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雪营

狂风乱作,大雪纷纷扬扬白了人间,长河群山皆是万里冰封。屋檐上落了厚厚一层积白,檐下的冷流不待滴落便凝成了冰锥。

这是大晋朔北,边城朔州——自古战乱之地。

此地四季长寒,近来入冬,更是比往常再添几分凛冽杀伐之意。

酒肆的柴门微开,无边的寒凉顿时汹涌而入,来人挤进门之后,猛地阖上了门。之后屋内便响起一阵嘈杂的抱怨之言:“这朔州城可真是冷啊,想当年老子跟着世子在岭南作战时,终年不见飘雪。那天气叫一个舒服,打起仗来都能叫人高兴得多砍一打人头。”

此言一出,酒肆间方才还三三两两兴起的交谈声顿时默了去,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间不敢成言。

那人的同伴蹙眉用手肘拐了他一下,提点到:“别说那些有的没的,要事在身,只小歇一会儿便上路吧。”

二人找了空位坐下,叫了两壶新热的浊酒暖腹,低声商讨起来。

*

别人听不到他们的低语,坐在角落处的黎七却是听得一清二楚。同为习武之辈,耳力自是比不习拳脚之人好上许多的。

自从那两个男子进门,提到“世子”二字,她便有所留意。后又听此二人低声商议军中之事,她由此断定:此二人必是在晋砚雪营中任职的将军。

这间酒肆离驻扎的兵营不远,黎七在此处已经徘徊了三日。军中防守甚为严密,她一直找不到入内自荐的机会。当下应是个机遇,或可从此处突破。

二人小坐了一会儿便离开了,黎七也立即结清酒钱,跟着他们向东而去。

她一身青灰色男子劲装,不远不近地跟在二人身后,眼见二人走上了两峰间隙下的苕水冰湖。静候了一会,等他们的身影被山峦遮掩,她复提步跟从。

经过转角,蓦然撞上了一堵人墙。她暗道不好,有所反应,却已是来不及。走过数十招拳脚功夫,黎七被来人反手压制。

一切都静下来时,黎七凝眸一瞧,不知何时又多出两人。准确来说,是多出两个被抓之人。

齐连反手钳制着黎七,齐钰也拎小鸡似的一手提着一个。

齐连冷嗤一声:“魏国细作还真不少,不过是在酒肆中故意放出话头,随意一钓就是三条臭鱼。”

将黎七扔到地上,齐连抽出腰间大刀,对准魏国细作。还不待他刀落,二人便自吞毒药,服毒自戕了。

瞧着面前口吐白沫的二人,齐连:“……”

齐钰松开手,二人的尸身滑倒在地。他左右拍了拍手,嫌恶道,“晦气,白忙活半天抓了三个舌头,还没来得及磋磨盘问就都死了。”

等等,三个……他转头看向地上的某人,挑眉道,“他们都自尽了,你为何不一起?”

黎七一时呆愣在原地,暗自心惊。原来自酒肆始,便是他们的下的套。且不论别的,单说是魏国细作,她掌军时不是没碰到过。凡是能被选作细作皆是数一数二的高手之流,而今日他们却轻而易举被人抓住。足以见得面前二人的心计、觉察力和武功皆在上品。

传闻晋砚的雪营只有十八人,这些人或有经世之才,或有卓绝身手。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是她轻视了。

她沉吟着开口,“二位将军误会了,我不是魏国的细作。”

“感情这是个贪生怕死的,都到这个地步了还想蒙骗老子。”齐连轻笑一声,将大刀架上她的脖子,“老子便给你一个活命的机会。你只要随意说出一条有分量的情报,今日便饶你不死。”至于这消息如何才够分量自然是由他说了算。

黎七倍感头疼。怎么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会被误认成敌国奸细。事到如今,若是不提供点有用的东西,莫言入雪营、混成晋砚的心腹,便是能不能活过今日都是个问题。

凝着齐连的眸:“我知道一条密道,可供大晋士兵分运粮草。”

此言一出,齐连齐钰对视一眼,心头皆是一震。

自从他们随世子从岭南转战朔北以来,麾下士兵一直便被这里的气候所扰。近来更是冷得厉害,大雪封山,城外的粮车不得进。城内又多次遭魏国细作作乱,火烧粮草。他们因不熟悉地形,追讨无门,几次吃了魏军的闷亏。城中粮草紧缺,这次他们出来便是奉世子之命查探地形,为反攻劫粮做筹划。

话虽如此,可为了稳住军心,这几日军中吃穿用度皆是如常。粮草急缺这事也只有世子和他们雪营一众知晓。这细作又是如何得知?难不成魏国还真有这等手眼通天的能力,就连大晋高层的密报也能窃得。

想至此处,齐钰齐连眸中具是一厉,压在黎七颈上的大刀用力更甚,转眼已经沁出血迹。

黎七知道两人想歪了去,故而放低了姿态,真假掺半道,“小的真的不是魏国奸细!只因仰慕世子久矣,数日前听闻世子大军转战朔北,这才一路北上,从维阳老家前来投军。这不,午前酒肆之中小憩时巧遇二位将军,便耐不住渴慕之心。只苦于没有上前打招呼的话头,这才只在悄悄跟随。”

齐钰没说信,也没说不信,“想要投军,自去征兵处投名便是,作何跟着我们二人?”

黎七展颜一笑:“自是想要劳烦二位将军引荐我入雪营。”

“呵,口气倒是不小。入雪营,你也配?”齐连惯来是个直脾气,当下便出言嘲讽道,“就你那三脚猫功夫,连我手下一等营的门槛都够不着,何谈入雪营?”

齐钰对齐连所言不置可否,嘴角挂着淡笑,睨着她也不说话,想来应是与他一样的想法。

只见那少年听完此番话并不自馁,“将军一叶障目,只凭武功便断定我亦没有别的过人之处,未免太过武断。”

“呦,还是个能说会道的。”刀锋一转,在她右臂划下一处刀伤,换得黎七一声闷哼。

齐连冷声道:“老子管你有什么能耐,总之别耍花样就对了。乖乖将你方才提到的运粮密道指出来,否则的话,现在就活剐了你。”

黎七捂着汩汩流血的右臂,梗着脖子别过头去,抗拒道,“我要先见世子,待性命得了保障再说出粮道的方位。否则谁知道我指完路是不是就成了你刀下亡魂了。”

“你——老子现在便结果了你!”被戳中心思的齐连脸面有些挂不住,恼羞成怒。适才他确实是存了以绝后患的想法。

“你这人倒有几分意思。”齐钰噗嗤一声笑了,拦下齐连正欲落下的大刀,冲着黎七道,“带你回去见世子也不是不可以。但若是到时候不小心冲撞了世子,世子决意要杀你,我兄弟二人可保不住你的命。”

黎七大言不惭道,“惟大英雄能本色,是真名士自风流。小人的命不劳烦二位将军挂心。”

齐连哼了一声,勉强同意放过她。将这少年从地上拖拽起来,提在手上颠了颠,随即毫不留情地打击道,“你这小子,今年也当有十七八了吧。长得这般瘦小,说起话来倒是狂妄!”

黎七面色尬然,伸手摸了摸鼻翼,这次倒没再争辩什么。她这身量在女子中算是一般,可女扮男装放在男人堆里,特别是兵营这种地方遍地皆是身强体壮的汉子,混在其中便显得格外矮了。

三人按原路折返,齐家兄弟见她一路上低着头,恐怕是在思索走脱的诡计。为防她有所动作,二人一人行前、一人断后,百般严密地盯着她。

黎七对此毫无所觉,只垂着头一个劲地回想方才自己大放厥词的模样,不由有点脸热。

方才那些话尽是仿照四哥生前的言行所出,应该没有露馅吧。

她惯不是个自负如斯的人,只是好不容易有个能见晋砚、入雪营的机会,自然不能因为自己不争气的性子而错失了去。

*

“我去向世子请命,你看着他。”抵达兵营之后,齐钰对齐连撂下一句,整理了一番仪容进了大帐。

黎七撇了撇嘴,见世子而已,这般讲究!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去见天子呢。

齐连盯着她眼都不带眨的,生怕她插翅飞了似的,当下她这撇嘴的小动作自然也没逃过他的法眼。

齐连立马揪着她的破绽大着嗓子嚎起来:“你这是什么表情?这模样还敢说是仰慕我们世子、仰慕雪营?老子就说你绝对有问题!”

黎七一噎,生不出反驳的话。于是故态复萌,蹲在地上低下头封闭五感,只当自己是个聋子。

随他说去吧,反正他也没证据!

三人回时便已经临近日落了。冬天的日头黑得格外快,这会儿更是黑压压沉了一片,三两下便不见了光源。

黑暗中响起一阵脚步声,隔着朦胧的夜色,依稀辨出另一头隐约有个人影慢悠悠地靠近。

下一章放男主出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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