寝室未燃烛棘香,但主人的清冷不减。连穼微微一笑,是礼貌的厌恶:“孟小姐是想让连某把白日之语再说一遍吗?”
闻言,孟淮妴嘻嘻笑道:“不必不必,我还记得呢,将军府不是我的后花园,不过‘滚’却是不好看的,我这就飞走了。”
说着,她重新戴上面巾,然后干脆利落地翻窗走了。
一声轻微的哨响,院中四人也应声飞走。
长轮又来到二楼,轻轻叩门。
门内传出一声小锣清脆的声音——这是隔音房中的人呼唤下人的装置。
听到此声,长轮推开了门,环视了一番,问道:“将军,孟小姐这么快就走了?”
连穼点点头,也是有些疑惑孟家三小姐大费周章夜闯府中,自爆身份又立刻离开这一出,玩得究竟是什么,他吩咐道:“检查府中是否还有他人进入的痕迹。”
“属下已检查过了。”一道浑厚的声音传来。
连穼转身看去,面露尊敬,喊道:“金叔。”
被称做金叔的中年男子面容坚毅,身材瘦削,他对连穼行了中揖,汇报道:“从您房中出去的那个黑衣人,今日共带了十六人,其中十二人制造混乱,杀出路后,由另外四人护送那个头头进了您的院中,那十二人也即刻离开,再无他人入府。那十二人,属下已着人跟踪。”
连穼点头,走到金脍身前,说道:“那是孟丞相家的三小姐,她今日突兀地来,又匆忙地走,有些诡异,金叔,你亲自去跟。切记,莫要让人察觉!”
“是。”
金脍领命离开,从怀中扯出一条黑色面巾随便一戴,便瞬间消失原地。
十二黑衣人知道身后有尾巴,每日盯着大将军府的权贵不少,虽然分不清此刻跟着的都是哪路人马,但也并不重要,做暗卫的,最拿手的就是一个“暗”字。
待他们在一间间房舍中穿行而出,身上的装扮亦一件件改变,最终化成了街头巷口戏园饭馆游走吃食的人。
想要跟着暗卫牵出大鱼,若是武功没有高出很多,那么成功率不如拿下暗卫审问。
可也少有人愿意费这个时间,毕竟鲜少能抓到知晓内情的,通常都是些小喽啰,还带了毒,发现不敌当场就能毙命。冒然出手只会打草惊蛇,若是给主子树敌了还得不偿失,更何况,谁知道哪一批人的主子会不会与自己的主子有关系,因此若非得了命令,是没有人会出手捉拿这种暗卫的。
说到底,他们这些做探听之事的暗卫,主要该做的是探听。于是,被甩开的暗卫都没再搜寻,各自离开了。
而在灯火之中,有一身材瘦削的身影,悄无声息地跟上了另外五个黑衣人……
孟淮妴五人没有直接回府,一路变换,最终衣着如常,相聚于一间普通茶楼。
雅间之中,晏罹四处查看,确定此茶楼没有窃听通道和装置之后,也落座饮茶。却没有发现,在他们落座后,有一道虚影飘到了他方才检查过的房梁上待着。
黛禾最是好奇,她心急地问道:“小姐,您快说说,您对大将军做了什么?”
就连穆柒也坐直了身子,盯着孟淮妴。
孟淮妴放下茶盏,道:“你这是什么话,我能对他做什么?不过是说了两句话,他叫我滚,我便离开了。”
萧决一拍桌子,惊讶道:“主子,您这么大动干戈,竟然什么也没干!”
“他竟然敢说‘滚’!”穆柒面上有些怒色,但转念一想,又熄了火,“我看这将军也算是有风度有耐心了,你别生气,若是你我遇到了这般纠缠的人,别说是‘滚’了,见血都是有可能的。”
孟淮妴看向穆柒,好笑道:“你瞧瞧我,哪里像是生气的样子?”
穆柒凑近了一看,见是真的没生气,反而还有些愉悦,便奇怪道:“你竟一点也不伤心生气?他虽有风度,但对你说了‘滚’,你还不肯放弃?”
孟淮妴点头:“当然不能放弃!若我这些做法他还能全盘接受,那不就说明,翻墙入府的是任何一个人他都能接受,我可不要来者不拒的男人。他没有特意关注过我,与我也无交情,我这样烦人的追求,就该这样果断的拒绝才是。”
“是啊,”穆柒赞同,“哪有闯人家中还怪人态度不好的道理。”
黛禾问道:“既然您知道,为何还要去惹大将军不快?”
孟淮妴叹道:“我也不知如何做才是对的,只能一种种方法试过去了。"
“主子欸,您试就试,但您就是这样追人的?”萧决瘫坐着,“别的不说,您今日这个阵仗到大将军府竟然什么也不干,这不是浪费嘛!”
孟淮妴眼神有些高深莫测,不过,她今日与这几个人谈论此事,也是为了寻找追人的办法,便耐心回答:“萧决,你想一想,若是有个女子翻窗入你房间,没说几句便走了,你是否会觉得奇怪,便要琢磨那女子是何用意——我便是这个目的,琢磨而又捉摸不透,才能记在心里,待我再如此几回,恐怕连穼就要期待我的到来了。”
“我没追过人,穆柒,你觉得这法子正常吗?”萧决一脸惊讶,对穆柒问道。
穆柒看了晏罹一眼,想了想,说道:“好像……也不是不可行……”
“‘别的不说’你还想说什么?”见萧决眼中有些失落,孟淮妴问道。
萧决又来了精神,稍有犹豫,便问道:“您竟然把我和晏罹的成爷身份都暴露了,您这是在追人还是在卖属下?”
“哦?”孟淮妴笑得有些魅惑,“那你觉得,你和晏罹,谁会先被买走?”
见孟淮妴不严肃,萧决又正经起来,仍恭敬,但一身冷漠,眼中闪着漠然的光,说道:“您这样毫无保留,会让人失去探索欲的。”
如果爱情一开始是建立在神秘感上,那么当神秘感被探索完后,这份好奇心不再,这时候从刺激的探索里落到普通的生活上,这份落差感能让这份爱情维持多久呢?
只有对爱情持有狩猎心态的人才需要依靠神秘感维持。
孟淮妴仍笑着,却有些沧桑,像是看尽凡世:“探索欲?我可不认为那是真正的爱情。”
被她的沧桑感染,所有人都静默起来。这一屋子,凑不出一个心怀暖阳的人。
突然之间,没人关心孟淮妴怎么追人,孟淮妴也不想再问什么妙计了。
“啪!”
猛地摔杯,孟淮妴突然觉得没意思,又不想活了,她想干点刺激的事,她想杀人!
晏罹忙起身,提议道:“黛禾,扶着主子。去沽酌楼喝酒!”
这一时半会的,上哪给她找该杀之人,只能喝酒。运气好的话,碰到找茬的,杀几个压压死意。
黛禾扶着满眼杀意的孟淮妴,晏罹跟在一边,三人离开雅间。
虽是光明正大地走在路上,但无人敢靠近满身死气如有滔天杀意的孟淮妴,路过之人都在感叹她的残暴,好像看到她虐待旁人一般。
在一声声感叹之中,孟淮妴的心脏渐渐复活,厌世之感慢慢褪去,只剩下漠然。
这种感觉真好!她喜欢这样的声音!
恐惧、恐惧、都是恐惧!
她仰头看了看天,突然运起轻功跃向沽酌楼的方向。
黛禾与晏罹二人即刻赶上,待三人落在沽酌楼楼顶之时,萧决和穆柒二人已并排坐着了。
夜已深,无人能看清他们的面容。
五个人像是突然抑郁一般,虽并排而坐,却是沉默地独自饮酒。
半个时辰过去,酒已见底,都无一人出声。孟淮妴起身,站得很稳,她道了一句“散了”,便率先离开,黛禾和晏罹自然是立刻跟上。
片刻之后,穆柒问道:“你说,人与人之间的探索欲,就那么重要吗?”
现在的萧决与平日所见大不相同,他眉眼疏离,一身清冷,暗藏阴霾,可是看着……
穆柒双眼有些迷离,她指着萧决,说道:“你怎么……看着有些脆弱呢……”
萧决张着嘴哈哈一笑,却没有笑声,他把手中酒壶与穆柒一碰,却是答道:“什么探索欲,那么复杂做什么!真是好没意思!”
——
因为有被发现的可能性,出于谨慎,金脍在外头一顿换装,饶了许久的路才回到大将军府,此刻正在毫无感情地表述着所见所闻。
“将军,这便是全部对话。”
“如此看来,这个孟小姐竟真的只是为了追您?”这是长轮的声音。
府中守卫的士兵和护卫分白班和夜班,人员固定分配。
暗卫亦有白班和夜班,但几乎所有干暗卫的,工作时间都比护卫下人等职位长,每日的工作都比较枯燥无趣。当主子没有吩咐,又不外出,不需要太过严密的守卫时,暗卫们除了练武之外,每日是可以互相轮换着出去闲逛一两个时辰的,因此,暗卫们推迟“下工”一些时间,也是可以接受的。
长轮虽不是暗卫,但如他这般的护卫,当值时间和暗卫也是没有区别的。他们汇报见闻时再怎么不带情绪,到底也是人,遇到新鲜事了,也是想凑凑热闹的。因此,虽已过了下工时间,他还是等待着金脍回来汇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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