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晞和路肃的状态，又回到了刚开始的时候。

不过这次，是陆晞排斥路肃。

她不能接受路肃杀了她的母亲，还一副无所谓她无理取闹的样子。也不能接受他晚上偷偷爬上她的床，靠进她的怀里。

有一次陆晞安静地接受路肃上床，路肃以为她接受现实了。可是在半夜的时候他感到肺部烧灼，被氧气的极致稀薄憋醒。

陆晞想要掐死他。

路肃把陆晞打开，咳咳地从空气里吸收氧气，他开灯，看到自己的颈项处手印紫黑。

陆晞下了狠手。

路肃回头，看到陆晞平静地看着他，他忽然笑起来。笑够了，他爬上床，摁住陆晞，在她的脖颈处留下深深的咬痕。

血液自伤口涌出，猩红的舌尖探出把血液含拢。他低低笑，然后说：“陆晞，你杀我一次，我咬你一口。”

他问：“你为什么这样愤怒？愤怒到现在还想要杀我。你的母亲杀了我的母亲，我也没有一定要你偿命。”

“你杀了张月。”

“她是我的母亲。”

陆晞的眼珠转动起来，那琥珀色盛着冰雪一样的眼珠燃烧着仇恨。路肃恍然意识到什么。

陆晞爱她的母亲。

就算她们总是吵架，就算她一言不发。

他痴痴笑起来，说：“那怎么办呢？我杀了她。”

月色下，他的睡衣领口敞开，险死环生的紧张使得皮肤渗出冷汗。光影照亮他一半的身躯，他的舌尖探出，把唇边的血舔净。

他说：“那怎么办呢？陆晞，你要杀掉我，为你的母亲报仇吗？”

“我会杀掉你。”

陆晞说道，好像在说既定的命运。而她会用这一生去践行。

路肃仰头，在欧式风格的屋顶看到狭长的影，他意识到他的生命用某一种他没有意想到的方式和陆晞绑在了一起。他说：“陆晞，我等你来杀我。”

路肃没有再问陆晞，为什么你的母亲杀掉我的母亲，你却要我不要怪你。他已经得到了答案。

因为，在他得到自私之人的回答时，那个人的心里，到底是如何作想的呢？

他放任了陆晞，如同在头顶悬了一把剑。他将指引那把剑的主人，如何将其刺入他的心脏。而他将用一生将其防御。

好像莎士比亚既定命运的哀歌，而他谱写这曲谱。

他在这样的氛围里，感受到一种宿命般悲凉的艺术感。

他为这美而痴狂。

路肃自那天起，开始认真地指导陆晞如何杀他。他说你是打算杀掉我之后为我陪葬吗？那你一条命没有了，我一条命没有了，难道不算两两抵消吗？你母亲的命还是没有着落。

他说，如果张月还活着，她乐意见你这样选择吗？她来到这个家本来就是为了钱，结果你一分钱没有，还赔了自己一条命进去，不怕张月到下面骂你吗？

说这句话的时候，陆晞忽然笑了，她说：“路肃，你好有趣。”

“你为什么要亲自动手呢？你知道吗？这样我连骗自己都不行。”

“我也是个自私的人，如果你煽风点火，背后搭桥，我可以当作意外。毕竟我不能赔上我的一生，我没那么大义。可是，路肃，你亲自动手了吧？”

陆晞看着他，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宛如封印着一切，她说：“我不能放过一个近在咫尺的，板上钉钉的仇人。”

“我将会悔恨一生。那会摧毁我。”

路肃的手顿住，他也笑。

“陆晞，我必须亲自动手。”

“玫瑰的根茎必须由我斩断。过去的怨恨必须由我清算。”他煮着一锅粥，然后温柔笑道：“我算错了一件事，但是阴差阳错也是一样的结果。”

“陆晞，我教你报仇。”

他说，“我等你来杀死我。”

路肃说话算话，他每天夜里还是抱着陆晞睡觉。刚开始陆晞还会试图在夜里杀死他。可是不知是不是路肃的话起了作用，还是陆晞的情绪平稳，开始思虑以后。她不再在路肃睡觉的时候动手。

在陆晞生出别的心思前，路肃说道：“陆晞，你知道吗？”

“你的母亲张月给你留下了很多的债务。她的投资失败，高利贷利滚利。”他微笑地看着她：“一旦你离开我的庇护范围，你将会被抓走抵债。那些灰色的，不见天日的地带。陆晞，你不会想知道那些人的手段。”

“你已经过了放弃财产的时限。财产自动继承，同时继承的，还有你母亲留下的债务。”路肃喝了一口粥，纯粹的白粥，他看着对面冷硬的少女，微笑。

“很可惜，你母亲的财产，不足以偿还她的债务。”他咽下一口，“陆晞，你只能呆在我身边。”

“要么报仇，要么放弃。”

“没有第三个选项。”

“我说过会教你报仇，没说会把脖子递到你的手边。”

“陆晞，那样就太没有意思了，不是吗？”

路肃没有让她放弃学业，也没有干涉她的选择。他只是告诉她，不管选择什么学校，该有的课程路肃会提供。可是陆晞不能离开他半步。

他有时候也在想，他亲手终结了张月的生路，了结了旧时的恩怨，是不是同时也开启了新的复仇？

陆晞没有拒绝，或者说她没有拒绝的余地。路肃随时可以把她送进监牢。路肃说的对，没必要因为这种事埋葬自己的一生。

就算是报仇，能够体面退场才叫报仇，不然只能叫同归于尽，说到底还是仇人赚了。

可是为什么，路肃不杀了她呢？是因为她身上的气味可以抚慰他吗？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温情的外衣包裹在满是算计的钢丝绳外，谁也看不出。

陆晞就这样平稳地上了大学，选择了通信专业。她自学金融，也会请教路肃。路肃不吝赐教，虽然他总是喜欢收取一些报酬。陆晞已经能够很好地掩饰自己的真正想法，她和路肃，好像真的和睦相处的兄妹。

还是关系很好，一步不离的兄妹。

一天中午，路肃躺在陆晞的大腿上，听她念项目报表，他问陆晞对这个年度的项目怎么看。路肃继承了路威的企业，同时和外公外婆那边恢复了联系。他很有天赋，短短一段时日就把企业又带上一个台阶。他频繁地出去应酬，一般这个时候他会让陆晞留在家里。

陆晞没说什么看法。她只是笑，然后说极好。路肃出门的时候，要陆晞给他打领带，陆晞就过去，轻声说她有个朋友要出去一趟。

下周的宴会，她要出席。

路肃顿了下，笑道：“在这儿等着我呢。”

他说：“什么朋友？”

“王氏的二小姐，她上周向我请教了一些防身的动作。我答应她下周的时候在宴会上见面。”

“好。”路肃一笑。

他把陆晞的领子平整，然后轻声说：“好好玩。”

陆晞当然会好好玩。在张月死后的一段时间，她确实想过杀掉路肃。可她很快意识到自己根本无法在不付出任何代价的情况下杀掉路肃。她需要赔上自己的一生，才能达成这个目的。

路肃有一句话说得很对，这不是报仇。

陆晞没有贫瘠到，让仇恨燃烧的地步。

她和路肃，谁对对错，早就分不清。

早在张月上门，刺激路肃的母亲跳楼后，他们的命运就缠绕在了一起。

陆晞想过离开，但是路肃的话钉住了她。他从没想过放过她，他给她的选择，只有顺从和抗争。

陆晞想，她没有那么贫瘠，但是也没有那么懦弱。

这是路肃自己选的。

他禁锢了她的自由，她把他的财富剥夺当作祭礼。

他和她的人生互相掺杂，如同同生的树木，只有一个能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