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穼平日无事是在晚十时,即亥正就寝的。今日之事,也算无事,但他还是没有熄灯,等待金脍回话。
“是啊!”金脍坚毅的面容上也有些感叹之色,“看着不像作假,但我瞧着,她看着和常人确有不同,几个人聊得好好的,她突然就情绪低落,不,不像是低落,总之浑身开始散发死气,还有点暴戾,隐隐有种……有种……”
金脍用劲想着,终于想到,“有种要毁天灭地的感觉!还有她那些属下,我瞧着都被她传染了,一个个也都冷冰冰的。”
长轮啧啧道:“这叫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属下。”
金脍看了长轮一眼,又看了连穼一眼,也不知是认可还是不认可。
长轮没有发觉,还在自顾说道:“这可如何是好!将军,我怀疑她精神有问题,”说到这,长轮眼睛发亮,像是找到了症结,很是亢奋,“我就说嘛,怎么会有人能演那么多样子,还演得那么自然,原来是精神病啊!将军,您被一个精神病给盯上了!”
“……”
七月初八。
连穼才下了早朝回府路上,突然闻到了血腥味。
身为将军,他自然是对血的气味十分熟悉,判断出了就在前方巷中,便下马走去。
入目的,是一个身穿宝蓝大袖衫着披帛、绾着飞天髻的女子正在对着躺在地上的一个人下刀。虽有些距离,连穼也看出地上之人已死,这是在补刀,他也认出了眼前衣饰华贵却行杀人勾当的女子,正是孟淮妴。
身后的长轮一脸惊讶,就要说话,连穼却仿若未见,面色如常,转身要走。
但是,连穼并没有刻意隐匿声息。孟淮妴补完刀,扔下刀,两个暗卫上前处理现场,黛禾递上洁白手帕,她一边擦手一边喊道:“连将军?”
还以为孟淮妴会装作不知,没想到竟然叫住了自己,连穼突然想到了什么,转身,露出一副惊讶的模样,问道:“你杀人?”
文武官公服是相同的形制。大将军是正一品,内是绛紫色圆领宽袖袍,胸腹有缃色线纹绣大团花;外是赭色大袖对襟罗质长衫,品寸为栗色底缃色线绣。头戴忠静冠,疏离的仙气不减,更添稳重。
孟淮妴缓缓走向连穼,步态却有妖娆之意,笑容也魅惑:“我杀人如麻。”
五个字,说得却有魅惑众生的效果。
两个人,像邪恶的妖魔与清正的判官。
连穼有瞬间的失神,很快又回以温和而疏离的笑容,道:“不巧,连某不喜杀人的女子。”说着,又收回了笑容,有些后怕的模样,后退两步,“今日之事,连某只当未见,但请孟小姐莫再骚扰连某。”
“哦?”孟淮妴走到连穼面前站定,微微仰头看他,“连将军这是在威胁我吗?”
她的声音依旧乍闻带暖、细感无温,沉静清灵。
窄巷,阴冷。
高墙,孤寂。
有尸体在眼前消失,有血迹在鼻尖飘散……
此情此景,她的声音听在耳中却分外魅惑,仿佛是在他的耳边低语。
有杀意,也有爱意。
孟淮妴勾着笑眼,与连穼保持了距离,却有勾引之感,她轻启红唇:“不喜欢么?你会爱我的。”
连穼又退一步,眼神莫名,但又生出厌恶:“以后不要来找我。”说完,拂袖离去。
“如君所愿。”孟淮妴的声音轻轻随着连穼飘走。
片刻之后,巷中响起了一道声音:“你追人的方式也太过与众不同。”
孟淮妴转身,果然又是露着胸线的乔时迁,她看着他今日胸腹中间挂着的金色细链子,赞道:“今日这搭配不错。”
乔时迁顿时笑开了花,挺了挺胸膛,但还是追问道:“你为何要让他亲眼见到你杀人?”
身为将军,理当护国爱民,若连穼不管不问,不就是并不爱民?她孟淮妴今生可不是什么好人,她要的爱人,自然也不能是个好人,否则两个人在一起,是过不到一块去的。
但这些,却是没必要告诉乔时迁的。
“我来时瞧见应若音了,她今日一身月白加银簪,你这金链与她不配,还不去换。”
“啊!”乔时迁面上有些懊恼,但又犯懒,“罢了,好看就行,你不如也随我去见她?”
孟淮妴已走开:“你们谈论曲乐音律,我凑什么热闹。”
乔时迁表面上无所事事,其实经营着一个戏班子,自个偶尔也上台演唱——出于厚面原因,若非是乔时迁开办之初便告知了孟淮妴,孟淮妴也是无法认出的。
应若音也喜欢戏曲演乐,虽不知乔时迁有此身份,二人也常常一起谈论此道。
孟淮妴如今整日学习的安排虽没有幼时那么严密了,但也没有太过松懈,出来娱乐一会儿,还是要回去继续学习的,再者人家两个一块,她也不该凑热闹。
眼见着午时已过,长轮在府中转了一圈,又回到连穼身边,问道:“将军,孟小姐竟真的不来了。”还不等将军回应,他又自语起来,“莫非她是改成夜访?”
连穼神色不变,看也未看他,自然不会回答。
数天过去,孟淮妴都没有出现。
孟淮妴确实没有再动闯大将军府的心思,倒不是因为连穼的威胁——那日亲眼见她杀人却不报官,事后再报,于他一个大将军而言,有害无利。
再者她杀的也不是良善之辈,乔时迁所经营的戏班子名气很大,这些年已遍布全国,艺人除了要隐藏好身份外,还需要防护自己不受淫人迫害。
可戏班子又是最容易吸引淫人的行当之一,因此乔时迁手底下合作的艺人,若是遭遇意图弓虽暴的淫人,被拿下后,在永平州的,便送给孟淮妴亲自杀了;不在永平州的,便绑起来,不必再管,自有人会去带走——乔时迁不知,是被重刹楼中由穆柒管理的刑罚部中人带走的,最终那些人会由刑罚部的人施展手段折磨而死。
这几日,孟淮妴都在四处闲逛——面无表情,不见生气,没有喜怒。
她才踏上游船,便听到船中有几个女子谈论着她。
“听闻孟丞相家的三小姐,日日都翻墙去大将军府上,哭着喊着要做菜给大将军吃呢!”
另一女子嘻嘻笑着,很是刺耳:“你莫瞎说,她像是会哭喊的人吗!只是确实够厚颜无耻的!”
“是啊,人家大将军都几次三番拒绝她了,她竟然还敢带着护卫去翻墙!再者说了,她那样的人,哪会做菜!”
“这可是大将军府厨房里的人亲口说出来的,这还能有假?”
“哼,真是可笑,你说是不是,应妹妹?”
抬着下巴的女子问的,是安静坐着的一个女子。
那女子肤白貌美,自带贵气,一看就知知书达理,出身不凡。她听到被点名,便抬头看来,一眼便瞧见了人后的孟淮妴。
几个女子随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见到孟淮妴一双毫无感情的眼睛正落在她们身上。
她虽然衣饰华贵,满头珠翠,肤色正常,却让她们心中一跳,只觉得像是被死人盯着似的,几人心中一颤,都安稳坐好,看向窗外。
游船极大,人亦不少,待乘客们登上后,开始缓缓行进。
那个知书达理的女子起身,缓缓向孟淮妴走来。
孟淮妴的视线这才落在她身上,此人脸型瘦长,下颌角线条分明,直鼻大眼,唇上薄下厚天然淡粉。五官淡雅,气质脱俗,端庄大气。
清纯却又带有不负所望的精明,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英气,这并不是一张任何发髻都能驾驭的脸,却依然无法否定她美得动人心神。加之身材匀称,整个人看起来坚韧不可欺,极具个人特色,使人见之不忘。
她被称为是最理想的世家贵女,纵然脱俗的气质也使她有距离感,但一颦一笑都始终是恬静亲和,大气温柔,智慧而内敛。
“若南来丝,承北往音。”
人如其名,温柔婉约又不失力量。
与孟淮妴同岁,但与孟淮妴不同,款款走来的应若音,看着有这个年纪应有的稚嫩——是一些初出世的懵懂。
“孟小姐,她们把市井传言拿来议论,十分不妥。”
应若音站在孟淮妴面前,双方行了面礼,应若音问道:“但我有些好奇,以你的才情身份,为何要主动追求?”
有人搭话,孟淮妴脸上渐有生气,她一脸张狂之色:“笑话,不让我追他,那他要怎么喜欢我?让他喜欢我这张脸吗?那可不够。”
“是吗?”应若音的神色有些莫名,“可据我所知,你这几日都没再追着大将军跑,莫非,是放弃了?”
见应若音眼神不对,孟淮妴立刻察觉,她打量了应若音一眼,心中已然明白她的消息定是乔时迁透露,便直言道:“应小姐,拿着从四殿下那得来的消息,询问我对连将军的心意,莫不是,吃着碗里、看着锅里?”
闻言,应若音面色露出一丝嘲讽,却不知何意,只是道:“孟小姐误会了,我与四殿下,和你与大将军,并无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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