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庆长假的到来,像一阵松弛的风,吹散了校园里紧绷的学术空气。学生们如同归巢的雀鸟,拖着行李箱,欢快地涌向车站、机场。
江南清原本打算留在学校,享受几天清静。但母亲打来电话,语气里带着新组建家庭的小心翼翼与期待:“清清,放假回来吧?你叔叔……他特意买了你爱吃的虾,说要露一手。还有小瑾,她也回来。家里……热闹些。”母亲顿了顿,声音更软了些,“小瑾会开车去学校接你一起回。”
“小瑾”这个称呼,让江南清握着手机的手指微微收紧,心跳也漏了一拍。她沉默了几秒,听着电话那头母亲带着期盼的呼吸声,最终,对着话筒轻轻应了一声:“好。” 这声“好”里,有对母亲的妥协,但更多的是心底那按捺不住的、细微的雀跃。
假期的前一天下午,苏瑾那辆低调的灰色轿车停在了江南清的宿舍楼下。江南清拎着简单的行李下楼时,苏瑾正靠在车边打电话,似乎是在处理工作上的事情。她今天穿了一件宽松柔软的米白色针织衫,搭配深灰色休闲长裤,长发随意披散着,比平时在校园里少了几分教授的严谨,多了几分居家的温婉。夕阳的余晖给她周身镀上了一层柔光,连发梢都仿佛带着暖意。
看到江南清,苏瑾对电话那头简短交代了几句便挂断了,很自然地接过她的行李,手指不经意擦过江南清的手背,带来一丝微凉的触感。 “等很久了?”苏瑾打开后备箱,将行李放好。
“没有,刚下来。”江南清摇头,声音轻轻的。
车子平稳地驶出校园,汇入城市节前略显拥挤的车流。车厢里很安静,只有舒缓的轻音乐在流淌。江南清侧头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心情有些微妙。这是她们第一次,在非校园的环境下单独相处,目的地是那个对她们而言都算是“新家”的地方。
“在学校还适应吗?课业跟得上?”苏瑾目视前方,随口问道,打破了沉默。
“还好。”江南清回答,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安全带边缘。
“哲学导论,听起来很有意思。”苏瑾似乎想起了什么,唇角微弯,“当年我也选修过,那位王教授还在吗?头发花白,喜欢从‘惊异’开始讲起。”
“在的!”江南清有些意外地转过头,“就是他教的。他说……哲学始于惊异。” 她没想到苏瑾也知道这位教授,一种奇妙的连接感让她的话比刚才多了一丝温度。
“嗯,他的开场白十几年都没变。”苏瑾轻笑,声音里带着回忆的柔和,“读书会呢?听说沈教授带得不错。”
“嗯,沈老师很好。”江南清回答,心里却想,她果然什么都知道。是不是也知道了秦臻学姐的事?这个念头莫名让她有些心虚。
对话断断续续,大多是苏瑾引导,江南清回答,简洁却不再冰冷。但气氛并不尴尬,反而有一种无需刻意找话题的松弛。偶尔等红灯的间隙,苏瑾会伸手调整一下空调出风口的方向,避免直吹到江南清;或是从旁边的储物格里拿出一瓶矿泉水,拧开瓶盖后才递给她。很小的动作,却自然得仿佛做过无数次,让江南清的心像被羽毛轻轻拂过,泛起细密的涟漪。
回到家,母亲和继父的热情接待冲淡了些许陌生感。新家宽敞明亮,带着明显的生活痕迹,也努力融合着两个家庭的气息。江南清的房间被布置得很温馨,窗外正对着一棵高大的桂花树,此时花开得正盛,浓郁的甜香随风潜入,几乎要将人溺毙。
晚上,江南清的母亲悄悄对丈夫说:“你看,两个孩子一起回来,多好。我就怕清清别扭,不肯回来。”
继父,也就是苏瑾的父亲,拍了拍她的手,宽慰道:“小瑾有分寸,会照顾好妹妹的。你看她们一起进门的样子,不是挺自然的嘛?慢慢来,总会越来越像一家人的。” 他的目光望向窗外,带着对家庭圆满的期盼。
假期的前几天,一家人一起吃饭、散步,客套而和睦。江南清大多时间待在自己房间里看书,或者戴着耳机听音乐。苏瑾则似乎有些工作要处理,时常待在书房。两人交流不多,但同在一个屋檐下,呼吸着同一片被桂花香浸染的空气,有一种奇异的安宁。
母亲私下里又对丈夫感叹:“清清还是话少,小瑾也忙。不过,我昨天看到清清偷偷看小瑾在书房工作的样子,那眼神……跟小时候看她喜欢的宝贝似的。”
继父笑了:“这说明南清心里是亲近她姐姐的。这就够了,感情急不来。”
假期的第四天,清晨。江南清被窗外淅淅索索的声音和隐约的对话吵醒。她起身拉开窗帘,看到苏瑾和母亲正站在桂花树下,母亲手里拿着一个竹篮,苏瑾则踮着脚,小心翼翼地采摘着枝头簇簇金黄的小花。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在苏瑾的侧脸和发丝上跳跃,她神情专注,动作轻柔,仿佛在对待什么珍贵的宝物。晨光中,她的睫毛染上金色,连微微蹙眉认真挑选的样子,都好看得让人移不开眼。
江南清站在窗前,看得有些出神,直到苏瑾若有所感般抬头望来,对她展颜一笑。江南清像被捉住般,猛地拉上了窗帘,心脏怦怦直跳。
早餐时,母亲笑着说:“小瑾说要兑现承诺,今天做桂花糕给你们吃。早上采的桂花最香,我们都弄好了。”
江南清的心猛地一跳,低头默默喝着粥,耳根却悄悄红了。那个在校园里,苏瑾随口说出的“到时候桂花开了,我做桂花糕给你吃”的承诺,她竟然还记得。而且,是在这个时候,在这个“家”里。
整个上午,厨房里都弥漫着一种温暖的忙碌。江南清原本在客厅看书,目光却总是不自觉地飘向厨房。她看到苏瑾系着一条素色的围裙,将淘洗好的糯米沥干,看到她把早上采摘的桂花细细挑拣,用盐水浸泡……她的动作不疾不徐,带着一种做学问般的条理和耐心。
母亲拉着继父出门访友,家里忽然只剩下她们两人。厨房里传来的细微声响,反而让客厅显得愈发安静。
江南清终于坐不住,合上书,慢慢走到厨房门口。
苏瑾正背对着她,在料理台前和面。她的袖子挽到手肘,露出白皙纤细的小臂,手指沾着白色的米粉,正专注地将中间挖出一个小坑,准备倒入温水。
“需要……帮忙吗?”江南清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犹豫和不易察觉的渴望。
苏瑾闻声回头,看到她站在门口,脸上露出一抹温和的笑意,那笑意比窗外的阳光还要暖:“来得正好,帮我慢慢往这里倒水,一点点来,我来揉。”
江南清走过去,接过水杯,依言小心地往里加水。苏瑾则用手快速地将米粉与水混合、揉搓。两人离得很近,江南清能闻到苏瑾身上那股熟悉的淡香,此刻混合了糯米的清香和桂花的甜郁,形成一种独一无二的、让人安心又心跳加速的气息。
“是这样吗?”江南清看着苏清的动作,小声问,像个小学生般认真。
“嗯,对,就是这样,水量刚好。”苏瑾的声音近在耳边,温热的气息似有若无地拂过她的额发,“我们南清学得很快。”
江南清的耳根更红了,她努力将注意力集中在手上的动作上,感觉自己的指尖都有些发僵,心里却因为那句“我们南清”而泛起隐秘的甜。
苏瑾似乎没有察觉她的紧张,一边揉着面团,一边轻声说,像是在传授什么独家秘诀:“做桂花糕,关键就是这粉和水的比例,还有揉面的手感,不能太干,也不能太湿。就像做研究,材料和方法都要恰到好处。” 她说着,自己先笑了,觉得这比喻有点牵强,却莫名贴切。
面团揉好,需要静置一段时间。苏瑾将挑拣干净的桂花拌入少许白糖和蜂蜜,腌制起来。等待的时光,她们并肩站在水池边,清洗着用具。阳光透过厨房的窗户,落在泛着泡沫的水面上,反射出细碎的光,也落在苏瑾沾着水珠的手上。
没有太多言语,只有水流声,和偶尔碗碟碰撞的清脆声响。江南清却觉得,这是她在这个新家里,度过的最踏实、最柔软的一段时光。她偷偷瞄着苏瑾的侧脸,希望时间能走得慢一点。
当小巧精致、点缀着金黄桂花的糕点终于出锅,带着热气和诱人甜香被端上桌时,江南清看着那白玉般的糕体,心里充满了某种难以言喻的充盈感,仿佛所有的期待和小心翼翼的靠近,在这一刻都有了甜蜜的回响。
苏瑾夹起一块,轻轻吹了吹,自然地放到江南清面前的碟子里。“尝尝看,小心烫。”
江南清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小口。糕体软糯弹牙,甜度适中,桂花的香气在口中彻底绽放,温润妥帖,一直甜到了心里。
“好吃吗?”苏瑾看着她,眼神里含着浅浅的期待,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仿佛这评价很重要。
江南清抬起头,对上她的目光,很轻,却很肯定地点了点头。这一次,她没有吝啬言语:“很好吃。”她顿了顿,补充道,声音比刚才更清晰了一些,带着由衷的赞叹:“比外面买的还好吃。谢谢姐姐。”
苏瑾笑了,眉眼弯起,比窗外秋日的阳光还要温暖明媚。她也夹起一块,细细品尝着,然后望向窗外那棵繁茂的桂花树,似是随意,又似是感慨地轻声说:
“你知道吗,有时候,一个农历年里会出现十三次满月。多出来的那一次,被称为‘蓝月’……”她顿了顿,声音更轻了些,像在分享一个秘密,“很罕见,也很特别。”
江南清咀嚼的动作慢了下来,有些不解地看向苏瑾,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第十三个月亮”?这和她做的桂花糕有什么关系?
苏瑾却没有解释,只是转回头,目光温柔地落在江南清带着些许疑惑的脸上,将话题重新拉回,语气带着宠溺:“喜欢就多吃两块。回去的时候,给你装一些带上,分给室友们也尝尝。”
江南清低下头,轻轻“嗯”了一声,心里却反复回味着那个关于“十三次月亮”的说法。它像一句神秘的谶语,伴随着口腔里弥漫不散的桂花甜香,深深地烙印在了这个假期的记忆里,让她对“特别”和“罕见”有了模糊而温暖的联想。
父母晚上回来,看到桌上摆放整齐、造型雅致的桂花糕,以及两个孩子之间明显比之前更融洽自然的气氛,相视一笑,眼里尽是欣慰。母亲悄悄对继父说:“看来,这桂花糕,甜到心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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