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林另一边,元怀策马疾驰,身后数十名鲜卑铁骑如影随形。
马蹄踏碎枯枝,溅起的泥浆如血珠飞散。
待山道陡然收窄如咽喉,两侧峭壁上的碎石开始簌簌滚落。
“吁——”
他猛地勒缰,一支羽箭钉在他马前三寸处,箭尾白翎震颤不休。
“追!别让白淮元跑了!”追兵的吼声在山谷间回荡。
霎时,箭如飞蝗,破空尖啸。
鲜卑亲卫们抽刀成盾,锋利的弯刀连成一片铁壁,箭矢撞上时迸溅出点点火星,叮当之声如骤雨击磬。元怀刀尖轻挑,三支流箭应声而断。他扫过前方崖顶,隐约可见青烟已聚成火光。
时机已至,他低喝道:“走!”
他们继续向山谷深处疾驰。
山风呼啸,两侧峭壁愈发狭窄,几乎遮天蔽日。
待到山谷深处。他勒马,屈指吹响口哨。霎时,火星破空,峡谷两侧的山巅之上,竖起无数黑色战旗!
战旗猎猎翻飞,黑底白纹,赫然是白家的铁骑!
“怎么回事?!”
追过来的袁家副将惊恐地环顾四周,原本空无一人的山脊上,此刻密密麻麻站满了白家的弓弩手,箭镞寒光凛冽,直指下方!
“中计了!”副将脸色煞白,厉声吼道,“撤!快撤!”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元怀缓缓抬起手,长刀泛着血色寒芒。
他冷冷吐出一个字,“杀!”
箭如雨下,战局骤变。
箭雨过后,白家的伏兵从山后杀出,铁甲森森,长枪破敌,瞬间冲散了袁允军队的队形。
与此同时,慕容俨的轻骑兵自侧翼呼啸而来,阻断袁允军队的后路。他们的弯刀映着日光,在马蹄扬起的尘烟中闪烁着嗜血的光芒。
战斗很快变成了一边倒的屠杀。
袁允军队里的弓弩手仓皇四顾,手中的长弓在近战中成了累赘。步兵们挤作一团,盾牌相撞发出绝望的脆响。被诱入峡谷的弓弩手和步兵们既无退路,又无近战武器,在围攻下节节败退。
元怀立于峡谷间应敌,偶尔有流矢袭来,还未近身就被鲜卑亲卫击落。他听着峡谷中的惨叫声渐渐微弱。便收起长刀,策马缓步退出峡谷。
这次领兵接应元怀的是镇守晋阳的扶津。扶津二十出头,生得剑眉星目,一身玄甲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他与凌宇、元怀一起在军营长大,三人感情极好。
此刻,扶津一马当先冲在最前,身后是整齐列阵的铁骑。远远望见元怀的身影,他眼中顿时闪过欣喜之色,扬鞭催马便飞奔而去。
到元怀身侧时,他的脸上洋溢着掩不住的喜悦:“元怀,可算接到你了!”
他迫不及待地伸手拍了拍元怀的肩膀,动作亲昵又带着几分少年人的雀跃:“这一仗打得漂亮!袁允军队的三百弩手,六百步兵,已尽数歼灭。咱们只折了十六个兄弟,都是轻伤。”
元怀的目光缓缓扫过战场上未尽的硝烟,他转向扶津,声音里带着些许疲惫:“你先领着弓弩手和轻骑兵们回晋阳军营,让将士们好好休整,这一仗大家都辛苦了。”
扶津抱拳领命,年轻的面庞上闪过一丝不舍:“凌宇呢?还想跟你们叙叙旧呢!上次在晋阳酒肆没喝完的那坛好酒,我可一直给你们留着呢!”
元怀闻言朗声大笑,伸手重重拍了拍扶津的肩膀,铠甲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等平阳局势稳定,我就和凌宇去晋阳找你!你可别像上次一样,三杯下肚就找不着北了!”
“得嘞!”扶津笑得眉眼弯弯,阳光下他的银甲泛着细碎的光。
他利落地调转马头,却又突然回首道:“说定了!我在晋阳城最好的酒楼给你接风!”
说完,便将手中令旗一挥,高声喝道:“弓弩手列队!轻骑兵断后!”
马蹄声起,扬起一路烟尘。
扶津率军离去的背影还未完全消失在峡谷,元怀忽见远处一骑飞驰而来。
那人一袭黑甲,正是慕容俨。
他在院外十步开外处猛地勒住缰绳。两人隔空相望,四周仿佛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呼啸的风声卷过染血的战场。
“你早就布好了局。”慕容俨盯着元怀的侧脸,琥珀色的瞳孔装着欣赏。
“客栈里,并非是我追上你,而是你在等我。”
元怀的拇指摩挲着刀柄。
是的,他在等他。
他想得很简单,杀掉慕容俨,鲜卑群龙无首,并州西北部便可安枕无忧。
可晴月说得对,鲜卑势弱,张禹与袁允便会势大。一旦这两人势大,王琅便会俯首称臣,那大缙,还怎么覆。
于他而言,慕容俨并不十分讨厌,只要他不与高氏结亲,不护大缙,那他们便可以成为盟友。
“你不费一兵一卒,就得了并州铁骑这个盟友。这笔买卖,你不亏。”元怀冷声道。
“不亏?”慕容俨不屑,“是大缙驸马,和一个流着高家血脉的孩子,可比你这并州,值钱得多。”
慕容俨的话音刚落,山崖间骤然卷起一阵凛冽的风。元怀缓缓抬起眼,漆黑的眸子里似乎映着远处烽火未熄的城池,燃烧着某种隐忍的火焰。
“值钱?”元怀低笑一声,指节在刀柄上收紧,“高氏的血脉再金贵,也弥补不了我白家数百口性命。”他侧首看向慕容俨,眼底锋芒毕现,“拓跋氏的女儿,可不会与别的女人分享丈夫。”
慕容俨眉梢微动,唇边却仍挂着那抹漫不经心的笑:“我既然想与拓跋芸成婚,自然不会再对承欢公主动心思。”他向前迈了一步,靴底碾碎一颗碎石,“不过……我倒是好奇,你为何不直接杀了高悦?”
元怀望向幽深的密林,声音低沉:“血海深仇,跟一个深闺女子有何关系。”
“哦?”慕容俨饶有兴致地挑眉。
元怀转过身,目光如刃,“我要杀的,是王琅。我要灭的,是大缙。”他缓缓抽刀,寒光映亮两人之间的空气,“若你守约,并州的粮仓、晋阳的马场,都可为你所用鲜卑。你的铁骑,不必再向任何人低头。”
慕容俨眯起眼,琥珀色的瞳孔在暮色中流转着危险的光。良久,他忽然大笑出声:“好一个白淮元!”笑声骤止时,他猛地逼近一步,几乎贴着元怀的刀锋,“你可千万不要忘了你今日所言……”
“以此刀为誓。”元怀手腕一翻,刀刃割破掌心,鲜血顺着纹路滴落黄土,“背盟者,万箭穿心。”
风声骤寂。慕容俨凝视着那抹刺目的红,忽然伸手攥住元怀流血的手腕,低头舔去了掌心的血迹。
“记住你的话。”他缓缓松开钳制的手,唇边鲜血刺目,笑得恣意而狠戾。
一阵山风卷着浓烈的血腥气掠过,元怀微微倾身,正准备驱马离去,慕容俨驱马拦住了他,声音压得极低,还带着几分玩味的警告:“白淮元,容我作为盟友多嘴一句……成大事者,最忌讳的便是心慈手软。“
他的眼神骤然锐利如刀,顿了顿,他又慢条斯理地补充道:“我若是你,定会斩草除根。”
“不劳慕容首领操心。”
元怀的声音很轻,却极冷。
苍凉的号角声在山谷间回荡时,元怀毫不迟疑地转身上马。
不远处,凌宇驾着的马车已转过山隘,车帘被风掀起一角,隐约可见高悦抱琴的侧影。
“慕容俨。”白淮元勒马立于高处,声音裹挟着山风传来,“就此一别。”
“得偿所愿。”
慕容俨勒马立于山岗,寒眸如刃。
垂眸俯瞰,白淮元的车驾,已化作远处一粒尘芥,却仍在他视线中寸寸碾过,如同他精心布下的棋局中一枚逃不出掌心的棋子。
“盟友。”他薄唇微启,吐出二字,似笑非讥。
——他们的盟约,不过是一场交易。
待他娶了拓跋芸,稳固鲜卑。再寻到高悦,生下高氏孩儿,吞并拓跋部。
他与白淮元,只能兵戈相见。
白淮元确实是一个难得的对手。
只是可惜。被私仇蒙蔽双眼的狼,再凶狠也难成气候。
朔风卷过山岗。
他忽然扬鞭——
“驾!”
铁蹄踏碎满地残骸,惊起觅食的鸦鸟。他的侧脸在风叶交错间愈发凌厉,唇边噙着志在必得的冷笑。
——这天下,终将匍匐在他脚下。
“回定襄!”
三个字掷地有声,刀锋随之划破长空。
定襄铁骑轰然应命,尘土飞扬。
……
元怀这边,马蹄声碎如急雨,很快便追上了凌宇驱赶的马车,高悦与晴山坐在微微摇晃的马车里,缓缓穿行于山林之间。
及至日暮,雁门城灰褐色的轮廓渐渐浮现在远处的地平线上。
“奇怪,雁门城不是日落才关城门,今日怎么这么早就闭门了?”
凌宇的抱怨声传入耳中,高悦马上掀开马车的窗布,她看见远处的雁门城紧闭着城门,高耸的城墙在暮色中投下狰狞的阴影。城墙上人影绰绰,寒光簇簇。
元怀翻上马车,连眼皮都未抬一下,“三日前雁门守将换了人。新官上任,总要烧三把火。”
“元怀,不对,你看看。”凌宇的声音突然紧绷起来。
高悦明亮的眸子精准锁定几处新砌的墙砖。那些砖石的颜色比周围的要浅,在夕阳下格外显眼。箭楼上新设的弩机反射着冷光,在她眼底一闪而过。
加高的墙垛,增设的箭楼。她心里闪过一丝隐秘的喜悦。这些改动她太熟悉了,是涿绛离开公主府时她吩咐的防御工事。
看来,涿绛已经掌控了雁门。
雁门占据天险,仅城门一道峡口与外界相连,城内绵延数千里,土地肥沃,兵肥马壮。五年前在父皇的授意下递了降书给白淮元。之后,雁门众人便一直窝在并州北部,抵御匈奴骑兵和袁允军队。
元怀抬眸细看之后,脸色马上变了。
一直以来,他都没有完全掌控雁门的情况,如今筑高墙,恐怕是有了变故……
想到这,白淮元眸色骤冷,“传令云中和定里,暂且封锁雁门所有要道。再派一队死士,从雁门北部鲜卑的草场摸进。我要知道,雁门新任首领想干什么。”
若雁门生异心,不管是投了哪里拿还是袁允,并州北部四郡,都将成血海。他绝不会让这种事发生。
高悦适时放下车帘,纤白的手指不着痕迹地探入袖中。指腹轻捻间,一撮追踪香顺着车窗悄无声息地簌簌落下。车辙碾过的尘土飞扬而起,恰好掩去了地上那串几不可见的香粉痕迹。
“阿月可是乏了,透透气?”晴山帮她打着掩护。
高悦微微点头,任晴山继续掀着车帘,指尖却已利落地将残余的香粉抹在鞋旁。
随后,她借着小小的一方车窗,将雁门城墙上的守军布防、令旗变换的暗号尽收眼底。
马车转过山梁,雁门关的轮廓隐没在群山之中。高悦轻轻吐出一口气,紧绷的肩膀终于放松下来。城楼的暗号已经告诉她,公主府的人已成功遁去雁门,都好好地活着。
她轻轻合眼,似在假寐,长睫在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心中却已如棋局般展开,并州、定襄和冀州内的暗桩布局清晰地浮现。每一个棋子都蓄势待发,只待她以身入棋局,落下最关键的一子。
……
[狗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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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密林突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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