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谈判

夜色那头隐约有个人影慢悠悠地靠近。近了些黎七才看清那是一个面容清俊的青年,只见他一身银铠,右手按剑,左手握着个萝卜,吊儿郎当地在啃。

黎七瞪大眼睛,正惊诧晋魔头的性子转变得翻天覆地,与小时候那冷得冻死人的脾性完全不一样。

“齐老二,你站在此处作甚?别是办事不力被世子罚了吧?哈哈哈……”尽管没人搭腔,他一个人也丝毫不觉尴尬,“咦——蹲着的这人又是个什么情况?”

听此人说话间提到晋砚,黎七方知晓自己是认错人了。

她抬头好奇地打量起这人,观其脾性,应是个好相与的。

还没看两眼,“啪”地一声,齐连一巴掌落到她脑袋上,将她的头按了回去:“老实点。”

黎七蔫了脑袋,复又听话地低下头去。

肖振蹙眉:“你这么凶做什么?难怪你练出来的兵都是闷葫芦,不爱与人开玩笑。你说这朔北军才被你练了几日啊,闷得都快憋出屁来了。”

齐连“嘿”了一声就要拔刀:“你又皮痒了是吧,每日不来消遣我们兄弟几句夜里睡不着觉?”

“怎么不识好赖话呢,你这人……”

齐钰从大帐里走出,看到肖振的那张脸不由厌烦地叹了口气,越过他,对黎七吩咐道:“世子唤你进去。”

奈何肖振偏要刷存在感:“正好我也有事找世子,便由我带这位小兄弟进去吧。”

“你又不知道情况,去添什么乱?”齐钰伸出一只胳膊拦在他面前,肖振推了两下仍是纹丝不动。

“行吧,小爷就不进去了。”他作势转身离去,倏地身形一矮,低头从齐钰臂下绕过去了。

肖振扯出一个得意的笑,并未回头,顺势搂着黎七的肩头直接将她往大帐的方向带。徒留身后两个人气急败坏地谩骂。

黎七几次想将他的手从肩上扒拉下来,碍于身量差距和此人的脸皮厚度,均以失败告终。

肖振揽着黎七,好兄弟似的道:“刑狱色明,多逢吉事。兄弟,我观你今日面带福气,必有大运未至。十有**这吉事便在今晚了。若是得了世子赏识别忘了算我的卦钱啊。”

黎七心中讪笑两声:“呈您吉言。”虽然这卦八成是胡乱捡好听的说得,但能笃定地猜出她此行的目的也是个人精。果然雪营中的都不是凡人。

她转而打起精神,对着肖振露出灿烂的笑容,直将晋砚夸得天花乱坠:“世子风光霁月、出相入将,小人仰慕已久。近日听闻世子来朔北上任,小人夙夜难寐,做梦都想留在世子身边当差。现下有幸得齐钰齐连两位将军引荐荣幸之至……”

肖振点头道:“世子用人挑剔,能不能留下来还得看你自己。”

他左右张望了片刻,轻咳一声,低声对她耳语:“他脾气有些臭。不过——”复又正色,朗声道:“对待我们这些属下惯来赏罚分明。”

黎七的耳朵被他最后一句震得一阵嗡鸣,心下还奇怪他怎么突然这么大声,定睛一看,原是到了晋砚大帐门口。果然是个人精,黎七哭笑不得。

肖振站在门口试探性地喊了两句:“世子?”

大帐中传来一阵冷冽的声音:“他进来,你便不用进来了。”

“得嘞——”肖振言语间没有丝毫不快,应是对此等冷遇习以为常了。冲她使了个祝你好运的眼色,便折返回头了。

*

黎七掀开营帐,自觉地垂首恭谨入内。

晋砚大帐所在之地,历来是军中主帅所居之地。黎七的父亲、四个兄长,以及她自己做主帅时,皆在此处住过。

眨了眨眼,小心翼翼地环顾四周,差点惊叹出声。自己以前例行节俭的大帐已经被晋砚给拆了,而眼前重建起来的大帐一改边关的苦寒之风。

大帐的四角是繁复精致的木雕,帐顶镶金,连基底都是纯珊木打造。世子果然是世子,纡尊降贵来边关掌兵也是穷奢极欲,不肯委屈自己半分。

日子过得精致成这样,连她这个假小子都自愧不如。黎七深刻反省,自己以前还是过得太糙了。

金顶大帐,以前也就是听听,还没亲眼看过。镶那么多金子在帐顶真的不怕什么劫富济贫的侠客或者图谋不轨的贼人趁夜来薅一笔吗,搞不好一觉起来连顶都没了。

但她仔细一想又觉得自己的担心有点多余。至今还没哪个人有那胆色,从虎口拔牙。晋魔头少年成名,的确有狂妄的资本。

*

“属下愿为世子马前卒,任心驱使。”心中腹诽过一阵,黎七抱拳单膝跪地,头恭敬地微微低下,掩去眸中一点异色。

豪爽的语气,利落的身形,再加上这一身男儿装扮,任谁也不知道这人是个女儿身。

“名字。”

“小人名唤黎七,祖籍维阳。”

“你想入雪营?”甫一进门,黎七便听得晋砚开门见山。

“是。”她利落应下,语气坚定。

眉眼微抬,她晃神一瞬。

只见那男子脊背挺直,眉峰疏冷,此刻坐在上位,用白布擦拭剑身。端的是个清贵沉冷的世家子。

晋砚此刻并未着铠甲,而是换上了京城里公子哥的那派上等制衣。极品的丝绸,用金线勾勒出修竹的暗纹,烫金滚边和他冷硬坚毅的面容交相辉映。

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文人的雅致、武将的疏狂奇异和谐地汇聚于一身。

冬夜的朔风拂动案上的烛火,明明灭灭,印在晋砚的眼底。

从没有人像眼前人这般大胆,他冷眸轻轻投去一瞥,淡淡开口,“雪营人是少了些,可是——宁缺毋滥,不收平庸之辈。”

黎七嘴角一抽,回过神来,这是变着法骂她没能力呢。

她自然知道,雪营是晋砚最心腹的势力,虽只有十八人,却皆有超世之才。她身手、权谋或许皆不及他们,但好在她在朔州和敌军迂回了多年,足够熟悉朔北,也足够熟悉敌将邵辽。

晋砚一行人刚至朔北不久,趁他还没有彻底摸清这里的民风地形。她或许有机会利用自己的优势攒下军功,得到一个留在他身边的机会。

与人谈判要懂得步步图谋,给自己留有余地。黎七深谙此理,是以并未先亮底牌,只听她温言道:“小人对奇门遁甲之术有所研究,不知世子可否属意?”此言非虚,她的奇遁之术师从大能赵向极,师父曾赞她造诣极高。

晋砚闻言无动于衷,凤眸无波无澜,视线仍放在他手中的那把长剑之上,连一个眼风都不愿甩给她。

奇门遁甲不足以令他动容,在她意料之中。想来晋砚心中定在唾弃她不自量力。毕竟早先便听闻雪营中便已有一位通晓奇盾之术的天才,能将奇盾之术活用于阵法之上,退敌于百里之外。

“除此之外,白日里答应两位齐将军关于运粮密道的事,我也会悉数告知。”

晋砚眉眼微抬,视线转向她,口中的话却仍不让步:“和本世子谈条件?魏国细作的身份你尚且不能自证,粮道之言亦是空口白牙。真假难辨的事,本世子又为何要信你?”

“况且,你以为,你的命现在还握在自己手里?便是你不想说,我也有千百种方法让你开口。”

黎七面上不显怯意,手心和后背处却因他的威胁已出了一身虚汗,她咬牙亮出底牌,“砀山以东,魏国粮草库。世子若借小的百人,三日内小的便拿下此处作投名状。届时还望世子给小的一个入雪营的机会。若是不然,世子尽管取我项上人头。”

晋砚手上擦剑的动作一怔,今夜第一次正眼看向面前的少年。烛火哔啵作响,二人的目光在这个雪夜中交汇。

他接手朔北宁家军不过二十日。这支朔北军与魏国对峙多年,军中鱼龙混杂。眼下细作还未肃清,剩下的粮草能不能撑过月底还是个变数。两军交战,都通晓粮草不能断之理,因此都派出重兵把守。他也曾派兵攻袭敌营,却因天障之险不曾讨到半分好处。此人却说有劫粮之法。

“好,若拿下此处,便准入雪营。”晋砚解下腰间篆名玉佩,扬手抛给她。

到底是真有才略,还是外强中干,晋砚尚不能断定。不过左右不过百人,稳赚不赔的买卖,给他这个机会又能怎样。

黎七手忙脚乱地接下玉佩,生怕一个没接稳,玉碎了,她的命也丢了。

面不改色地躬身退下后,她恨不得把自己的舌头给咬断。别看她方才装模作样胸有成竹的样子,实则她心里也没底。邵辽此人谨慎得可怕,想要从他手上拿粮,难!难如登天!

可正是因为难,别人做不成,这才正是让晋砚对她青眼相加的好机会。只要入了雪营,办起事来便容易得多。

自己立下的军令状,跪着也得想出解决的办法。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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