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晞又去了那家24h的书店。

书店里的前台有一副壮硕的身躯，像是西伯利亚森林里的棕熊，拟人化从电视里钻了出来。温和又憨厚地可爱。

这是王楠留给她的帮手。

她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又借了本书带回去。路肃已经醒酒，他对昨晚的事情一概不知，但是陆晞遣人去调查云芸的事情他是知道的。难道陆晞想要补偿云芸，于是真相也是她补偿的一部分？

这不是好事，路肃皱眉，陆晞对云芸上心，所以才会帮她把腐肉刮去。为了不面对可能的疼痛而任由腐肉留存，除了让周遭的皮肉更烂外没有任何作用。

陆晞在帮助云芸吗？路肃拿着一样的报告，报告上显示云芸的父亲早已出轨，对象是如今的继母。可是这种事情云芸自己应该有所猜测，又如何会因为这件事而和家里的父亲断开？路肃又想到李倩的再一次回返，可是那次带回来的消息也并不具有有效性，云芸的母亲难产而亡是因为顺转剖迟了大出血，那位继母的女儿也和继父没有血缘关系。

路肃拿着准备好的资产文件，迟疑。

宿醉的难受还停留在身体里，路肃揉揉眉头，吩咐下面的人跟进之后的流程。昨晚那位副总很尽兴，因该不会卡在他那一关。他探知到有批材料有空闲，路肃心神一动，想到了最近科研团队的成果。

他很忙，忙到疲惫，前些时候休息了一段时间，又积攒下来一堆的待办事件。如果路肃不指望往上，那么他也不用这么忙，可是他年轻气盛，又怎么愿意坐吃山空？

他理所当然地想要把事情做到最好。

但是身体实在难受，应该是昨晚睡得不舒服，又没有喷缓解剂。两相交杂在一起造成如今的局面。他把文件放下，迈步出书房。见到楼下陆晞拿着书读给云喻听，阳光正好，神色温柔。他被眼前的景象抚慰，转身下了楼。

“小兔子拿着刀，指挥手下的兔副将，告诉它们不要围成没有缝隙的圈。要留下一点缝隙，这样被圈住的猎物就会从缝隙里逃走，不会拼死抵抗，造成太大伤亡。到时候再安排一队人马在缝隙处围守，一边放一边抓，到最后就可以死最少的人拿到最大的功劳。”

陆晞轻言细语地念着故事书，路肃听着不对，探头一看，故事书上写着兔兔和灰狼手牵着手，一起构建美好的森林。

“最好兔兔们抓获了所有大灰狼，把它们一锅烩做成了狼肉羹，献给了森林之王老虎。老虎吃得心满意足，于是把大灰狼的地盘划分给了兔兔们。兔兔们拿到了大灰狼的领地，并且派人围住了那株果子，从此后，果子的秘密成为了兔兔们世代相传的珍宝。”

陆晞把书合上，硬皮的故事书上赫然写着珍宝二字。路肃问她讲的什么，陆晞说讲的传统民间故事。

“传统武艺是吗？”

陆晞就笑，问云喻怎么样，云喻就拍手，然后清清楚楚吐出四个字，“穷寇莫追。”

是昨天育儿师给他放的益智故事篇。

陆晞和他击了下掌，“对！云宝宝真聪明！”

云喻就闪着大眼睛看她。

路肃好笑地端过来一盘果子，他的心里暖洋洋，陆晞就剥开一粒葡萄塞进嘴里，她问路肃：“好受点了吗？昨天喝得那么醉，王姨给你喝了新的醒酒汤。”

路肃想起那醒酒汤的味道，皱皱眉。

陆晞和他说会儿话，问他借一辆车，橘红的那辆，她要去一个画展。路喻应了，两人聊着聊着又说到以后的发展问题，陆晞说你打算扩张版图吗？那一块儿不是你想动就能动的，资格证这些都要关系，现在路氏本身的板块还在发展中，别贪多嚼不烂。

“这是个好机会。”路肃脑袋搁在她肩窝，温暖拽着他陷落。“也就是试一试，如果实在不行就放弃。”

陆晞也没再说什么，拿昨天新入的股票问他有没有内幕消息，路肃看着那支股，皱眉，“他们家最近在闹分家，那小儿子不成器得狠，偏偏得宠。你要是买这支股，还得看老大够不够狠。”

“不过你买的也不多，可以赌一赌，到时候抄一手。”

陆晞点点头。

休息了会儿，路肃又上去处理公务了，事情很多。陆晞坐在躺椅上，翻看植物集锦，云喻在一旁够着玩具招呼她，她看眼云喻，反手给云芸打了电话，要她得空回来一趟。

晚上的时候路肃又去了公司，有文件在办公室。陆晞打了个哈欠，吩咐做些辣口的，云芸喜欢吃辣的脆的，估摸这会儿也快回来了。

果然，不过十几分钟，陆晞就听到云芸的声音。她把云喻的车往那儿一拨，云喻就跌跌撞撞往云芸那边去，陆晞瞅她的脸色，昨晚又没睡好。

“做什么那么拼？”陆晞翻页，“休息两天不好吗？你好久没和云喻玩儿过了。”

“最近有考核，第一的那个升职。”云芸也打了个哈欠，“等忙完这一段。”

成功了还要坐稳，坐稳了还要处理其他的，总之事情是忙不完的。陆晞没再说话，她看云芸颇有种化悲愤为动力的劲儿。昨天之后她也想了想，她见过云芸吗？

她想不起来，于是辗转找到了之前的小弟，寒暄几句后，她直接问他，还记得云芸吗？

那边说那个小丫头啊，就是巷子里那个。陆晞听他细细说，慢慢也从脑子里想出了这么个人，只是时间太久，早在记忆里落灰了。

云芸倒是记得清楚。

陆晞没想到在剧情正式开始前，她曾经和云芸见过，还有这样的纠葛，但是这并没有带给她太多触动。她只是看着强忍着疲惫也要和云喻玩的云芸，招呼她吃饭。

吃到一半，云芸因为贪辣肚子不舒服去厕所，陆晞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四处摸了摸，没找到。她看到云芸桌上的手机，眼睛一亮，拿过去发了条短信。

要路肃早点回来，家里有事。

云芸出来后，陆晞和她说借了下她手机发条短信，自己手机不在身边，省了两步路。云芸看了眼，也没在意，她的手机有陆晞的指纹解锁。

等到吃完饭，两人又到云喻的小房间，云喻在地上乱爬，捡到什么就抓来给她们，两个人一边逗云喻，一边说着最近的事儿。

云芸说的是职场上的事儿，陆晞说的是股票，她问云芸最近买了什么股。云芸说她太累了，最近没怎么看股市。

陆晞给她推荐了几支，要她看看涨势怎么样。然而云芸困得难受，陆晞见她实在困得不行，就推她去睡觉了。

不一会儿，陆晞收拾好，和小云喻说了晚安，也睡觉去了。

到半夜的时候，陆晞被接连的电话吵醒。

路肃出车祸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有时候陆晞都感觉自己好像一个人在演默剧。大家都想好好过日子，就陆晞到处挑事儿。

雨淅淅沥沥，一场更比一场寒凉。陆晞裹紧衣物，用手梳着头发，开着那辆橘红的车去了医院。她叫醒云芸，让她坐在副驾驶，自己开着车去医院。

车窗半开着，雨水顺着车窗缝隙飘进来，坠在毛衣上。陆晞看着前方，雨天路滑，那天又是怎样的情形，张月和路威一起死亡了呢？

云芸没有说话，她感到茫然，事情一波又一波，好像从她到这里短短的一段时间，路肃就遭遇了很多意外，偏偏最后都不了了之。这次又是因为什么？她没有多想，只想着陆晞恐怕又要自责，她还要想着怎么安慰她。

可是陆晞没有说话，她的眉眼平和，带着令人心惊的平静。本该显露出焦急的她却意外反常，在前面的绿灯变为红灯，红灯又变成绿灯的时候，她踩了油门。车辆徐徐往前。

她的余光瞥到自动修正系统的面板。

【剧情点四完成100%。剧情完成度30%。】

剧情停滞了。

医院很快就到了。

刹车失灵，雨天湿滑，路肃的车打滑，差一点冲进桥下。但是时代发展，科技进步，他的轮胎抱死，他又及时手动刹车，再加上那么一点运气。最终车撞上了桥头，没有落进江里。

路肃这次醒来，一定会确认是她做的了。陆晞站在外面，眼前仿佛又晃过那天，那天张月和路威是不是也这样推进急救室？最后他们盖着白布出来，被路肃迫不及待推进火葬场。

陆晞没有骗他，她是真的疲惫，路肃继承了路家的产业，并且开始试着扩张版图。他那样忙，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可是陆晞呢？

为了确保陆晞不离开他，他不允许陆晞出市，大部分时间捆在他身边。陆晞所有的触角都被他斩断，去看个画展还要和他申请，只有在他顾不得的时候才能有自己的时间，就算这样的时间，详细情况也会被放到他的案头。

路肃找人监视她，陆晞知道。她没有什么朋友，免得交心了还要被路肃拿来威胁。她也没有什么梦想，她基础的衣食住行尚未完全自控，又何谈更高层次的理想呢？

所有人都在往前走，只有陆晞停在原地，她的人生停在了张月死亡的十八岁，自那以后，十八岁的她尸体上长出一朵歪斜的阴暗的蘑菇，带着茫然往前走。

这朵蘑菇，带着毒，势必要毒死所有人。

那天云芸提起过去，她眼里的恍然被陆晞捕捉，她开始想，以前的我是什么样子？可是她想就痛，过往的时光如浮影，我的人生毁了吗？她想。

急救室的灯闪着，陆晞眼前出现幻影，张月死亡时的轻烟，像是废弃工厂的雾霾。路肃应该忍她到一定地步了，她冲他下手不是一次两次。难道他那所谓的爱，还能高过他的身体和生命么？

她和他终于走到这一步，或者说，陆晞早就盼着这一步。她没有办法毫无痕迹地杀掉他，也没有办法在看到自己被驯化的未来后继续麻痹。路肃是个很有耐心的猎人，毒蘑菇没有办法确认自己可以熬过他。

路肃迟早有一天会死在陆晞手上。

醒过来的时候，路肃脑海里闪过这一句话。

他熬了过来，身体却没有以前健壮。之前陆晞刺得那一刺，黑洞洞的伤口里流血，每到阴天的时候，他的胸口就隐隐作痛。他从未告诉陆晞。这次他虽然大难不死，但是车头破碎的车梁插进了他的腹部，医生告诉他以后最好不要太过剧烈动作。

好像，这也算报应？他想。

他的身体不舒服，他好像隔断了一样，思绪漂浮在上空。他想他和陆晞到底要怎么办呢？陆晞果然是骗他的。她的演技总是那样好，而他总是一头栽进去。

他不肯见陆晞，却吩咐下面的人把事情查清楚。他咳咳着在病床上处理事务，看陆晞走进地下车库，在他常用的那辆车停留，走得时候，她甚至还朝监控看了一眼，露出微笑来。

陆晞，陆晞。他念了很多次这个名字，神经反射性地疼起来。他止住手下的动作，只是再一次把陆晞困在了路家。

他们到如今，说不清谁对不起谁。

在路肃养伤的这段时间，云芸开始频繁地回路家，她好像猜到什么。对陆晞有了隔阂，或许是因为陆晞利用她，又或许是陆晞下手太狠，她担心她的孩子，又察觉到隐隐的愤怒和悲伤。总之，她踌躇地来到陆晞面前，对她说，她想带着云喻搬出去。

陆晞那时坐在秋千上，把着扶手看前方。前方是颓败的花，旁边是摊开的红楼梦，她嘴里轻轻念着一句，“留得残荷听雨声。”

她好像没听到云芸的话一样，又笑：“独爱这一句？”

云芸又重复了一遍，天阴沉沉的，风吹过来，带着凉意。陆晞扭过头看她，云芸从陆晞身上，看到了阴郁和恍惚。

“他和你说了？”陆晞问道。

这个他，她们都知道是谁。

云芸迟疑地点点头，路肃把事情告诉了云芸。包括陆晞利用她，欺骗她，还有当初陆晞就在外面，却看着云芸进去的事情。

云芸不知道怎样面对陆晞。路肃告诉她的那些事情，在她心里撕开了巨大的口子，她不知道是以往的陆晞是真正的陆晞，还是做下这些事的是真正的陆晞。

她的心里一团乱麻。

风萧瑟，陆晞伸手去拉她，想带她到秋千上坐。云芸下意识躲了一下，陆晞也没强求，只说：“我不会伤害云喻的。”

可你会利用他。

仿佛看到云芸的想法，陆晞宽和地笑笑，她轻声说：“他一定没有全和你说吧？”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那样做吗？”

云芸一怔。

“路肃是我的哥哥。”陆晞微笑着看她，花叶的根茎在风里摇曳，“也是我的情人。”（女主在骗她！骗她！是假的！）

云芸一惊。

“我恨他。”陆晞轻轻摆动着腿，秋千慢慢晃起来，“我的母亲是小三，她气死了路肃的母亲。于是路肃也杀了我的母亲。”

“她是怎么死的呢？也是那样的一个雨夜，路肃在刹车上动了手脚，我连母亲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他告诉我，以后只有我们相依为命了。”

她的神色倦怠，好像所有的生命力都被抽干。云芸看着她，越发想不起来初次见面的那个人了。

“我不想和他在一起，可是他不愿意。我们同床共枕，很多次我都想杀了他。我们分分合合，合合分分，但是他不放手，我什么办法也没有。”

“我想要一个孩子，”陆晞看着她，微笑，“一个属于他的孩子。可我们是兄妹（假的！），于是我选中了一个人。但那天，你闯了进来。”

“于是我将错就错，任由你生下孩子。”

云芸的脸开始泛白。

“路肃不是个好货色，我也不是个好东西。你不过是我选中的挡箭牌，等孩子立住了，不需要你了，我会把你踢出去。”

“我们纠葛得时间长了，有时候我都分不清楚，我到底爱他还是恨他？我爱他，为什么会对他屡下杀手？我恨他，为什么又会在看到你和他的孩子的时候生气？”

云芸好像被巨量的信息冲击，陆晞看着雨蛛丝一样飘下来，轻笑：“你不信吗？”

“如果不是这样，为什么路肃，会允许我对他下手那么多次？”

眼前的人彻底模糊了。

云芸一伸手，摸到满脸的湿意，不知是雨是泪，她听到自己颤抖的声音，“我呢？你为什么要对我那么好？”

“为了让你信任我啊。”陆晞靠在那一边，看过来，她的琥珀色的眼睛好像失去了所有生命力，变得暗淡，易碎。

云芸哆嗦着唇瓣，很想找出什么来反驳，可是她从头撸到尾，悲哀地发现，陆晞可能没撒谎。

一切都说得通。

只是心底好像有什么地方碎了，新生的，过去的，本以为坚若磬石的，碎成一片片，好像零落的花，碾进泥里，什么也不剩。

陆晞还在说什么，云芸听不到了。她什么都不想去想，她今天知道了太多东西，只想找个壳子躲起来。

她跑走了。

陆晞靠在秋千上，一晃一晃，她准备的台词还没有说完，但是蓝色的光芒漫过结点，剧情点五完成了。

【剧情点五完成100%。剧情完成度30%。】

果然，剧情完成度还是一动不动。

是因为检测到女主并不爱男主，男主也并不爱女主吗？

陆晞晃啊晃，晃啊晃，品着自己刚刚的演技。只剩最后一个剧情点了。

第六个剧情点，【男主在女主之前提到过的国外的薰衣草花田找到了女主。两人拉扯后和好。男主把陆晞交给女主处置，女主已经知道了之前的全部真相，她个人原谅了陆晞，但是她无法越过司法原谅。于是她把陆晞交给了法院，要陆晞依法获得她该有的惩罚。】

她要怎么样，才能完成剧情点六呢？

她笑起来，眼角眉梢，带着些微的神经质。