飞鸟。
“驾!”
车辕前的三匹马登时撒开四蹄,车轮碾过泥泞的山路,溅起的浊浆拍打在车壁上,发出噼啪的声响。
高悦抓紧车窗边缘,她看着两侧的山林飞速后退,那些模糊的树影如同鬼魅般摇曳。车厢内弥漫着潮湿的霉味,混合着马匹身上的汗腥气,让她本就紧绷的神经更加不适。
她忽然想起临行前夜,父皇将暗卫密令塞入她手中时说的话。
“北方局势诡谲,吾儿务必保全自身!”
父皇的声音沙哑得厉害,眼中闪烁着的,是不能再护住女儿的痛苦,是不舍,是身为天子的无能为力。
她从没想过,她还会与白淮元有交集。
父皇在五年前,曾写过一封婚书给白秉忠。
“结两姓之好,君臣情义永固。”
父皇当年属意白淮元为驸马的原因很简单。白家三代治军,在边境威望极高。白秉忠更是出了名的宠妻,府中连个通房丫头都不曾有。其子白元怀生得俊美,又具将门英气,性情肖父,十二岁就能上马杀敌与白秉忠论兵不落下风。
白秉忠死后,父皇一直悔恨。若非他相中淮元为驸马,王琅也不至于那般迫切杀害白秉忠,白家也不至于全族惨死!
父皇不想害白家,可白家全族却都因父皇一念俱亡。
半月之前,高悦就知道白淮元去了渔阳。
那时她正坐在北上和亲的马车上,父皇的暗卫送来密报。
——陛下病重,王琅与张禹大军距涿郡不足百里。
她将密报凑近烛火,火舌舔舐着纸张。
在“病重”二字被烈焰中蜷曲成灰时,暗卫低声道:“殿下,并州陈友率领十万大军南下,即将攻破河内的平阳郡。”
烛火向上窜了一下,映得她眼底寒光一闪。她几乎瞬间就参透了白淮元的算计。张禹率精锐北上劫她,河内守备空虚,此时取毗邻并州的平阳郡,简直易如反掌。这是老天爷亲手送到并州嘴边的一块肥肉。
“为何是陈友领兵?白淮元人在何处?”她问暗卫。
“北上。去了渔阳郡。”
当时她百思不得其解,白淮元为何要亲自涉险潜入敌境。如今才算明了,他是要阻止她与慕容俨的婚事。
这几日,元怀不知她身份,只当她是救过他的琴师。他多次救她、悉心护她,甚至在她高烧不退时亲自守在榻前。她昏昏沉沉间,曾感觉到有人替她掖紧被角,指尖不经意拂过她的鬓发,又很快收回。她能听见他低声吩咐侍从熬药,语气里压着不易察觉的焦灼。
毋庸置疑,他重义,记得她救过她。
所以,当“元怀就是白淮元”这个事实砸进脑海时,她就想清楚了。在这群狼环伺的北境,要想站稳脚跟,要想化解父皇与白家的仇怨,再没有比成为白淮元妻子更稳妥的路。
救命之恩,以身相许。
于他,于她,都可行。
......
山风裹挟着初秋的寒意掠过眉梢,高悦不自觉地拢了拢衣襟。透过车帘的缝隙,她听见元怀屈指吹响了暗号。
“依计而行。”他的声音低沉,“袁允伏兵出击后,我率慕容俨亲卫进伏击的山林。你护马车西行。”
“慕容俨可靠吗?”凌宇的声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怀疑。
“他的野心很可靠。”元怀淡淡道。
骏马突然人立而起,嘶鸣声惊飞林间栖息的寒鸦。高悦看见白淮元腰间长刀出鞘三寸,雪亮的刀光映出远处树丛中闪烁的寒芒。
那是数百支蓄势待发的箭簇,它们在阳光泛着森冷的杀意。
“来了。”
元怀的低语未落,箭雨已至。
高悦看见元怀转头望来,两人的目光在箭雨中短暂相接,她冲他笑了笑。
“保护首领!”车后突然传来慕容俨亲卫的喝声。
“弃车!随白将军突围!”
这是慕容俨的声音。
元怀当机立断,跃上了马车旁的一匹骏马,一骑当先。慕容俨的数十亲卫也迅速驱马紧跟,凌宇则驾着马车调头冲向西侧峡谷。
马车在崎岖的山路上颠簸,高悦透过飞扬的尘土回望,元怀的身影在箭雨中穿梭。
车身剧烈一震,一道黑影矫健地翻入车厢。沉重的甲胄撞击声让狭小的空间顿时显得逼仄起来。
“慕容俨!你怎么来这了?”凌宇在外惊呼,手中缰绳却丝毫未松,马车依旧疾驰如飞。
车内,晴山瞬间拔出腰间软剑,挡在高悦身前,眼中满是警惕:“你有何意?”
慕容俨倚着车壁,目光灼灼地盯着高悦,唇角噙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天黑之前,我定将你们安全送去并州。”
高悦抱紧膝琴,镇定自若:“慕容首领英武重诺,晴月佩服。”
“晴月,你当真只是个女侍。”慕容俨定定地看向高悦,语气中带着几分狂傲与试探:“你很像承欢。”
高悦眼波微动,还未开口。
“嗖!” 一支流箭骤然穿透车壁,贴着她的鬓角擦过。
慕容俨眼神一厉,猛地将她拉入怀中,同时反手接住第二支箭。
"这袁允的杀心可是真重。”他冷声道。
“你……”高悦又惊又疑,指尖下意识的蜷起。
却在下一瞬被慕容俨猛地扣住手腕。
他指腹粗粝的茧子摩挲着她细嫩的脉搏,每一下都像在丈量她心跳的节奏。呼吸交错,他琥珀色的瞳孔里映出她的惊慌失措。
“你这般聪明,跟我去定襄,如何?”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不羁的桀骜与野性。
“嗖!”又一支箭破空而来!
晴山抽出软剑,“铮”地一声将箭矢劈成两段。
随后一把将高悦拽回身后,剑尖直指慕容俨咽喉。
“放肆!”
慕容俨不怒反笑:“真是姐妹情深。”
话音未落,马车突然急转,晴山的剑锋偏转。
慕容俨趁势前倾,取走高悦发间的木簪。
“晴月,我很喜欢你这绵里藏针的性子,你随时可来定襄找我,”说着,他取下腰间的狼首玉佩,放在高悦手里, “权做信物。”
高悦指尖轻轻摩挲着玉佩的纹路,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
微微抬眸,她不着痕迹地打量着慕容俨的神色,在心底默默计算着他认出她的可能。
“慕容首领,以德报怨……晴月实在羞愧。”
她声音微颤,又恰到好处地停顿了一下,似在进行激烈的内心挣扎。
她得打消慕容俨的怀疑。
终于,在确认慕容俨已经完全被她的迟疑牵动心绪后,她才缓缓抬眸,满含愁绪道:“公主......她……她独自去定襄找你了。”
“定襄?”慕容俨嗓音陡然一沉。
高悦微微颔首,眼中仍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犹豫和担心。
“不可能,她若真前往定襄,我怎会不知?”
“因为公主是独自一人潜去定襄,”高悦缓缓抬眸,眸光若秋水般澄澈,“公主坚信你能护住她……她现在,应该已经到了定襄了。"
她声音渐低,恰到好处地流露出几分无奈与委屈,“慕容首领若找到公主,可会好好护着她。”
慕容俨的沉默在她意料之中。
她看着那些情绪在他眼底翻涌——惊喜、愧疚、野心、决绝、狠厉……
她明白,慕容俨既选择与拓跋芸结亲,便绝不会再迎娶白氏讨厌的高家人。
甚至,会为了稳固这段关系,杀了高悦。
“踏破铁鞋无觅处……”
慕容俨低喃着这句谚语,喉间溢出一声阴鸷的轻笑。
话音未落,人已自顾自地掀帘而出。
高悦透过晃动的车帘,看见慕容俨骑马疾驰的背影。
……
有标题的就是修文完成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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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既成同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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