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时五十分,前方再驶数里就是塔上码头,机械船速度慢下来,已被船工们驶往岸边。
船工们走向房间,正要开门看看雇主是否还活着,顺便问问余款,就听里头传来一道声音:“余款会在十日内送到诸位手上。这艘机械船恐怕不久就会被官差追上,你们还是赶紧离开。”
众人听到第一句时,是恼怒怀疑的,但是后一句,却提醒了他们,他们驱使了机械船想必是犯罪,尽管官差追来还需要不短的时间,但心中担忧时,哪顾得了这些。
“你要是赖账,我们上哪找你?”
孟淮妴继续道:“诸位不必担忧,我乃绥匀郡主,万不会赖账的。”
闻听此言,有人就要开门看看。
却听里头的声音颇具威严:“别动——诸位,本郡主若死,驱使机械船,尔等脱不了干系,本郡主若活,尔等何愁余款?可若是开门冒犯了本郡主,尔等是活,也得死!”
这无关穆柒等人在不在内,即便只她一人,也是不想让一群陌生人进来验她身份的。
一群普通百姓,少有懂得看官印和鱼符的,一旦进门,只能拿着她的脸认。
别说她有伤不好动弹了,即便无伤,谁又能愿意让一群陌生人拿着自己的脸辨认呢?
门外的人被唬住,都收了手,他们本就是为着钱财才冒险,又岂会让自己没命花?是以纷纷恭敬起来。
“郡主好生养伤,既然是绥匀郡主,草民自然放心……”
众人又说了几句,听孟淮妴只冷冷回了声“嗯”,自有一股狂傲霸气,心中才更加相信她真是郡主,总算是跳到岸上离开。
等到外头安静了,孟淮妴见房中两人还不走,开口催促:“该走了。”
方才应付船工耗尽了力气,现在她的声音已经十分虚弱。
拓火君不舍,但知道留下只是耽误她的救治时间,便捏捏她的手起身,腿麻得很,他只能唤道:“王沫,进来。”
王沫开门,不解自己能做什么。
拓火君一边戴面具一边道:“背我。”
孟淮妴也奇怪,偏头去看,见他双腿动弹不得,才想到许是麻了,胸腔又是一阵牵扯,忍不住弯唇轻笑。
拓火君似有所觉,扭头看去,只能看到她含笑的半张脸。如孤冷的弯月被暖阳照耀,纵使虚弱苍白,也富有坚韧的力量,在热烈地袒露喜欢。
是比以往,更加不同的喜欢。
只是变化很浅,捉摸不定。
仅是很浅,却已让拓火君慌了神,他蓦地又转回头,闭眼暗暗深呼吸,散发的气息竟是抗拒,不复方才坦率。
孟淮妴没有错过他的神情,唇角的弧度不减,却是带上冷意,心中腹诽:有病。
王沫已经走进来,背上拓火君,随穆柒一道上岸远去。
不久,塔上码头,人群中出现一道声音:“西边好像有一艘机械船!”
“怎么可能,传说中的机械船?”
人们议论纷纷。
百姓只知机械船昂贵先进,模糊晓得是用于战争的,不知具体作用。码头的官吏却面色凝重起来,机械船若是到了这个码头,要么是有战争的紧要情况,要么……
念及万一是其它原因出现在附近,都不想错过这个功劳,码头的三波人都各自遣人划船往西去查看情况。
二十分钟后,官差发现了机械船,当打开孟淮妴所在房门时,对上了一双凌厉的目光。
榻上人还是趴着,抬着头,手上拿着一块金质鱼符,命令道:“速去请医!”
塔上码头,接连有两道关卡,一道由司水院及本省渌南省承宣布政使司同管,一道由司水院及罗东省承宣布政使司同管。
且不说上头不可告人的行动底下人不会知道,即便知晓,在这个三方共治的地界,也无人敢暗害孟淮妴。
况且,救下绥匀郡主,不成功劳也将是机缘。
她的气势慑住门外几人,有人眼力好心思活,立刻认出她的身份,挤开人上前几步行礼恭声道:“见过绥匀郡主,郡主大人稍等,卑职等这就去请大夫。”
孟淮妴撑着力气,道:“太慢,使这艘船,到码头再请。另外,送我北上入宫!”
驱使机械船?官差有些犹豫,但其它官差此刻也反应过来,已经应下。
左右机械船不能放在这里,不如先驱使到码头,请医并询问上官。
十分钟后,到达塔上码头,三方人谁也不让,各去请医者。虽说医者眼中无男女,但也不乏有那等没医德的,是以众人还很有些细心,请的都是性取向男的女医。
孟淮妴已彻底昏死过去,只在拔刀时恢复了几息意识。
上官们已收到消息,结合机械船,还以为郡主是要对皇帝传递什么战争的紧要情况,不敢耽误,纷纷遣人,踩轮驱船北上。
塔下码头距塔上码头有八十公里,等到刺客一批批赶到时,已经是八时三十分之后了。
刺客们内力几乎耗尽,战斗力大幅下降,并且塔上码头临省罗东省敦辽府内,最近的两县知县已经收到消息,这会儿都派足了人马,在码头埋伏。
绥匀郡主遇刺,机械船被偷,两件大事,但凡知道的官员,无不赶往。
追不上绥匀郡主,刺客们眼下不敢也没必要冒头,只能无功而返。
孟淮妴在三方人手护送下,在机械船上安安稳稳地前往平津府。
看到返回的刺客,渌南省则乱开了锅,从上至下人心惶惶。
三司等人是慌乱大势已去、命不久矣;百姓,尤其是济安府的百姓,则是担忧大乱将起。
济安府百姓有许多在家中哭天抢地,哀痛孩子身亡,痛斥火烧济安府的罪人,没有孩子的,则震惊于是何等罪人敢火烧济安府。
再有“许家遇刺”、“百女报仇”、“万兵围许”的事件穿插其中,由于寻不到因果,又发生在自己所居住的地区内,人们的情绪就在激烈的议论中从好奇,分化成各种负面心境。
这些疑惑、惶恐、悲痛等等,经过一晚上的发酵,已经使济安府百姓的精神壮大膨胀,只需要一点火花,就能轰然“炸裂”。
而火花,不期而至。
与火花同时传播的,又有一件大事——绥匀郡主遇百名杀手追杀,生死不明,使得众人的“炸裂”,携带着更加厚重的伤害力。
早八时开始,据可信的衙门内部人员和热血潜入调查的江湖人员透露:
许家插手教育私印假教材,联和知府等上下官吏,替换掉七县学庠的教材。
上下官吏收到消息,都司派万兵前来,就是冲着许家的,官吏们心中惴惴,害怕教材一事被发现,牵扯到自己身上,索性一把火把七县学庠给烧了,学过假教材的孩子也杀了,死无对证。
这个说法,别说百姓信了,即便是三皇子也有些信了。若是本府官吏干的,火烧现场查不到杀手线索也就合理了,本府官吏派的杀手,本府查案又怎会查到线索呢?
许家遇刺,则是有人查到,二十九具杀手的尸体,其中有二司的人。但是二司为何要杀许家人,这是无人知晓的,只知许家重要人员消失一部分、死了一部分。
这,就给人无限遐想了。
有人称,这与都司派兵围堵许家有关,兴许与本府官吏一样,二司害怕什么事件暴露而杀许家人。
只可惜,二司所派人手不足,或是没料到原来许家强者很多,导致杀手们全部死亡。
接着被许家掳走的女子们挣脱牢笼,出来向许家报仇——瘦马宅内一地的死人,官府及百姓也发现了。
真的只是本府官吏火烧济安府吗?真的只是因为假教材吗?哪个教材是假的?
都司为何要围堵许家?许家究竟犯了什么罪?还有多少罪没被发现?
二司究竟与许家同犯了什么罪?
那些女子被许家掳走是做什么的?现在被官府带走,官府会不会包庇许家,秘密暗杀她们?
在闻听消息之初,当人们认为都司为好的时候,绥匀郡主遇百名杀手追杀一事带来了新的猜测和疑问。
绥匀郡主定然调查到了什么,这才会遭遇追杀。
而究竟是什么高官,多大的罪恶,才使他们敢杀绥匀郡主?
都司是否假做好,实与二司同流合污?
毕竟,万兵围许,只是围着,什么也没做。
种种新鲜的消息、猜测和疑问充斥在人们脑中,脑子装不下了,就一股脑塞入身体的空隙之中。
从昨日事发起,压抑了一肚子的疑惑得到了满足,甚至是满足过了头。
人们像是被伤害至深而消化不良,腹部被“炸裂”出一个深渊巨洞,更加疯狂吸纳着所有诡异的严重的恶劣的信息。
在两脚的走动中,又迫不及待地倾吐着那些信息,期望可以有更多人和自己一样,被“炸裂”成一个深渊巨洞,然后大家一块儿,走向下一个不知情但张大嘴巴准备接的人。
在消息往外传播的过程中,也有外的消息在往内传。
于是绥匀郡主在屏鹤府遇刺数回的消息,就被更多人知,为所有事件起到了添砖加瓦的作用。
“乱了!全乱了!”
三司及南军副将军等高官已经退到遇衫县,他们聚在一起,江法的脸色尤为难看,没想到他派兵围许家,倒还成了支撑外头流言逻辑性的有力原因了。
“假教材是怎么回事?”
众人面面相觑,不曾听闻假教材一事。
“得派人传播一种说法,就说学庠的火是孟淮妴放的!”布政使道,“再把知府带来,问问假教材是什么情况。”
遇衫县学庠也被烧,济安府知府现下正在遇衫县。
南军副将军才享用完带来的男女,此时脸色是最好的一个,他问:“只传这一个?”
按察使心如死灰:“只能传这一个,其他事,其他事实在扯不到她身上,传了还可能起到反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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